第6章 落江遺光(三)

第6章 落江遺光(三)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數日之後,陸千塵終於得以從往來別苑的僕從處聽聞了這偏院還有個極其風雅的名兒,叫翳雨閣。這令他對這座府邸的主人多少產生了些好感,隨著阿笠的情況好轉,哪怕現在寒冬臘月的,他們也已經多次走出房門閑庭信步。只是,覃穹那邊並沒有消息,來通告他那位「救命恩人」何時可以見到。

「你說,難道憑空莫名奇妙的多出兩個人來,這府上都只是不聞不問的嗎?那些人都不好奇的?」

陸千塵又在午膳后領著阿笠到翳雨閣的庭院里轉悠。他已經換回自己的那身裝扮,只是那件狐衾不在了,只得用著府上的來禦寒。不過,這次他和阿笠的披風倒是做工精緻華麗,但又不失高雅,可以說他披著的那件青竹精綉,雪兔皮毛束邊的披風很是襯托他的氣格。

與他並肩漫步的阿笠此時已經重新生龍活虎,由於他們的財物一件不留,他總覺得身上不自在,以前他總有一把隨身攜帶的寒鐵劍,這是他成人那年公子送給他的,雖說那不是舉世聞名的寶劍,但也算的上是上等的兵器。他其實是不擅長使劍的,因為他一直都只學得了落陽山莊的一些拳腳功夫,是和其他下人一樣的只是用來日常強身健體,應急一些小事件的發生,落陽山莊的劍法他是沒有資格學習的。但那是公子給自己的,他便一直隨身攜帶,現在丟失了,他始終有些介懷。

「你在想些什麼呢?」陸千塵發現他有些心不在焉。

「沒什麼。」他回道:「我只是想,公子,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呢?什麼都沒有,怎麼去找那個人啊!」

「想那麼遠幹什麼!反正車道山前必有路。現在我們的情況不也是早先難以想到的嗎?不也照樣好好的。」

陸千塵說道:「倒是我剛才說的,你不覺得有些不合常理嗎?他們救了我們,一日三餐好好地伺候著,卻又不來打聲招呼。」

阿笠對此沒有像他想的那麼複雜,他說道:「這家人連給我們這種外人住的都是這種級別的院子,不用出界都可以打發一整天的時間,想來自然是超級大戶的人家。指不定這座府邸有多大呢!那這家人的主子自然不是一般人了,這我覺著吧,不是一般人的人,總是有很多事的,哪有時間特意的見我們這兩個不相干的人。」

「可萬一我們不是好人,他們也不怕啊!」

「誰會怕兩個啥都沒有的人啊,要是怕就不會救咱們了。」

阿笠有時候覺得自己的主人腦子木木的,那麼難得樂譜他都可以運用的出神入化,偏偏一些常理的事情他不可理喻。

他想起之前他對那個給他們把脈的老頭說的話,說道:「公子有時候明明很聰明。」

「怎麼,聽你這話似乎是覺得我問這種問題很蠢了?」

陸千塵心想這小子看來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居然敢鄙視他的推斷。說著就要伸手去敲他腦袋,但礙於手上捧著暖手爐,只好用肩膀用力撞了撞他。

兩人正要大鬧一番,就看見覃穹從不遠處的青石小徑朝他們走來,他們便停止了動作。

待他走近,和陸千塵拱手作禮客氣了一番,說道:「陸公子,我家少爺有請。」

說完也沒說給他們準備一下的時間什麼的就直接領著兩人除了別苑。

陸千塵跟在覃穹身後,後面又跟著阿笠,三人像暗中默契一般,排得整整齊齊的,時而穿過古色古香的迴廊和院門,時而又在到處都是花木的庭院,就是連池塘,都路過了不下三個。陸千塵心裡不得不感嘆這座宅邸的寬闊的別緻的風格,不一會兒他就覺得從腳底一股熱氣往上冒,手上的暖手爐顯得很是多餘。

而覃穹一路上也不發一言一語,顯得有些悶。

「覃兄,這,不知你家那位在何處與我們想見?」

覃穹都不用停下來回頭看他就聽出了他言下之意。

他並未放慢腳步,說道:「在少爺的居住的庭院,因著是正院,所以離這裡有一段距離。還請陸公子見諒。」

「啊,在下只是問問,不必介懷!不必介懷!」

「你家主子這麼有錢,為何不用上步攆轎子之類的來代步?如有急事,豈不是很麻煩?」走在最後面的阿笠倒是直接的袒露自己的想法。

陸千塵沒想到他會說這話,怕失禮得很,趕緊說道:「許是捨不得這一路走來的景緻,你哪裡會懂。」

覃穹沒有接著話茬,只隨手指到前方的一片冷艷的紅色道:「馬上就到了,諾。」

陸千塵望過去,細細一看,才看清那一大片的紅色,全是凌寒盛放的紅梅,一瞬間一股冷香灌入鼻腔。他想,這一大片的梅林,僅是憑藉眼觀,猜測至少也有兩個招待他的那個偏苑那麼大的面積,肉眼看來實在是大為壯觀。

「請兩位沿此徑,末了便是。」覃穹停下來步子不再向前。

「覃兄不一道前去?」

「恕我另有要事,公子吩咐我做的只是將你二人帶到此處便可。」說完就,他又邁開步子,十分迅速的沿來時的路返回。

陸千塵和阿笠對視了一眼,只好一前一後的進入那片紅梅林。終於,在道路的盡頭,也就是這紅梅林的正中,一座修建的十分精巧的全木樓閣坐落於此。

眼前的樓閣與眾不同,相較於一路所見的宅地建築修建成的一層高粱雄偉的樣式,這座樓閣除了是全木結構外,足足有四層,整體高度不亞於一座高塔。它通體覆蓋可以防水御火的琉璃瓦屋頂成十字脊,其他樓層,層層四面開窗,開窗之外又圍繞著多搭建了一圈三米多寬的步台,似用以眺望遠觀。

他們站在門口,陸千塵朝著面前敞開的大門裡面高聲道:「在下,是前些日子閣下所救之人陸千塵,前來拜見,以示感激!」

「進來。」

裡面傳出一聲簡短的回應,便沒有了聲響。

他抬腳跨過門檻,朝更裡面走了幾步,便見到一個人在一張紫檀書桌前和他們背對而立。他看不見那人的面容,眼中只見發冠高束,一襲紫衣落地,一條暗黃錦緞鑲紅玉,佩掛著兩塊樣式古樸的佩玉瓔珞,自露一股威嚴和貴氣。

他把手裡的暖手爐遞給身邊阿笠,對那個背影道:「多謝閣下救命之恩。」

白逸放下手中的書信,轉過身,看著兩人,眉眼冷峻。

「不多言謝,只是恰好經過,舉手之勞而已。」

陸千塵仔細打量,他倒是有些意外,那晚那個態度讓人不爽的男人是這般模樣,他以為這高冷的做派和這猶如敲玉擊金的嗓音的人想必是個偏偏貴公子,哪曉得,這與自己年紀相仿,有著玉樹軒昂身姿的人,那張有些黝黑不苟言笑臉上爬著一條足有一寸長的傷疤!出於禮貌,他移開了目光。

「請坐。」白逸指著他們身後的木椅,說道,自己從書桌處走到正廳的正位坐下。

陸千塵坐下后才注意到,他們旁邊的早就備好了清茶。

接下來好一會兒時間,不再有人言語。陸千塵雖不知道為什麼對方不再說話,但直覺告訴他,白逸對他的態度至少沒有他以為的那樣好,甚至比那晚被救的時候感覺還糟。

「兩位幾日修養,看來已並無大礙?」

他沒有下結論,而是用詢問的口吻,陸千塵只好答道:「已無大礙。」

白逸自是早就知道他們的身體已經無恙,之所以這麼問,只是想讓陸千塵他們自己說出來而已。

他舉起自己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又放回原處,緩緩道:「既然如此,不日便可離去。」

不等陸千塵開口,他語氣堅決不容置喙的說道:「想你們突然來到這落江之城也是有要事,不必耽擱。府上準備了一些銀錢之物,望對二位有所幫助,可以一解暫時之憂。」

連打發他們的錢財都準備好了,陸千塵知道是不能留著不走了,對方沒有直說他們遭遇盜劫之事就直接金銀相贈,已經是很給面子了,他當然不是那種不識趣兒的人。

「那就多謝了!」

阿笠見他再這樣的情形下還這麼乾脆就接受別人的「好意」,趕緊眼神示意他要有志氣的拒絕,但他不加理會。

白逸見他如此乾脆就接受這種饋贈,心底有一絲鄙夷,但他並未表露出來,只道:「那就請自便,時日尚早,代步所用的馬匹已備好,我就不再相送,保重。」

這話一出,就顯得有很明顯的驅趕之意了,陸千塵的表情已經有些不自在,尷尬之情使得一旁的阿笠驟然起身。

他頗有些氣勢的對白逸說道:「你的救命之情自是感激不盡,但沒必要這麼侮辱人吧!誰稀罕待在你這裡了!還以為大戶人家,哪知這般不知禮儀!」

然後他轉過頭對陸千塵說道:「公子,我們走!免得人家當我們是粘上就甩不掉的牛皮糖!」

阿笠雖然氣勢洶洶,一副凜然,在安然無所動的白逸面前反而顯得有些可笑。

「哈哈哈哈!」發出笑聲的是陸千塵,他看著阿笠這麼維護自己,心裡很欣慰,不想讓對方再說出什麼話「刺激」到他,他便起身向白逸告辭。

「最後一事相求。」

「你講。」

他說:「我今日走得自會有些匆忙,請代我向覃兄和那位老先生轉達,說在下陸千塵對兩位的幫助心存感激。」

白逸看著他面帶余笑的對自己請求道,頓感自己剛才的鄙夷確實失禮。他點頭表示可以代為相傳。

陸千塵見他同意了自己的請求,便起身和阿笠一起離去了。

白逸看著兩人離去,將剩餘的那杯茶飲盡,又回到了書桌前,他把剛才的那封書信扔進地上的暖爐,重新坐到位置上開始寫信回復。

陸千塵和阿笠從梅林出去后,靠著詢問偶遇的一些丫鬟僕人回到了偏苑,他們隨便收拾了一番,在一個小廝的帶領下,取了白逸所贈的錢財,便走出了這偌大的府邸。走出來后,他們才發現,已然不在落江城內。不過,即便不在落江城,這街道上的繁華景象也不比他們之前見到的落江城的差。

在他們感嘆這市井喧鬧的同時,聽過他們呢身邊的人也紛紛回看投來疑惑,好奇或者是驚訝,敬重的目光?

「這些人盯著我們看什麼?公子。」

「不知道,也許是我們臉上有髒東西?「

阿笠搖了搖頭。

」那肯定是看身後這兩匹雄健的畜生,畢竟你看這街上沒有什麼牛啊馬的......」

他們牽著馬匹,慢慢的在街上走著。一路上,路人的注視並未減少,最後他們只好找了一家酒家暫時過一夜。

酒樓的老闆人很熱情的招待他們,不僅上菜的速度比那些先到的客人還快,還免費增他們酒喝。這這除了白府的過度異常的現象,是在讓陸千塵摸不著頭腦。最後他結飯錢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向老闆打聽了。

「我說,夥計,你們這裡很少見到外人?」

「客官,這個地兒這般富裕景象,東南西北的人可不少見。」酒樓老闆混跡於世俗江湖半輩子,自是猜到他要問什麼。

他說道:「不過,向您二位這樣的外人就很少見了!」

「為何這麼說?」開口道是阿笠。

老闆看了他一眼,對陸千塵道:「您二位是從白府出來的吧,一看就知道。」

陸千塵和阿笠對視了一眼,繼續聽老闆說:「你們牽的那馬匹可不是一般人家有的,而且你們從白府大門出來,肯定許多人都瞧見了,市井上嘛,消息傳得比射出的箭還快。大傢伙好奇也很正常,不過我們可沒有惡意,都是些平常百姓,只是看看熱鬧罷了!」

陸千塵覺得,即便白府在當地很有名望,但也不至於連進過他家門兒的人都跟著變得高貴了吧。

「怎麼,白府在此地很有些名聲?」

這話一問,但是酒樓老闆變得奇怪起來,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陸千塵,咽了口口水,說道「你不是從那裡面出來的嗎?」

「是啊!」

「那你怎麼不可能不知道白家是什麼?那白家的公子是什麼人?」

「他是什麼人?」

老闆直接甩了他一個白眼,不客氣的說道:「你這人可真是可以!居然連白將軍都不知道!白家世代名醫,濟世救人,深有名望。他家的少主人,也就是現在的白將軍,是給我們落江城帶來光明的人,是整個落江城的守護者!全城的百姓都很敬重他,你連這都不知道,白白浪費我一壇好酒,趕緊把酒錢給補上!」

陸千塵見老闆對自己這般「沒見識」感到很失望,趕緊笑著說道:「別這樣嘛老闆!我這新來的自是不那麼熟悉你們落江城的大大小小之事,這你不是告訴我了嗎!以後我就清楚啦,定會和你們一樣尊敬白府的!」還有那個白公子,陸千塵想,嬉皮道:「酒錢就算了!啊?」

他一邊說,一邊踏上樓梯往樓上客房走去,阿笠背著行李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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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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