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孫悟空總是看的很清
教室依然安靜,溫舟輕俯在講桌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像是敲擊著學生們的心臟,於是砰砰聲中教室更顯肅殺。
「出了召喚師峽谷,往南走,那裡有一個和諧的國家叫德瑪西亞,那是一個古老的君主與貴族共治的王國,人民勤勞,騎士忠貞,貴族優雅,國王嘛,歌唱得不錯。」溫舟忽然感覺有點意興闌珊,昏暗的陽光打在身上,有種午後躺椅上曬太陽般安詳的觸感,這場騙局忽然之間失去了意義。
溫舟忽然想快點結束掉這一切,畢竟已經進行到了這個地步,也算是對那隻死猴子有了交代。
「言而總之總而言之,如果諾克薩斯是一個角斗場,那麼德瑪西亞就是一個酒會,有的人歡聲笑語,有的人對影獨酌,還有的人在旁邊端盤子,嘛,就這樣吧。」總結式的發言,溫舟歪著腦袋看起了天花板。
「留下吧,召喚師峽谷挺好的,這裡應該算是整個瓦洛蘭最安全的地方了,雖然這裡是抗擊虛空的前線,好在個高的多,也輪不到你們頂上去。安靜,卻不無聊,每天還有其他世界的旅者路過,帶著他們的故事,留下吧。」溫舟依然看著天花板,聲音卻多了几絲誠懇。
深深的吸了口氣,「希望以後,還能看見你們。」言罷,溫舟走出了教室。
來到瓦洛蘭三個月,溫舟見過很多死人。
確切的說,是將死之人。
一個個穿越者滿臉迷茫的踏入瓦洛蘭,然後一臉狂熱的踏上勇者的征途。
無論是面容滄桑的還是舉止幼稚的,全部喚醒了深埋在心底的中二之魂,如落水之人般賭上了全部身家去抓住這意料之外被選中的機會。
可惜「設定」這個詞只存在於影視之中,主角的光環也並不存在,便只能一個個倒在了召喚師峽谷這個新手村外。
見得多了就覺得對不住,這種莫名的情緒讓溫舟無聊之餘有那麼些許不安。
於是這個騙局應運而生,至於其他的賭局則成了附帶之物。
遺憾的是儘管死猴子在用心設計,但溫舟自己都不相信這場騙局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一個人總歸是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雖然這代價遠遠超出他的承受範圍。
而溫舟也只能用無關緊要的謊言稍微延緩勇士們躍入深淵。
溫舟不喜歡撒謊。
儘管溫舟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很久以前溫舟就發現自己不喜歡撒謊,只是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只是每次撒謊都會覺得很無聊,覺得很困。
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每次撒謊都會加深他對這個世界的厭惡,儘管他從不愛這個世界。
於是他控制著自己說謊的次數,保證自己在不喜歡這個世界的同時盡量不厭煩他。
教學樓外,天依然陰沉,悶熱的熏風吹過更覺煩悶,壓頂的黑雲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溫舟擼起了袖子,抬步向學校外走去。
學校那生滿了鐵鏽的大門彷彿巨獸斑駁的門牙,跨出巨獸的嘴巴,煩悶也少了幾分。
學校門口青翠的大榕樹下,站著一隻衣著整潔佝僂著身子的猴——是孫悟空。
儘管來到瓦洛蘭三個多月了,溫舟每次看見孫悟空那張散漫的臉依然能深深感受到這個世界那純粹的惡意。
值得慶幸的是,孫悟空早就不是那個齊天大聖,而這裡也不是大唐。
「什麼樣的人會想著在學校門口種榕樹,這裡又不是水鄉。」隔著五米的距離,溫舟隨便找了個話題想叫醒發獃的孫悟空。
孫悟空保持著姿勢不變,依舊靠著榕樹兩眼看天,「學校的主人是個德瑪西亞,為了混出名頭跑去比爾吉沃特跑船,廢了半生力氣賺了不少的錢,大穿越開始的時候帶著錢來召喚師峽谷開了這個學校,準備教瓦洛蘭通用語,哪想到過來的人各個都會瓦洛蘭通用語,本來想撈一筆回德瑪西亞混個爵位,結果賠了個精光,最後隻身帶了把刀和一把槍去當了諾克薩斯,倒是這棵榕樹,剛剛移栽過來的時候天天各種呵護也蔫頭巴腦的,沒人搭理后他倒是野蠻生長起來了。」孫悟空的語氣介於放空與認真之間,像是回答溫舟的話又像是對著榕樹自言自語。
「槽點太多不知道從哪吐起,以前看美國科幻片就想吐槽,為什麼全宇宙都說英語,話說,為什麼瓦洛蘭人全說漢語?」溫舟走到了孫悟空的身邊,順著孫悟空的視線望向天空,除了烏雲,只有烏雲。
「你還不如問為什麼瓦洛蘭的霸主也是人類。可能都是大自然選擇中偶然的必然吧,不然就只有同源可以解釋了,這種事情永遠沒有固定的答案,最多也就是比較科學又合理的猜想了。」孫悟空依然看天,眉毛卻皺了起來。
「聽著神話中的人物講科學還真是別有一番滋味。」溫舟試著去緩和下氣氛。
「裂天谷每次下大雨都沒什麼好事,希望這次別來什麼太凶的東西,老頭子可還在閉關,話說還真想看看你們那個什麼西遊記,有沒有把我寫的像我這樣英明神武。」孫悟空轉過了頭,看向了溫舟,目光有些獃滯,像是看著溫舟,又像是在看著溫舟的身後。
「少臭屁了你!」對於孫悟空奇怪的眼神,溫舟習以為常。
沒錯,這隻威名赫赫的猴子有點輕微的鬥雞眼。
「全瓦洛蘭都叫召喚師峽谷,為什麼到你這就叫裂天谷,我怎麼聽說召喚師峽谷這個名字還跟你有關。」溫舟擠眉弄眼的看著孫悟空。
孫悟空長滿毛的臉上可見的紅了起來,儘管之前就很紅。
「黑歷史,黑歷史,人艱不拆。。」再也保持不住形象,孫悟空呲著牙苦笑。
又掃了一眼天,隨著陣陣雷聲,天空已經開始飄起了雨絲,孫悟空大步離開了校門口。
「趕緊回去吧,個高的應該都頂上去了,我們個矮就回家苟著吧!」
孫悟空,這個哪怕到了島國漫畫里依然註定是主角的猴,如是說到。
孫悟空走的毫不猶豫,頭也不回,關於之前那個準備了一周的計劃不曾提起過一嘴,好像那份寫滿整整十二頁稿紙的台詞也不曾存在過。
溫舟望著孫悟空佝僂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背靠著榕樹久久不語。他有一種預感,孫悟空怕是能看透人的心。
與穿越附帶系統或者各種奇葩原因引起的異能不同,那是一種經歷過五百年的風吹雨打后自然歷練出的睿智,溫舟曾側面隨口問過孫悟空為什麼總是什麼都懂,孫悟空回答說因為活得太久了。
說這話時孫悟空表情平靜如水,不喜不悲。
溫舟試著打開自己最大的腦洞去體會那一種感受,那種平淡中帶著一絲傷感,像是看透人生的暮年老人躺在病床上欣賞窗外翠綠的爬山虎,釋然中帶著不舍。
溫舟不了解那是怎樣的一種妥協,從孫悟空拜在易大師門下至今已是五載,至於孫悟空來到瓦洛蘭之前的日子,沒有人知道。
也許他曾在花果山號令群猴,也許他曾在天庭大鬧天宮,也許他曾跋山涉水降妖除魔只為看一眼那傳說中能帶來幸福的經文,也許他只是在風雨交加的夜晚躲在水簾洞中做了一個悠久又漫長的夢。
溫舟沒有問,孫悟空沒有說,於是兩人只用三個月就變成了嘻嘻哈哈打gg的朋友。
鹹魚和蛀蟲總是能找到共同語言。
有的時候溫舟能感受的到,孫悟空和自己一樣,在追尋一種閱盡千帆后依然心如止水的平靜。不同的是,孫悟空已經找到,而自己還在迷茫。
至於孫悟空自認菜雞,溫舟只當笑話聽,單憑孫悟空三個字至少也值八百萬戰鬥力,單手虐一個半阿斯瑪應該也是易如反掌,儘管孫悟空來到瓦洛蘭后從不曾與人動手。但溫舟堅信,菜雞之類的戲言也只能騙騙愚蠢的瓦洛蘭人。
收起視線,溫舟輕輕的撫摸起榕樹粗糙的表皮。
瓦洛蘭大陸風不會停,而樹也會繼續野蠻生長。
值得感嘆的是,瓦洛蘭的山風卻會傷盡身子骨脆弱的瓦洛蘭人。
回頭望了望殘破的學校,裡面被騙進去的旅者依然沒有出來,大概是決定在裡面躲避這一場暴風雨。
溫舟立起衣領,轉身走進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