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卷7-02章 虢季子白 • 伐戎
虢季子白料定犬戎使團已然陷入重圍,插翅也再難逃,於是點起親兵,便朝起火之處趕去。可就當他逼近茅草盪附近時,卻霎時發覺情況不妙——
「茅草盪內,如何有這等激烈的爭鬥?」虢季子白急忙勒馬,仔細傾聽,「難道,公父的情報不準,犬戎不僅派來了使團,還帶來了部隊不成?」
正在猶豫之時,只見茅草盪中有一彪人馬飛奔而出,神色驚慌,各個被濃煙熏得灰頭土臉,看樣子似乎遭遇了打敗仗。
虢季子白仔細辨認其服色,認得是此前在茅津渡右岸偽裝成平民的屬下,忙攔住一個士卒,大聲喝問道:「說!茅草盪內戰事如何?」
那士卒本失魂落魄,見是主帥在前,有如抓住救命稻草:「是犬戎人……他們放的火……」
「什麼?」虢季子白大驚失色,「是犬戎放的火?」
這情報大大出乎這位大司馬的意料之外。虢季子白本以為,這場大火是埋伏在茅草盪中的士卒失手而起,如何會料到竟是犬戎人所為?這麼說,難道犬戎人在於周王師交鋒之前,便已提前做好防備?公父說得不錯,這些戎人確實狡猾得很。
「犬戎有多少兵馬?」虢季子白又問小卒道。
「屬實不知……」那小卒戰戰兢兢,見主帥對答案不甚滿意,又補充道,「聽那動靜,約有數百人眾……」
虢季子白心中一凜,暗叫了聲「不好」,只怪自己太過託大,僅僅帶來兩千士卒,如今敵在明而我在暗,王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誰勝誰負還未可知。此役若出師不利,又該如何收場?
思索許久,虢季子白決定改變策略,既然敵軍來人不少,那己方便不可一味進攻,而要改為採取守勢。忖度已畢,虢季子白當即下令,命所有弓弩手就位,隨時提防犬戎軍隊從茅草盪中殺出。可此令既出,卻沒得到任何響應,陣中連一名弓弩手的影子都沒見著。
虢季子白正要發怒,一轉頭,卻尷尬地發現自己出了紕漏——慌張之下,他竟將戰前的部署忘了乾淨。原來,弓弩手早被悉數派往河面之上,埋伏於舟舸之中,岸上哪還有任何遠程部隊?
虢季子白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可謂顏面盡失。不得已,他只好一面派傳令兵前往河岸調回弓兵,一面收攏殘兵,臨時組成盾陣,以防備犬戎的衝擊。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茅草盪的火勢已然減弱,河邊的喊殺聲逐漸消停,在沿河設伏的弓弩手也相繼回歸本陣,可供虢季子白再度調遣。但隨著王師將士陸續歸來,糟糕的消息也接踵而至,據各營旅帥回報,河面上隨處可見漂浮著的屍體,十有八九是周王師的服色,至於埋伏在茅草盪中的五百士卒,也大多葬身火海,化為灰炭。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虢季子白反覆咒罵著自己,然而自責於事無補,他亟需弄明白,這場本該一邊倒的戰事,如何打得如此窩囊?
就在這時,茅草盪中再次傳來動靜,似有伏兵在內。虢季子白如臨大敵,他將弓弩手分為三隊,皆呈扇形排列,弓拉滿弦,只待主帥一聲令下,便可同時輪番向茅草盪中的犬戎大軍攻擊。
「齊射!」虢季子白見草影婆娑處有人頭攢動,也未及細看,連忙下達了進攻命令。
周王師的弓弩手們倒是訓練有素,他們聽聞指令,紛紛張弓搭箭,飛箭如雨,齊刷刷朝茅草盪中射去。一時間,草叢之中慘叫連連,少說也有百十餘人被亂箭擊倒。
「不對!」副將最先聽出異樣,「不對,不對!聽這叫聲,怎麼像是華夏口音?」
「什麼?」虢季子白聞言,只覺一陣頭皮發麻,「難道茅草盪中還有我大周王師將士不成?」
那副將神色痛苦:「主帥忘了,你曾派二百將士沿河搜查,尚未歸隊……」
「啊也!」虢季子白只覺天旋地轉,只覺舌根一甜,盡吐出了口鮮血來。
副將趕緊下令停止射擊,可為時已晚,待十幾名倖存的周王師將士從茅草盪中爬出時,其餘的百餘名同伴,早已屍橫亂箭之下,成了被同袍誤殺的冤魂野鬼。
虢季子白萬念俱灰,只因自己拙劣的指揮,多少無辜的王師將士為此枉死?他一時尋了短見,抽出佩劍,便要朝脖子抹去。那副將眼疾手快,趕緊從主帥手中搶下佩劍。
「大司馬!」那副將怒其不爭,咬著牙勸道,「大敵當前,好歹先擊敗賊兵,再去尋死不遲!」
「那……」虢季子白腦海一片空白,「那該如何是好?」
副將急道:「大司馬若信得過末將,可否讓末將代為指揮?」
虢季子白如何不允,只是顫巍巍道:「有勞!有勞!」
那副將也不客氣,他雖亦非將才,但常年征戰在外,勇略倒是不虧。只見他身先士卒,大吼一聲,帶領麾下的數百殘兵,殺奔茅草盪而去,絲毫不顧什麼兵法陣法。其他王師士兵見狀,也都同仇敵愾,紛紛加入其中。
虢季子白雖覺這種打法太過冒失,絕非數百犬戎銳卒的對手,剛要阻止,可哪裡還來得及。
可出人意料的是,副將的辦法雖笨,卻反而收到奇效。只見周王師將士一窩蜂地沖向茅草盪,不出一刻鐘功夫,又一窩蜂地殺將出來,齊呼「萬歲」。狹路相逢勇者勝,周王師放下了心理負擔,反倒打贏了犬戎的軍隊。
而更讓虢季子白目瞪口呆的是,一場惡戰之後,犬戎竟然只留下了幾十具屍體——虢公長父的情報並沒有錯,犬戎的使團的確不到百人,絕不是方才周王師將士魂飛膽喪時訛傳的數百精兵。可即便是這幾十個寸鐵未帶的犬戎「使者」,竟讓周王師付出了幾乎半數死傷的代價,其戰力足以讓他們的對手汗顏……
「押上來!」副將一聲令下,左右早已押上一位俘虜,他是犬戎使團唯一的倖存者。
虢季子白定睛一看,只見此人披頭散髮,雖然衣不蔽體,但還是能從殘存的衣著上看出,其在犬戎使團中的地位不低,十有八九,便是與公父通信的犬戎國師。虢季子白見他面帶嘲諷之色,心中十二分不悅。
「來者可是犬戎國師,報上名來?」若依虢公長父的吩咐,虢季子白本該將他就地滅口,可周王師剛才慘敗給這個人數僅有二十分之一的對手,他心有不甘,想問出個水落石出。
「是又如何?要殺便殺,何必廢話?」那人視死如歸,但也並未否認,眼神中滿載著嘲諷。
「囂張!」副將聞言大怒,一拳重重揮在犬戎國師面龐,將其兩個門牙打落。
「呸,卑鄙之徒,」犬戎國師吐了口血水,「我部誠心來使,爾等卻設計陷害,傳揚出去,世人如何看待爾等周人?」
虢季子白被罵得面紅耳赤,他自知理虧,便斥責副將退下。
「虢季,你是不是有許多疑問要問?」犬戎國師鬼魅一笑,如同會看穿人心一般。
「你……」虢季子白想問又不敢問,神色十分尷尬。
「倒也不急,」犬戎國師冷笑道,「等你成了我的階下囚,我自會告於你知!」
「此話何意?」虢季子白大驚。
「你看,前方那數千兵馬,是何處軍隊?」犬戎國師促狹一笑,看向南方。
虢季子白只聽一陣喊殺聲漸進,心中大驚,忙抬頭觀瞧,不遠處果然煙塵四起,顯然有大部兵馬來襲。周王師眾將士聽聞這等動靜,也都嚇得亡魂皆冒,不知如何應對。
「他們是……犬戎的軍隊?」虢季子白幾乎失聲。
「非也,乃是伊洛之戎!」犬戎國師說得輕描淡寫。
「伊洛之戎?」虢季子白愈發驚詫。
「怎麼?只許老太傅設毒計去討伐他們,他們就不能先下手為強,起兵作亂么?」犬戎國師說罷,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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