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番外:附龍之鯉(一)
無數次徘徊於門前,那雙威嚴氣派的朱漆大門總會鬼魅在心中引起禁忌,進而讓人望而卻步。
這座宋家豪院,一共有二百一十六個花園,八百七十二間大大小小的院落,二千六百四十三條院道;小時候,我最愛的事情就是繞著這座豪院的四面邊牆,一邊撫著高高的磚牆,一邊心中默數著步數,來計算它究竟有多寬廣。從五歲起數出的三千三百四十三步,到十六歲的兩千一百二十七步,這座宋家豪院一直以特殊的方式,在告誡我它的神聖不可侵犯。
而確切的說,這樣渺小的我,被這座勇有近百年歷史的望門豪院深深鄙夷著,排斥著,更不為它所接納著。可偏偏,這座豪院承載著榮光和我的姓氏,有著血脈上的不可分割,更有著貴與賤的矛盾隔閡。
這裡是生我養我的家,卻從來沒有家的溫暖,一絲都無,滿滿充斥的都是心酸苦痛的記憶。
我外祖父乃是宋家的一名馬奴,母親劉氏自十歲起,就跟著外祖母進了內院,成了一名浣洗女婢。奴的身份似在我母族入烙印般深深刻下,他們的忠厚老實,謙卑恭敬,反而成為命運擺布的枷鎖,讓他們只能像菟絲子一般寄居在宋家屋檐下,過著低人一等,時時遭人打罵嫌棄的日子。
世間有太多不公事憤不盡,尤其是在這樣的門閥大家族,其內不知暗藏了多少吃人的陰暗;而我母親,便是這世間醜惡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犧牲品。
我母親二十歲那年,在一次偶然機會下邂逅了我父親:宋氏金刀侯的次子,宋良。在父親這等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眼中,母親這樣出身低微的女子不過是信手拈來的一粒解悶花生米,圖一時新鮮;三兩蠅頭小利,便讓家中長輩動了心,以為能借著宋家二公子的青眼相待便徹底翻身,洗脫在別人眼裡的微末,殊不知,這只是一切痛苦的開始。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當時的父親不過是貪圖母親的美色,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過了那個興頭,便把曾經許下的諸多山盟海誓拋之腦後;對於這樣的內門醜事,父親不過是得到長輩們的一二苛責,可於清白盡毀的母親,卻因為這樁孽緣白白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他們那樣的出身如何爭?不敢爭,也不能爭,母親一家唯一能選擇的,就是在宋家的威勢下,繼續苟且偷生的過活著。
那時,對於名節盡毀的母親,外祖父打算著隨便找個山野村夫換兩個銀錢,把母親打發掉,可誰知道,此時母親懷上了我。
或許是賤氣的人通常命硬,母親懷著我偷跑出宋家,在上京郊外東躲西藏了幾個月,拼過了九死一生,終於獨自生下了我。
在我兒時記憶里,母親總是為生計忙碌不息的:哪個教坊需要女工,哪家需要針線幫手,哪個貴門需要洗衣打雜,只要是能保我們娘兒倆不餓肚子的活兒,不管再臟再重再累,母親都統統攬下,任勞任怨。
在外東躲西藏的那五年裡,我和母親的日子過得雖清苦,但至少身心是自在的。
然生活從來不會因為你努力,而變得格外仁慈。
一個悶熱的夜裡,當一群窮凶極惡的家丁將我們母子從山野的茅草屋帶到了那個富麗堂皇的宋家豪院時,我的命運註定走上了一條忍辱負重的艱難路。
而宋家找回我們母子的原因,是因為當時父親戰死沙場,祖父不願他落了個無後送終的凄涼身後,當從管事那聽聞父親在世上仍有血脈留存,故才決心將我們這對流落在外的孤兒寡母接回家中。
正因為祖父對次子的一絲顧惜,我不再像個野孩子似的到處在王都里東盪西晃,渾渾噩噩過日子,同時得祖父恩慈,正兒八經有了在宋家立足的名字:宋玄冥。
我以為,認祖歸宗宋家的我不再過受人輕賤,凌辱的日子,然我還是錯了,且大錯特錯。
雖我因父親的身故而得到了宋家的承認,但母親因出身低賤,加之父親的原配夫人專橫霸道,母親在宋家依舊過著沒名沒分,任人使喚欺凌的日子;更可笑的是,在宋家內家法管制下,我不能明目張胆地親近生我養我多年的生母,而是逼著改口叫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且心腸歹毒的女人為母親。
幼時不通人情世故,我哪裡會明白自己在這個家族中,根本沒有任性妄為的資本;我時不時對大娘子的頂撞忤逆,她為了保全在人前的大度和顏面,明面上寬和大度,實際上呢,她總私下刁難於我的母親,發泄對我們母子不滿和鄙夷。母親冒死生下我,加之多年生計奔波維繫,身體本就不好,如今再加上大娘子的暗中刁難,沒兩年功夫母親就積勞成疾,病逝在下奴院中。
都說人死大於天,而即便這樣,宋家人也不願意給我母親一個名分,最後她凄涼到,屍骨只能草草埋葬荒郊野外之中,成為一個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
由於母親的早逝,我和大娘子的關係越發僵硬,也許是一次次眾目睽睽的衝突讓她這貴門之女裡子面子掛不住,大娘子一氣之下撕破臉,回了自己的娘家;而沒半年光景,就傳出大娘子改嫁的消息。
而族中許多長輩認為,是我不服管束,忤逆嫡母才造成了宋家今時在世家面前丟盡顏面的結果,其骨子裡並沒有繼承宋家的高貴品德,而是隨了母族的低賤;偏見是早就埋藏下的,而諸多是非曲直,不過是讓觀念根深蒂固的一個過程而已。漸漸地,我如一個異類般被摒棄在他人白眼之下,除了三餐溫飽,沒有一個人再願意關心我,照顧我,靠近我。有時候冷漠到,他們對我的在意,甚至不如他們豢養在身旁逗樂的阿貓阿狗。
我幼小的心靈,在被這個充滿偏見地門閥家族中扭曲著,冰凍著;我不甘心,發自內心的不服,明明我不是他們所謂的平庸之輩,為何得不到他們一絲絲認可?
這樣的落差,在和大伯的兒子宋衍做比后,越發讓人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