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江遺光(一)
雖說江湖之大,大抵都是恩怨紛爭,那裡都一樣,但這落江城卻獨獨除了一股煙火氣,完全沒有傳言中的那股勁兒邪性,那些江湖中人到了此處也變得沒有那麼多戾氣了。花了三天悠閑地里裡外外給逛了個遍,也沒發現哪裡有可疑之處。倒是著煙花柳巷不分日夜的攬客聲,溫柔婉轉,好比冬日裡有了黃鶯般,讓人忍不住不駐足回顧。
沿街的叫賣聲自他聽來是非常愜意,應該說,這種繁雜的聲音在他而言是種難有的享受。陸千塵背著他的雲夢琴,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來到這「亂世繁華之城」,他此次來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拜訪江湖上最有名的樂師香羅。這是他從明白事理以來就有的心愿,他如今剛過而立之年,本該謹遵師命待在落陽山莊繼承莊主之位,可惜他是實在心江湖門派的名利紛爭,只醉心於世間的名琴樂譜,名琴他是早就為己所有,但是這世間的天下名譜以及這彈奏之人,他卻只是有所耳聞,並未有幸得以見面,更不用說什麼交流器樂之理。
落陽山莊之中,他並不算是正統的繼承人,他還有一個同父異母兄弟,可惜空有天分身子骨卻不行,稍一勞累,就傷及元起,需要家族的長者耗費心力保命。他其實心裡很清楚,自己早已去世的名不正言不順的母親不曾給他足以被所有人承認的血統,所以,他從未將莊主之位排列在自己的人生計劃之中。
半個月前,他那莊主父親突然逝世,整個山莊就炸開了鍋,關於莊主之位爭奪的不可開交。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可爭的,他本就沒有那爭權奪利的慾念,只是他的師傅清河老者突然一反平日里的淡泊,非要他趁此機會坐上莊主的寶座。要不是他的這種力薦,他還真不知道自己這個雜碎血統的外人也有那麼一批支持者。他們日日跟隨在他身邊,隨時隨地的討論如何擁他坐上莊主的位子,甚至於只有到了夜裡回到房間他才得以休息。沒辦法,他只好佯裝妥協,私底下找機會開溜。
他把一些名貴的財物打包,交給了自己的隨身僕從阿笠,他是從小跟隨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年紀歲還小,但辦事利落值得信賴。在莊主入土前的那幾天,他倆每天深夜都在合計著今後的安排。
「公子,我們真的要去落江城?」
「那當然!」他一邊把自己的值錢物件分開打包好交給阿笠,一邊說道。
阿笠接過包袱,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說道:「可是聽說去到那裡的人都不長命,每年還有很多人不明不白的失蹤,也沒有人管。」
「那又怎樣?難不成你害怕了?」他看著這個跟他那個病怏怏的兄弟同樣年年紀的年輕人說道:「你要是害怕,或者捨不得今後的七老八十,你可以不去,畢竟人都想長壽嘛!我能理解。」
「不是,公子!我不是害怕,只是不想你,死的比我早……」
阿笠的聲音漸小。他看著他一臉擔憂的模樣,又些不忍,他伸手慎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放心!公子我一定護你周全,爭取我們都活久些。」
阿笠認真的點了點頭,旋即覺得哪裡不對,大笑道:「公子你糊塗啦!如果那個傳言是真的,我們頂多就活五十五,你有比我年長七歲,怎麼算你都會比我先死!」
對方一臉認真頓時讓他無言以對。
「阿笠,你不能老是這麼較真,不然人生就太無趣了。」他有些無奈的聳聳肩說道。
阿笠表示不敢苟同的搖了搖頭,一副講大道理的樣子說道:「公子你根本就不會武功還說保護我,哎。」
「你這小子!快去做你的事!我還指望著早些離開呢!」說著他作勢要打他腦袋。
阿笠趕緊跑開,說了句「公子好生休息」就一溜煙兒的消失在他房門外的迴廊。
他們的計劃很簡單,就是趁著他父親下葬出殯的時候製造一點慌亂,然後藉機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就離開這裡。唯一值得要這麼慢慢計劃的不僅僅是等待時機,還有他那空空如也的荷包也需要及時充滿。那些來長年與山莊打交道的跟大門派等這會兒登門必定多少會帶些厚禮,雖說是喪事,可這哪裡比得過討好新莊主來得重要。
陸千塵雖然貴為莊主的大兒子,但血統的原因令他不得修習庄內的武功,好在他的父親還算是沒有泯滅人性,念及著同他母親的一夜恩情,便請了當時正在府上做客的名樂家清河老者教他習琴。本來只是做做樣子,避免落人口實面讓江湖上說他落陽山莊的莊主除了是個好色之徒外還是薄情寡義之人。誰知,清河老者教習了他幾天後,找到他表示餘生只收這一個徒兒,別無他求,就此在山莊長住了下來。
他便從七歲開始學琴,日日撫琴,別無他事。十六歲外出逛街之時見到被人欺辱的乞食者阿笠,那時他八歲,被人欺負的遍體凌傷,而他只是稍微出手請求隨身的隨從搭救一番,那個小男孩就一路跟隨了他一整天來到了落陽山莊大門。他看著他衣衫襤褸,身上可見之處都是傷痕,便斗膽做主讓他進了山莊。
這自然是少不了被責罵,畢竟他也只是徒有一個身份而已,平日里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他說話的分量與一般的人沒有什麼區別。好在他那個師傅是個說得上話的人,在他的面子下,他並沒多被為難,反而那個男孩兒還被安排到他這處,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他來的時候那天正在下雨,小孩兒被淋得狼狽,站在他書房外的院子不聲不響,虧得一聲驚雷驟響嚇得他大叫,他這才注意到那個雨中的人兒。他一時興起,給他取了個名兒,叫阿笠,想著提醒他下雨記著帶上斗笠遮雨。
算到今,他倆待在一塊兒的時間除了跟他師傅比誰都多。陸千塵不合時宜的搖著一把便宜的來的摺扇走在這南岸的街道上,身後跟著阿笠。他突然想起今晚的落腳處還沒有著落,便對阿笠說道:「阿笠,今晚我們到哪兒歇腳啊?」
阿笠漫不經心的回到:「我哪裡知道,反正那些個溫柔鄉你是別想了。人家那裡又不缺你這幾根細線亂播的殘曲。」
他想起自己被那些個妓院趕出來的情形,覺得很沒面子。
「那時那些凡夫俗子不懂爺的琴音!用不著跟他們計較。」
「哪裡是為著這個呀!人家店家是覺著你這種用一首曲子就想抵一夜食住的行為是耍無賴,這才趕我們出來的。」阿笠不明白他這個主人腦子裡想的什麼,明明有銀兩,非要這麼折騰。
「公子,我說你為啥呢,直接拿銀兩不是省事兒得多?非這麼鬧騰,搞臭了名聲不說,我們已經兩夜沒合眼了。」
阿笠強作精神飽滿,但臉上無神的雙眼早就出賣了他。
「哎,真是這樣嗎?我還想著藉此打響了自己的名聲呢!」
「額,」阿笠無語,他繼續耐著性子解釋道:「那些煙花柳巷本就魚龍混雜,你要是好好的一擲千金,點個曲兒,或者摟個最貴的美人兒,沒準兒隔天就有人知曉你的大名了。你這樣被人掃地出門,像個落水狗似的,恐怕這地兒的店家口口相傳,這幾天過去,沒誰願意接收咱們了。都的當我們是市井無賴,還是沒腦子的那種。」
他覺得阿笠的分析有幾分道理,但事情已經這樣也沒法改變了,便決定趁著天還未黑,坐船過江區北岸碰碰運氣。指不定那邊還不知道自己這號「臭名昭著」的人物。
「我們過江吧。」
「啥?不是坐船游過江了嗎?」
「不是,我說的是過江,去北岸。」他摺扇利落的一收,停下腳步轉身朝來的方向邁開步子。
阿笠在他身後追喊道:「公子,你可得想清楚了!「
「沒事兒!快跟上!」
此時已是落日餘暉,魚落江上的船隻依舊是不減,但兩人轉悠了好一會兒,就是沒有願意載他們過江的。但不是因為他們的「壞名聲」已經人盡皆知,而是船家要麼趕著回自己的港口,要麼趕著上岸好好休息犒勞自己一番,二者些行為,不外乎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沒有誰想再這種夜幕擦黑的時候大江心遊盪。
最後還是阿笠根據多年的經驗,奉信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江湖信條,瞞著陸千塵用了高几倍的價錢才租到一條草棚小船。自然,他給他家公子報告的自然不是這個數。
寒冬的魚落江雖從不結冰,但這月份還是很的人不住的哆嗦,不過對陸千塵而言倒還是新鮮大過於寒冷,畢竟他這種沒有實權的公子哥兒男的出趟遠門,更不用說江湖上極富盛名的落江城。他把披在身上的狐衾解下,遞給了身旁時不時斗一下的阿笠,就先踏進「船艙」尋了個寬敞點的地兒坐下。
而阿笠愣愣的接過狐衾卻並沒有立刻給自己披上,他湊過去挨著他坐下,說道:「還是你披著,我皮糙肉厚的……」
「廢話還挺多你。」
於是阿笠不再言語,把披風披上,又把下擺的部分甩到陸千塵的腿上。
「這種時辰要渡江的,小哥兒你是否有急事?」船夫搖著櫓,站在船頭超船艙里問道,他從這二人的舉動中不難看出誰主誰仆,默默仔細的觀察了一番才打斷他們的談話。
「怎麼?難不成這落江城規定了夜色將近就不能渡江?」陸千塵反問道:「不會是真有那什麼魚落江的怪物吧?」
陸千塵坐在擺放了很多雜物的船艙,透過兩邊的開窗望向外面的魚落江,身邊的阿笠已經熬不住睡著了過去。江面一片深碧,夕陽的照射也無法令它有一絲溫暖的色調,那些火熱的光線直射到江面卻沒有波光斑駁,倒像是被江水吸入了般消失了去向。
船夫見他注視著這水面,便問道:「看來小哥早熟知了關於這魚落江的傳說?」
他點頭,輕聲道:「自是聽說過了。」
「哦!那你便知道這夜不渡江的原因,可況此時正是一年之寒冬臘月,若是落入著江水之中只怕是只有枉死此生了。」
他聽著船夫的話,說道:「意料之外的事也是難以避免的。」
「也對。公子想必是懂得琴樂之妙的人,何不在這天水一色之間進行彈奏,也是一等風雅。順便也讓我這無緣舞樂的人開開眼界。」
此話一出,他才算是真正的觀察了他這個划船人的模樣,只見他一身褐色布衣,腰間圍著一條有祥雲綉案的黃色腰帶,使得整個人高雅了不少。
想來,他也算是又些生活情趣和品味的人了,儘管生活看起來又些窘迫,卻沒那些市井之氣。
陸千塵心裡想著,其實早就來了興緻想就此彈奏一番,但之前阿笠的話讓他有所顧忌,生怕隨便彈奏加快了他那已臭名聲的傳播,便一直忍耐著。船夫的話像是解開了他的穴道似的,他離了就抱起了雲夢琴彈奏了起來,一時之間,方圓之地,琴音乍起,悠揚蒼勁。
划船的人,倒也大方知趣,他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花了少許時間沏了一壺碧螺放於他身側的矮桌上,才又回到船頭掌櫓。
一曲奏罷,陸千塵端起茶杯。他覺著很是感慨,這一杯簡單的碧螺,也不屬上乘,大抵是連續幾日趕路瞎逛,沒有好好閑余可以靜下心來休息。他轉頭看了一眼睡死的阿笠,心裡想著,等到了北岸,好好找一家上好的酒樓,跟他好好的喝一壺,定要住兩間上好的旅店裡的天字型大小房間。
這麼想著,陸千塵睡意漸襲,他彈奏的興緻正高,但卻忍不住雙眼的那點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