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落江遺光(二)

第5章 落江遺光(二)

襲來的寒意從四面八方密不透風的啃噬著陸千塵的筋骨,深深地浸入骨髓,頭暈目眩間他只覺七孔封閉,四肢已沒有了知覺,彷彿自己是一團沒有質量的浮雲,隨便一點氣息就足以令他身不由己的飄動。意識模糊間,一股很強的氣息推動著他這輕飄飄的雲氣突然加快了速度朝著某個方位移動,寒意像是被分了區域,一強一弱的在他的體內對抗,鼻口更是被覆了千層紗般悶不透氣。

阿笠跑哪兒去了,這麼冷也不知道把披風遞過來些。陸千塵意識里責怪身旁的阿笠只顧自己睡得死死,也不知道把狐衾分過來一點兒,他都被冷的快要失去意識,這個傢伙真是可惡啊!他決定要好好大聲的吼醒他,讓他也不好睡!

「......好你個阿笠!」

「你醒了。」

陌生的聲音傳到耳朵使他立刻警覺了起來,實視線還是莫名的有些模糊,他甩了甩腦袋,好一會兒才清楚的看到面前的這個人。

「你是誰?阿笠呢?」

「阿笠?」那人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這使他無法辨認對方是是敵是友:「如果你說的是另一個人的話,他在那裡。」

他順著所指看去,在不到五米遠的地方,看到了躺在地上渾身濕透的阿笠,他的身體周圍布滿一大灘水跡。

「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冷冰冷的語氣,那個男子站起身扔給他一件披風,雖不是他那種昂貴華麗的款式,從分量他也知道保暖的作用不必自己那件差。

陸千塵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何這麼不客氣,他心裡有些不滿,還沒弄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兒,就不認識的人莫名其妙的用這種態度對待。他坐在地上,把那件扔到他身邊的披風披在肩上。緩緩站起身走到了阿笠那邊。那裡也有一個人,也是沒有表情,面如冰霜。

阿笠還沒有醒過來,陸千塵用力推了推他,還是沒有反應,他覺得難以理解,平時身強體壯也學習了一些拳腳的阿笠居然還不如自己耐寒抗凍。他正要加大力度去搖晃他的肩膀時,被一旁站著的人制止了。

「他這是落水了,你這麼用力只會起反作用。」他似乎已經嘗試過了可以用的辦法,雙手放在側顯得有些無奈。

「他肚子里的水吐出來了嗎?」誒后的聲音響起,透露著一股威嚴。

「是的,不過還是昏迷不醒。」

那人吩咐道:「看來寒氣侵入的比想象的要深,」那人站在陸千塵身後對另一個男人說道:「你背著他,回府吧。」

那個人聽從吩咐,立刻屈身把阿笠背起,動作沒有絲毫多餘。他背著阿笠,對面前的陸千塵說道:「你趕緊跟上,這裡到了晚上戒備森嚴,跟著我們少爺免得多生事端。」

陸千塵來不及反應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只好趕緊跟了上去。

一路上果然如那人所說,他們穿過的重重高粱樓牆,幾乎都有一兩個類似守衛的人把守,但他還是注意到那些在黑暗中守衛的人都穿著並未統一的著裝,這就意味著他們也許所屬的不是同一個人的管理。最後,在穿過一個並不寬敞的鑲嵌著門釘的鐵門,他們終於不再前進。

「先帶他們去別苑的客房。」

「是,少爺。」背著阿笠的那個男人恭敬的答道,然後他轉過頭對身後的陸千塵說道:「你跟我來。」

他和昏迷不醒的阿笠被安排到了一個帶有庭院的偏苑,周圍幾乎沒有燈光和人影,只有院子里的竹影映落在窗戶紙上,投射出陰影。

「請稍等片刻。」男人把阿笠輕輕地放到裡屋的黃楊木大卧榻上,留下這句話就裡離去了,甚至沒有給陸千塵請教姓名的時間。

人生地不熟,阿笠又是這般模樣,陸千塵坐在桌子旁,內心無比鬱悶,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有這種糟心的事情發生,而且還來得這麼快。他看了一眼阿笠,趕緊起身來到那張大的出奇的卧榻,為他褪去濕透了的衣服,有把身上的披風和阿笠身上的披風一併給他蓋上。當然,阿笠身上的那件披風早就不是他的那一件,而是一件跟自己身上一模一樣材質和款式的披風。

「看來無論學沒學武功,年長一點的我體制還是要比你好的多啊。」他看著面無血色的阿笠的那張帶有稚氣的臉,自言自語的說道。

就在他以為他們就這樣被撂在這裡沒人搭理的時候,那個負責背運阿笠的男人帶著一個面目慈祥的老者進來了,接下來那個老者開始為他和阿笠把脈診治,另外也開始陸陸續續有一些僕人模樣的人進來,男的女的都有,他們拿著替換的乾淨的衣物,也端上一桌熱騰騰但卻很清淡的湯飯。甚至還有一些人非常迅速的把整個別苑收拾了一番,待這些事情完成後才又陸陸續續的從這裡撤離。

老者最後離開,走的時候給阿笠服了一副湯藥和一粒藥丸,然後給他也開了一個方子並吩咐人下去煎藥,叮囑他睡前服用即可便關門而去,那氣度很是不凡。

「你們好好休息,先生說了,按他開的方子服藥,躺著的那位兄弟五天便可痊癒,至於你,只是有些風寒,服藥后好好睡一覺便會沒有大礙。桌上的飯菜用完后不用管它,明早自會有人來收拾。今夜元宵佳節,府上的人都敢去南苑慶祝去了,照顧不周還請見諒,我就不打擾了。」講述完,男人做了一個告辭的動作就要離去。

陸千塵趕緊問道:「請問尊姓大名?」

男人被叫住后,轉身問他:「你是問我家少爺還是在下?」

這陸千塵倒還真沒有思考過,他只好說道:「自然是你們兩位的貴姓了。」

那人似沉思了幾秒,說道:「我家少爺姓白,至於在下,免貴姓覃,單名一個穹字。」

陸千塵點了點頭以示了解,他也向對方自報家門道:「在下陸千塵,躺著的那位是我親如手足的兄弟,叫阿笠。」

「這我已經知道了。」覃穹說道。

陸千塵這才想起這一路上他已經叫過好幾次阿笠的名字了。

「那麼,請陸公子好生休息,在下告辭。」

陸千塵拱手道:「多謝!」

這一夜陸千塵並沒有休息好,因為他實在放心不下阿笠,時不時地就起來看一下情況,就這麼睡睡起起,一夜過去。元宵佳夜他本打算好好跟阿笠享受一下,結果卻在這藥罐子中度過。那位氣度不凡的老先生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一大早阿笠就已經醒過來,他的身體還是很虛弱,但睜了眼,陸千塵好歹把那可懸著的心放了回去。

「你醒啦,」他把阿笠扶起來靠在一個錦緞做面的靠枕上:「你慢慢來,不要逞強。」

阿笠微微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公子,我記得我們在乘船渡江來著,怎麼在這種地方?」

陸千塵自己也搞不明白,但他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那個搖櫓的船夫不簡單。他現在不僅全部的金銀珠寶沒有了,連他的雲夢琴也不知所蹤,也不知是被人那個船夫順了去還是跟他們一眼落入了著深不見底的魚落江中。

「這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你這幾天先養好身體恢復了再說。」他心裡寧願祈禱那個船夫是個識貨的主兒,把他的琴拿了去,也比掉進了江水之中好。

「阿笠,我想咱們時遇到江湖上的『險惡之事』了,」他起身倒了一杯熱茶遞給阿笠,說道:「好在公子我福大命大,你看,不僅沒事兒還住上了這麼豪華的府邸。,」

「公子,你的雲夢琴呢?我們的包袱還在吧?」

陸千塵怕他太過激動不利於他身體恢復,趕緊說道:「誒,你別這麼計較嘛!正所謂財去人安樂,沒有什麼比咱倆好好地沒事更重要的了,至於那些銀兩沒了就沒有了,那不成你還擔心跟著公子我會讓你餐風露宿不成?」

阿笠心疼那些值錢的寶貝是真的,因為那些陸千塵平日里悄悄攢下,想方設法留下來的。他很清楚自己的這個主人的處境只是表面風光而已,但是他最難受的是那把公子從不離身的名琴,他深知陸千塵對那把琴的珍視,他們本來打算尋找樂師香羅來的。

「公子,我們出去找琴!」他越想越不相信那把琴就這麼丟了,掙扎著要起身穿衣出門找尋它的下落。

「你給我坐好!」陸千塵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他起身。

「雲夢丟了就丟了!我帶它出門那麼多次都沒有什麼意外,偏偏要找香羅的時候它就不見了,這隻能說是時命如此。這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他突然的大吼和嚴肅的表情估計吧阿笠嚇了一跳,他注意到阿笠的眼裡很震驚的樣子,變深吸了一口氣,柔聲說道:「再說,找琴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你先把身體養好。你看我還感染了風寒,也沒有好,需要吃藥調理,我可不像你是練家子,拖著病懨懨的身體估計沒走多遠就死了那怎麼辦?」

他說著,放開了阿笠,站起來走到了一旁放著茶壺的桌子旁,還故意假咳了兩聲。

「至於找尋香羅的事,先找到他人再說吧。到時候就算我還是沒有找回雲夢琴,據說香羅手上有一把千古名琴,人稱『卓婀』的,用那把琴討教交流一番也不是不可以,甚至是三生有幸的事。」

陸千塵確實聽他師傅提起過世間有比雲夢琴更加出色的卓婀琴,是屬於樂師香羅所有,不過沒人可以證明這傳言的真實性,因為按時間來算,香羅如今也該有近八十高齡,現今的江湖上沒有誰有幸聽到過他的琴音。

「是嗎......」

阿笠雖不清楚他家公子說的這些有多少是真的,但他清楚雲夢琴不可能那麼容易就找回來是事實,而陸千塵說這些不過是為了讓他可以安心好好養病。

他振作的大聲對陸千塵喊道:「公子!我一定會好好養病,儘快好起來!」

陸千塵聽見他這麼有精神的大聲說話,回過身看他,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昨夜給他們把脈看診的老者和覃穹帶著一個丫鬟走了進來。老者挨個兒把兩人望聞問切了一遍,確定他們確實沒有大礙后,就吩咐丫鬟去把葯煎來。

「那葯果然奇妙,這位小哥不會再有性命之憂,只是體虛,好好補一補就可痊癒。」

他坐在阿笠旁邊的木凳上,伸手撫了撫花白的鬍鬚,然後把目光落在了陸千塵身上。

「你不會武功吧!」

陸千塵心想他怎麼知道。

老者說出了自己知道他不會武功的原因:「這魚落江水雖然終年寒冷,輕易便能要了人的性命,但若是普通人掉落進去,活命的機會反而比那些江湖高手多了幾分。魚落江之寒本身是吸取常人身上血氣的,但練武之人的氣血本就高於平常人,落入水中,極熱之氣血與之寒相遇,若是承受不住那瞬間的衝撞,人體內便會真氣紊亂繼而散去而導致血脈崩壞衰亡,回天乏術。你若是會功夫,自然不可能只是感染風寒那麼簡單了!而這位小哥,所幸算不上武林高手,練的看樣子也是一些硬功夫,與內功心法修鍊關係不大,加上遇見我家白,我家少爺救助及時,當然還有我還算高明的醫術,方可保住了性命。」

老者言語之間透露出一股自傲,但卻沒有令人感到反感。

陸千塵聽他說完,這其中居然如此複雜,心裡忍不住頓時感到萬分慶幸,照這看來,昨晚要是不能及時得救,他和阿笠的性命就要葬在這魚落江之中了。

「救命之恩真是難以言謝!府上能對我們這全然不相識的二人施以援手還不惜施醫贈葯,照顧的無微不至,真可謂是江湖上的典範了,貴府的白公子更是俠義心腸!」

陸千塵內心自是感激不盡,但是實在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的心意。他的那一包珍寶不翼而飛,要是還在的話,倒是可以拿來一表感激之情。而這救命的大恩,他覺得什麼都不說或者隨便說都顯得不夠誠意,沒辦法,便把還是落陽山莊大少爺的那副做派拿了出來。這些場面話說出來雖然噁心了自己,但是聽的人一般都挺受用。果然,老先生聽了練練點頭,對他這般知禮懂節很是滿意。

他想,對方受用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只是,不知稍坐片刻是否得以拜見白公子,以表謝意。」他繼續說道,覺得確實有必要好好謝謝那位白姓的公子,他對自己的態度尚且欠佳但畢竟也是很乾脆的跳進江水中救人。

此話一出,一旁的覃穹有些面露難色。

他說:「少爺近幾日有事物要忙,怕是不得閑暇。」

他的樣子看起來確實很為難的樣子,陸千塵看了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道:「那就等白公子得空再勞煩覃兄弟代為告知一聲。只是這樣一來,我們估計得多多叨擾些時日了。」

「誒!無妨無妨!」說這話的是老者,他又伸手捋起了自己的鬍鬚,說道:「白逸不會介意的,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府上的丫頭們就行了,用不著客氣!」

那個人叫白逸啊。果然看這老先生的言談舉止,在這府邸的地位果然高於常人。陸千塵想,覃穹看起來已經比一般的僕從要有地位得多,他對這位老者一直畢恭畢敬,連走路都不會走在他前頭。看來他的猜測沒錯。

由於阿笠暫時還需要多多休息,所以,覃穹和老者沒多待就離開了。

陸千塵對此番接待再次表示了感謝,接下來的幾天就心安理得的在這偏僻的別苑住了下來。他之所以知道這和別苑很偏僻是這幾日到處瞎逛得出來的結論。不過,他覺得這樣反而更好,他的情況本來就不適合被當成什麼座上賓,他只想越少人知道自己,這樣他才有更多一分的安全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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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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