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石生花
「千千,我——」越滄海話還未說完,書房的門從里側被拉開,歸無當先走了出來,雲錦跟在他身後,面色不太好看。
千秋見狀,迎了過去繞過歸無,關切地問雲錦:「雲郎,你不舒服么?為何臉色竟這樣差?」
「我沒事,」雲錦勉強一笑,「倒是你,今天的葯吃了嗎?」
「吃了吃了,」千秋答道,「但是那些葯真的對失憶症有效嗎?我感覺還是沒什麼變化。」
「只是些化瘀的藥物罷了,失憶症那裡是那麼好治的?」雲錦屈指在她額頭輕輕一敲,「還需要些別的葯來輔助,怎麼,你很想恢復記憶?」
千秋沒有注意他語氣中暗藏的一絲落寞,揉了揉被他敲過的地方,小聲嘀咕:「沒有誰願意帶著殘缺不全的記憶過一輩子的吧?萬一我忘記的恰好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人,那該怎麼辦?」
「雲郎,二師兄,你會治好我的,對吧?」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雲錦的回答,千秋有些著急地上前一步,帶了些撒嬌的意味牽住他的衣袖輕晃了下,追問道。
雲錦抿了抿唇,點頭:「會的。」他摸了摸千秋的發頂,無奈地一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我都會滿足你。你就安心照我的吩咐吃藥,會好起來的。」
丹房的門開了,防風叫了千秋一聲「師叔」,千秋朝雲錦眨了眨眼,腳步輕快地走向丹房。她走後,雲錦嘆了口氣,對歸無說:「師兄,不是天章存了私心壓根不想讓天秋恢復,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她這失憶的癥狀,不單單像我同她說的那樣是頭部碰上了山石導致的氣血淤滯,事實上,在我發現她的時候,她的手臂上還帶了一處傷,傷口嵌了半片帶毒的飛刀,雖然大部分毒性已經被我化解,但是當時她中毒時間已經很久了,難說會不會影響到其他方面。」
「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歸無皺眉,千秋是千秋衛的主心骨,離了她,雖然短時間內程好等人還可以勉力維持,但日子太久難免會導致人心浮動,屆時如遇強敵,勝負難料。雖然他發自內心不希望千秋再和滄海走下去,可也不希望因為這個無關緊要的原因使得這場大唐勢在必得的戰役就此失敗,那樣一來,必將天下大亂,所以他不得不問了雲錦這麼一句。
原本聽雲錦的話外之意,歸無以為雲錦會告訴他沒有辦法,沒想到雲錦竟不假思索地說:「有。」歸無一怔,和滄海幾乎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他。
「我這次之所以會來燕山,是為了一種奇花,」雲錦將玉成真人對他講的一番話和他翻閱眾多典籍后找到的蛛絲馬跡簡要說了一遍,然後在滄海充滿了希冀的注視下一攤手,「然,沒有名字,更不知模樣,就連真假都尚有疑問,這希望看來也是渺茫。」幾人說話間,原本趴在院外的母虎不知什麼時候踱了過來,在三人身邊停下,喉中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咕噥。
「阿獸?」雲錦聽到了它的聲音,又嗅到了虎身上的氣味,疑惑地叫它。母虎阿獸仰頭低吼了一聲,張口輕輕銜住了他的衣袖,往院外扯了扯。
「它……好像是要讓你看什麼東西。」歸無垂眼看了看那體格健美的虎,語氣莫名。
「燕山靈秀,我觀此虎亦頗有靈性,不如我們就跟著它,看看它到底想帶我們看些什麼。」滄海沉吟了一下,提議道。
於是,三人跟著阿獸出了院門,一路往山深處行去。
翻過一道山樑,又鑽過一個被蛛網和藤蔓密密遮擋的狹長山洞,當阿獸停下腳步時,三人眼前也跟著豁然開朗。眼前的美景簡直難以言表,山裡山外已經是一片蕭瑟的寒冬景緻,此地卻是鳥語花香,滿目青蔥。一條小溪從這裡蜿蜒流過,溪水清澈,其中游魚清晰可見,小溪兩岸芝蘭叢生,有膽大的兔子從茂密的草叢中探出腦袋,悄悄打量這些外來人。再遠一點的地方生長著幾株桃樹,正開了一樹一樹燦爛的粉紅桃花,在微陰的天空下顯得分外明媚。
「這、這是——」滄海沒有料到山中竟有這般景色,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北地桃源,」歸無淡淡道,「我天機門《神仙錄》中說起過,但是大家都當那只是個不存在於世的美好幻境罷了,誰能想到它真的就在這綿綿燕山之中。」
見三人都鑽出了山洞,阿獸並未久停,帶著他們繼續往前走去。三人一虎邁過清溪,穿過桃林,又走進了一個洞口。這個山洞比方才的更加寬敞一些,至少三個人現在可以並肩行走了,走了約有半盞茶的工夫,三人總算看到了盡頭的光亮,而空氣也在一瞬間變得冰冷且潮濕起來。
雲錦心中有了猜測,步伐便慢了下來。察覺到雲錦心生退意,歸無沉聲開口:「天章,你要分得清輕重,不要讓我動用門規。」
天機門門規第六條寫得清楚,凡天機門門人弟子見同門有難,可救而不救者,杖八十后逐出師門。天機門的掌刑長老行刑的荊杖從不容情,上到掌門,下到雜役,但有觸犯門規者,他都一視同仁,誰都逃不過處罰。
當年,千秋初入山門不久,同一名外門弟子發生了口角,那弟子嘲諷她一身官家子弟怠惰習氣,千秋一怒之下動手推了她一把,致使她從幾級台階上跌了下去扭傷了腳,挨了掌刑長老三杖,在房中趴了七天才能下地,也正是因此,她才同時常奉了師命來探望自己的雲錦熟識了起來。雲錦見識過天機門杖刑的恐怖,又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最後發現他實在是不忍千秋一直蒙在鼓中,哪怕她如今對他十分依賴,但每當他面對越滄海時,總有種抬不起頭來的感覺——雖然滄海不說,可雲錦自己心中清楚,他行為實則同竊賊無異,這樣趁虛而入的感情並不是他想要得到的,即便這些天和千秋的相處如他在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的一樣美好,卻終究還是假象。
就像破殼的雛鳥會將面前第一眼看到的會動的事物認成自己的母親一樣,因為千秋失憶后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雲錦,所以她會下意識地親近他,又因為記憶倒回了十歲情竇初開的年紀,故而錯把親近當成了愛意。雲錦在短暫地被意外之喜沖昏了頭腦之後,聽了歸無的一席話,重新找回了那份屬於「盲眼神醫」的冷靜自持,緊走幾步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滄海,與他並肩而行。
「當心。」雖然對千秋時時掛在嘴邊的這位對她「體貼入微」的二師兄並無甚好感,但是見他明明看不見路還敢走得這麼猛,滄海的一顆心也忍不住一提,連忙出聲提醒。
雲錦聽出了他的好意,輕笑了一聲,在昏暗的光線中擺了擺手:「越賢弟不必擔心,某早已習慣了黑暗,說不定在這些地方走起路來倒比你們還更加自如一些。」頓了一下,他再繼續說話時聲音里就帶了幾分感慨:「原本還以為是師父看我日日枯坐季春谷中,所以故意找了個傳說誆我出門罷了,沒想到還能有這般奇遇。若有一天我能長居於方才那桃源仙境中,更復何求?」
說話間,三人就已經走到了山洞另一端的洞口,這一次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冰天雪地,寒氣砭骨。歸無解了鶴氅,披在雲錦肩頭,醫者不自醫,雲錦在萬重山中時,每個月都要病上幾天,他怕此處濕寒陰冷,到頭來再惹得雲錦病一場。雲錦將鶴氅穿好,向歸無道了聲謝,走在前面的阿獸轉過身來咬住他的衣擺,帶著他踏入了一片冰雪之中。
歸無看了看指南魚,這裡是燕山之陰的一處山坳,方位、環境倒是同雲錦所說一一對應上了,只是不知那奇花到底在何處。而這時,雲錦已經跟著阿獸來到了矗立在谷中的一塊怪石面前。歸無和滄海跟了上來,仰頭往上一看,只見怪石之頂露出了一點嫣紅的異彩,在微風中輕輕顫動,歸越二人對視一眼,歸無一提道袍,縱身躍上石頂,果然,在怪石頂部生長著一朵分外嬌艷的花,饒是見多識廣如他也叫不出眼前這花的名字。雲錦伸手觸到了石面,又仔細嗅了嗅,忽然問:「師兄,是否在這石頭上生長有什麼花朵?」得到了歸無肯定的答覆后,雲錦心頭大喜,摸索著想要去摘花,阿獸卻又低吼了一聲,人立而起,扯下了雲錦背在身後的竹簍,一甩頭拋給了歸無。
「師兄,這花怕是受不得人氣,你用袍擺裹著連根挖出,然後趕緊放進竹簍,我們儘快返回!」雲錦忽然領悟到了阿獸的意思,揚聲對歸無說道。
歸無依言用衣擺蒙在手上,小心地握住了那花青綠的莖,輕輕晃了晃。這一晃他才發現,這看似柔弱的花,竟然深深植根於他腳下踩著的這塊嶙峋怪石之中,憑藉著少得可憐的一點泥土茁壯生長,才有了現在這般模樣。他嘆了口氣,朝下面的兩人說:「你們退後,這花紮根頗深,我須得擊碎這塊石頭才能拔下它。」
滄海拉著雲錦後退了幾步,歸無舌抵上齶,單掌蓄力,狠狠拍在另一隻手中虛虛握著的那朵奇花生長的石縫一側。他修的是拳掌之道,雙手擊出的力道甚至能直接震碎一個人的頭骨,現在用在石頭上也不減其威力,越滄海只聽怪石發出一陣陣開裂的聲音,一人多高的巨石在眨眼間就分崩離析。與此同時,歸無提著那花輕盈躍起,然後穩穩落定在兩人身側,順手將花丟進了竹簍里,背在背上,招呼兩人:「走吧!」
「等等!」雲錦和滄海忽然異口同聲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