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番外:願全(二)

第649章 番外:願全(二)

並沒有急著回答我什麼,慕容曜拿著銼刀,繼續雕修著那尊木馬。

而內心漸漸陷入混亂的我,也不得不承認,即使現下天子榮耀不在,隱姓埋名的師父,依舊有著王者不輸於陣的氣勢。

師父。

終究,我將滿心擔憂化作這麼一聲,以示弱之勢喚上這個人前不動聲色的男子。

手中忙碌依舊未停,他只是眉開眼笑地說到:作為一國之君,威氣還有待淬鍊,不過你這一聲「師父」,還是深得我心的。

我那時真的急壞了,半跪在他身旁,並拿出了孩子的嬌氣拽著他衣袍的一角,輕聲哀求上:

晉兒知母親和師父相守不易,但晉兒更害怕分離;自從師父進了這椒房殿後,我一直擔心著,擔心你和母親指不定哪一天,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晉兒的生活里,留我一個人在這沒有人情冷暖的皇宮之中。

可你終是大曆的天子啊。

轉過身,慕容曜抬手撫住我的臉頰,亦想多年前那般,在面對舉目無親的悲苦下,給予我安慰。

他道:君王擁有著天底下至高無上的權勢,但同時就意味,他會因此失去比常人更多的自由與快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師父也是過來人,知道這份重擔下的辛酸苦辣,正因為不願見年幼的你挑起過沉的責任,故你母親才捨棄了許許多多自己的快樂,選擇留在這裡與你共進退。但晉兒,歲月永遠是只前不退的,它不會因為人的眷戀而定格在某個時間裡,成為一代出色的天子,不僅是你母親的個人祈願,更是全天下人的期盼;若太過怯懦失去,而不肯大膽撲向未來摔打鍛煉,那你母親對你多年的眷顧,反而就成了一種溺害。

或許是心裡那股憋悶壓得自己太難受,我也犯起了小孩子脾氣,同師父理論上:

師父不是也為了母親,連北燕天子位都可以放棄嗎?晉兒從來要的也簡單,只想陪伴在母親身邊盡孝,一家子快快樂樂的,為什麼我就不能呢?

傻孩子,沒有拿起過,又怎麼知道自己能放下呢?不要為一時意氣而輕易下決定。師父能拋舍下的,是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而你呢,容家如今就你這麼一個獨苗,若真如願能割捨下,當初我們一家子就在瑤台繼續安安樂樂的過日子,又何來這七年的分離呢?你母親曾經也想替你選一個安穩順遂的生活,可天公偏偏不作美,你們母子逃來逃去,還不是免不了各歸其位。晉兒,刻在你命里的,不僅僅是淳元的兒子那般簡單。

一瞬間,我想在師父任性,想蠻不講理,可在複雜情緒中突顯出的情緒,卻是出奇的理智和冷靜。

除了我那濕癢難當的雙目。

這一刻我才明白,我容晉坤再也不是一個可以在長輩面前,肆意撒嬌無理的孩子了。

沉默許久,我澀澀怯怯地問上師父:您和母親,終還是打算著離開嗎?

這樣問的目的,是為了給心一個準備,一個緩衝。

師父寬和地說到:都說女子出嫁從夫,可我倒覺得,自己當下的處境更適合這樣的說法。去留,不過是人為環境的改變而已,最關鍵的還是,自己的心是否定住了;心在,哪裡都是家,心空,即便身處人間極樂之地,亦過得凄凄慘慘,不得安寧。而如今這個去留問題,是你們母子間該正視的,我無權干涉什麼,建議什麼,然我該做的,就是盡一個丈夫該盡的責任,儘可能讓我妻子不在其中左右為難。晉兒,師父能給你的保證,就是盡量放低個人得失而妥協。

說著,師父捏著我喪氣滿滿的小臉,逗說上:但前提,萬事和你母親好好商量,不可刻意忤逆她;她現在是有身孕的人,萬一氣壞了身子怎麼辦?老輩說,生氣多了的人,生出的孩子都是丑巴巴不漂亮的。

家人的好,好就好在萬事直言不諱,有商有量,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儼然,師父是真把我當做一家人,自己的孩子看待;而我呢,似乎仍在這層因隔著血緣之疏上有所顧忌著。

時間仍在一點一滴無聲流逝著,而我仍沒在這兩難中找到絲毫解脫,直到梅姨的到來,我才有所頓悟。

梅姨是我打有記憶起,生命中另一個極尊重的人。她曾是我母親身邊的常隨,因忠心耿耿,且與母親多番共患難,故此結下了深厚的金蘭情誼;幼時的我,因幽禁掖庭而患上失語症,是母親和梅姨日夜衣不解帶地陪伴著我,才使得我後來能恢復成一個正常孩子,健康成長。

而更讓我感激的是,在母親蒙難那段艱難時期,是梅姨肩負了所有母親的角色和責任,陪伴著舉目無親的我熬過了那最傷心,最黑暗的日子,等到母親平安歸來,直至今時今日也仍待字閨中,堅定地守護在我和母親身邊。

那晚,梅姨忽然造訪乾坤殿,並規勸我試著成全母親和師父的自由,讓他們做一對逍遙無牽的恩愛伴侶。

或許當時我問過梅姨無數個不解的為什麼,又想過無數個可以暫時妥協的法子,但梅姨僅用了一個理由,就把我內心所有的不願給壓制住了。

她說,家人之間的愛從來不是佔有,而是默默不計較付出地奉獻,正因為有人犧牲,為這個家添磚加瓦,故在這個家庇護下的其他人,才會感到安穩和幸福。

是啊,自與母親在掖庭相認,她為我這個兒子豁出命的付出和隱忍,已經整整八個年頭了;多少個夜,她在看不見希望的黑暗中,獨處在煎熬中把淚與苦往肚子里吞。這些年來,母親的快樂從來是流於表面的,而不是發自內心的,我自責過自己的過於年幼,過於弱小,一心構想著將來如何保護她,孝順她,卻在這母親匆匆流逝的大好年華中,成為了一紙空談。

家,從不能用距離遠近衡量,即使相隔於天之邊,地之盡,只要心是緊緊相偎依在一處的,那永遠都感受得到溫暖。

因為愛是相互的,是流動的,它會在相隔天涯海角之間無聲傳遞思念。

多年後,大曆北燕關於懿惠慈太后的生死說法不一,頗為精彩傳奇;而皇家秘史中只記載著,懿惠慈太后因忽身染怪疾,無故消失於上京皇城中,下落不明。

而多年前,母親和師父的約定依舊在延續著,也時時等著我這樣念家的孩子歸去,團聚一堂,共敘天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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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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