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涉大川

第110章 涉大川

羅青童好像被桑千秋的突然變臉嚇傻了,說話都帶了哭腔。

「桑大將軍,我是羅青童!」

那屬於稚童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顯然無法作偽,千秋吐出一口濁氣,鬆開了手,見他瑟縮成一團,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頭,又收了回來,溫聲道:「抱歉,是我太過緊張了。你知道,軍中總有些心術不正之人,位高如我,也難免要時時警覺——剛才沒傷到你吧?」

羅青童慢吞吞抬起頭來看向她,身子還不自覺地顫抖著。千秋目光中已經沒有了片刻前那凌厲的殺意,重新變得溫和起來。她不在戰鬥中時,向來是所有人中最容易得孩童們親近的,羅青童見她語氣和緩,眼眸中溢滿關切,似乎忘了就在不久前自己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微微搖了搖頭,輕聲答道:「不要緊的,就連我阿爺進山打獵時也要多加小心的,更何況大將軍還要在戰場上衝殺。是青童太過唐突,還請將軍勿怪。」

「你沒事就好,」千秋笑了笑,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不過,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我……」羅青童似乎是被千秋問住了,磕磕巴巴半晌都沒能說出句完整的話。

「這是糖丸,不是藥丸。二師兄雖然痴迷醫道,但是也不會平白無故給孩童們亂吃藥。你若不喜歡,下次直說就好,不必偷偷丟掉,那畢竟是他一片心意。」千秋沒有繼續追問,放柔了聲音同他講起了道理。

羅青童臉上露出了幾分動容,用力點了點頭。千秋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放他回去了,她則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腳往歸無的帳篷走去。

半路上,她撞見了步履匆匆的薛謹,驚奇道:「薛二兄,你這是幹什麼去?」

「二娘,巧了,我正要找你!」薛謹見是千秋,眼睛頓時一亮,「隨我來!」

千秋疑惑地跟著他一路又回到了雲錦的住處,羅青童正蹲在門前和防風頭碰著頭看一本簿子,聽到腳步聲抬頭,對上了千秋的眼睛,又趕忙收回了視線。

薛謹垂眼看了看羅青童,回頭問千秋:「怎麼了,他好像很怕你?」

「沒事,快進去吧!」千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催促道。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帳篷,雲錦無奈地輕嘆一口氣,今天不知第幾次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問:「又怎麼啦?」

「師兄,是薛二兄路上遇到了我,非要拉著我過來說有事找你!」千秋毫不猶豫地出賣了薛謹,薛謹斜了她一眼,認命地背下了這口鍋。

「天章子道長,」他不管雲錦是否能看到,仍是恭敬地向他行了個禮,「我是想來仔細問問陣法的事情,還望道長能不吝賜教。」

「將軍客氣了,事關國之大事,貧道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家父雖然頗通三軍陣法,然樊似玉既然與鬼門關勾結,那麼想必不會使用尋常手段。陣法一道某生平所學本就涉獵不多,聽聞道長精通陣法機關,煩請不吝賜教。」

聽他句句懇切,雲錦微微一笑,轉身從書篋中取出一卷竹簡遞給薛謹,薛謹連忙雙手接了,拿到眼前一看,心中大喜:「多謝道長指點!」

千秋好奇地湊過去,見竹簡上密匝匝刻著一行行小字,旁邊還配有細緻的陣圖,這手筆不必問,一看就是出自雲錦。

「師兄又把好東西藏著掖著,是怕兒討了去嗎?」千秋佯裝不滿地問雲錦。

雲錦正在為早上給千秋下逐客令的事心懷愧疚,此時聽她這麼一說,似乎並沒有怨他的意思,不由得悄悄鬆了口氣,朝她揚起了個笑容:「天秋這話著實令師兄我傷心,我的東西,哪樣給不得你?只要你開口,就是這條命,我也可以雙手奉上的。」

師兄妹二人多年相處,早有默契,這麼一來一往,就算是將早晨的不愉快一筆勾銷了。

千秋正心情愉悅,雲錦忽然又問:「你托瀾賢弟找我演的那齣戲,效果如何?」

「沒有結果,」千秋搖搖頭,「我現在倒寧願他是真的沒有問題,否則……」

她的話未說完,但是雲錦和薛謹都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這樣一個善於隱藏的人生活在他們周圍,如果此人心懷鬼胎,那麼可能造成的後果絕不是他們所樂見的。

「那不如——我們這次去景關,把這小子帶上?」薛謹提議。

雲錦立刻否決了這個提議:「不行!景關此行必定兇險,若不是天秋堅持,大總管甚至都不會允你二人前往,又怎麼可以再帶一個背景不明的人一起?」

「那師兄的意思?」

「把他留下,我和大師兄來盯著。另外,綠孔雀的解藥出了點意外,這個你先拿去,萬一對方真的用了綠孔雀,可以救一時之急。」雲錦從懷中摸出個青瓷藥瓶交到千秋手裡,這裡面裝了十枚藥丸,是他重又改過方子的百草丹。

和分發給軍中眾人的不同,這十枚百草丹被他額外加重了毒性,以期能在對上綠孔雀的時候用霸道的毒性將其迅速壓制,然後再徐徐圖之。但這葯並不能解綠孔雀之毒,只是雲錦害怕千秋被樊似玉針對,哪怕不能解毒,至少也要撐到他趕過去救她。

千秋沒有推辭,將藥瓶妥帖地收好,和薛謹起身告辭。一面往外走,薛謹一面問她:「我先前見那小子潛行至無人處,似乎在埋藏什麼東西,你確定不再查一查?」

「不必了。」千秋朝他使了個眼色,一掀門帘,兩人正對上了羅青童。羅青童往後退了一步給兩人讓出路來,垂手低頭而立,好像並沒有聽到兩人片刻前的對話。薛謹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了一圈,沒看出什麼端倪,看千秋走得遠了,忙邁步跟了過去,卻也因此錯過了羅青童一瞬間變得陰沉的眼神。

千秋與薛謹來到歸無帳篷前,難得見門兩邊站了兩個神色肅穆的士兵。千秋好奇地走過去,問其中一人:「師兄不是向來不喜太多人圍在身邊么?今日怎麼叫了人在此值守?」

那士兵看清來的是千秋,麵皮突然抽搐了一下,小聲答道:「子虛子道長說,他正在起一個至關重要的卦,叫任何人——尤其是您——不得入內。」

千秋噎了一下,眼神複雜地盯著歸無的帳篷看了好一會兒,就在薛謹與兩個士兵都以為她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忽然慢條斯理地解開了縛住袖口的皮繩,然後又仔仔細細將它重新綁好。

三人還在納悶她這一番動作的意義何在,就見她轉了轉手腕,抬腳似乎要往裡闖,士兵們趕緊伸手去攔,但哪裡攔得住?千秋扣住兩人手腕,用了個巧勁一擰,就撥開了他們的手臂。兩人眼前一花,再回過神來時,千秋已經一把掀開了門帘。

帳中,正專心推演的歸無被突然闖入的千秋嚇了一跳,手一抖,面前的蓍草頓時亂了次序。

原本以為歸無只是在搪塞自己的千秋:……

「師兄對不起!」她搶在歸無開口之前深鞠一躬,毫不猶豫地道歉,「我以為你在嫌我這幾日來來回回以練兵的名義查人打擾到你清修,所以才特意設了門禁,沒想到你是真的在正經做事,是我錯了,請師兄責罰!」

歸無被她一頓搶白,就算心中有再多的氣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何況他本就是個缺了七情六慾的人,鮮少表達出過於激烈的感情。他揮揮手讓千秋坐下,剛要問她來做什麼,忽然一垂眼瞥見了方才被輕輕驚動而打亂的蓍草,頓時面色大變。

「這——」

就在此時,薛謹也挑簾走了進來,眼見歸無表情難看,轉頭瞅了瞅老老實實坐在一旁的千秋,試探著問:「你果然還是打擾到道長了吧?」

「別動!」歸無忽然出聲叫住了薛謹。

薛謹猛地剎住了腳步,不解地看向他。

「貧道如果沒有記錯,薛二郎祖籍河東道,是也不是?」

「啊?對,怎麼?」薛謹被問得一頭霧水。

「……此次前往景關,你萬不可孤身深入敵軍,否則恐有禍事。」歸無斟酌片刻,語氣頗為沉重地對他說道。

「師兄,卦象可有不妥?」千秋聽他這麼說,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撲朔迷離。」歸無吐出這四個字后,無論千秋再怎麼詢問,他都堅決不肯繼續往下細說,抿著唇一心一意地收拾起了攤了滿地的占卜用具。

薛謹和千秋面面相覷,又枯坐了一會兒,見實在無法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薛謹提出離開,千秋卻忽然想起了她來這裡的初衷。

「對了師兄,我原來還有一事要來跟你講。」

歸無抬頭,用眼神示意她快說。千秋整理了一下語言,這才說道:「程好有個遠房外兄叫作房涉房大川的,師兄可有印象?」

看他面上一片茫然,千秋急忙提醒他:「就是千秋衛輜重營的營官,時常因為程好溜去輜重營的庖廚來告狀的那位。」

「哦,是他啊,」歸無腦中浮現出了一張平平無奇的面孔,「可是有什麼不妥?」

「你這兩日都在帳中,沒有過去大營那邊,所以不知。上次被抓住傳播謠言的那名士兵交代,他碰到那個黑衣人的地方,十分靠近輜重營。此外,那人身高約五尺有餘,站立時左腳會不自覺地往外撇,身上隱約還有些稻草的氣味。」

「這些與房涉有何關係?」歸無來了興緻,不再埋頭整理桌面,坐直了身子望向千秋。

「這幾日我想起了許多舊事,在安京城時,阿好曾當做趣事同我講起過房涉。她說這個十多年間從未聽說過的遠房外兄,在貞元六年比我早兩月來到安京城,人倒是老實耿直,但卻有個夜遊的老毛病。時常有家僕起夜時撞見他在住處附近渾渾噩噩地遊走,因為聽說這病發作時不可以受到驚擾,所以也不曾有人離近了去看,只遠遠守著防止他受傷。」

「你是說,這夢行症可能是他裝出來掩人耳目的?」歸無幾乎在她說完話的瞬間就有了猜測,問道。

「很有可能,不過,我們還需要驗證一下。」說著,她從腰間百寶囊中取出了個物事,拿在手中拋了一拋。

那是枚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白玉鉤,經年累月的包漿使得玉身透出柔和溫潤的光澤,低調而又內斂。

「薛二兄,勞煩你去把玄玉兒帶來。」將玉鉤放在桌上,千秋對薛謹說。

薛謹起身出去,片刻,就帶著千秋的愛犬玄玉兒來到了帳中。玄玉兒見到主人,欣喜若狂地撲了過來,親昵地用尖長的嘴不住地蹭著千秋的手。

千秋揉了一把它的腦袋,笑道:「好了好了,等下再陪你玩。來,聞聞這個。」

她一邊說,一邊將玉鉤遞到了玄玉兒鼻端。細犬抽了抽鼻子,歡快地叫了兩聲,扭頭往外跑去,走到門邊還回頭望了一眼,看千秋業已起身,這才鑽了出去,帶著千秋三人一路往輜重營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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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易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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