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永遠護你(一)
白凈鏡子照出美人姣好皮相,面前一白玉瓶被鏡中那人注視著,投去視線久久不移。眼角溢出淚水便閉上抿唇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翠色指甲白潔玉指點在那瓶子上,揭開了蓋兒,拿起垂眸看著。
「還真是蠢的可憐。」
自嘲般笑了笑便一飲而盡,同水一般沒有味道。給好些人用過,只是沒想到自己也有用的一天。藥效應當還有幾個小時才起作用,故對著鏡子拿起胭脂,給自個兒化妝。換上了最愛的那件鴇綠色的旗袍,,上面有好看的海棠花的圖案,花瓣的紋理清晰可見。盤扣一一扣好,戴_上那條不知道哪位先生送的珍珠項鏈。挑選了一雙墨色的尖跟高跟鞋來搭配。
房內這張床曾經睡過無數個男人,一點朱紅萬人嘗。即便的成了再受歡迎的名媛,卻也是千人坐萬人騎的小賤貨。生不逢時,怪不得人。替人做事,聽天由命,事兒做完了,利用價值沒了也就該消失了。自己於那人而言,不就是那樣的么,還傻兮兮的以為真是對自己好了。聽人說人死前能回想這一生的往事,還真是如此。
她出身不好,爹娘都因為我是女孩子而嫌我,養了六七年就把他賣了,賣給了現在那個男人。他讓我幹什麼,我便去幹什麼,因為他對我真是好極了,大了他騙我說歌舞廳好玩,要送我去那些地方,誇我生的俏歌唱的也好,我也就聽了。
他對我坦誠,起初是想利用
他看穿了我的小女孩家家心思,我還年幼,不知道情愛到底是什麼,只知道滿心歡喜,未曾想那麼多。他告訴我一切結束后,就帶我脫身,會同我結婚,跟我生活一輩子。我定是聽了的。
我的大半輩子折在了這裡頭。他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我願意如此。哪怕他的起意是利用。我見了很多人,特別是男人,就算再文雅,骨子裡也還是小流氓色胚子。我套了無數的情報都給了他,他因此功成名就步步高升,我也成了知名的交際花。那段時間他似乎忘了我這個人一般,獨自逍遙快活,將我拒之門外,意有抹去我這個於他來說是人生污點的賤貨東西的意思。那便好,消失就消失。
但當今的喬小姐可不是曾經的小姑娘了。
我故意一段時間沒把情報給捎信的人,我知道他鐵定是等不急的,果然,他上鉤了。他來找我了。
春末夏初,正值雨季,風還是冷的緊。收到鄒明華的信兒匆匆套了件棉布袍子,一如既往的素色,收拾紙筆提傘趕到北樓茶館赴會。至此時已有四個鐘頭,約摸也是八時將近,奮筆疾書間終於靜下來。
「今天先這樣,對敵人不能放鬆。誰曉得他們又生出個甚麼幺蛾子,都防著點是了。」
鄒明華起身又道幾句,眾人就三兩散了,接著他便是拍拍桌嬉皮笑臉。「要不我送你回去?你瞅瞅也不早了。」他喜得自個兒又不一兩日,人也是個好人,是個嚴謹同志,只是實屬弄不出除卻革命外的感情,擺擺手。「不麻煩了,我明白怎麼個回去路子。」如是逃避般胡亂理了草紙,鋼筆一揣兜撐了傘,不等他回應就頂著雨出去,鞋跟沓沓的粘上了混濁的泥漬。
步子快,前後腳跟碰著,三拐兩繞轉進了東民八巷,天是愈發暗了些,白衣服也顯眼,不由的急起來。忽是察覺到異樣,彷彿是有人跟著般輕淺的腳步聲,只是自己停下來那音也跟著頓了,試著走了幾步,果然又是響起來。這感覺,竟讓自己能揣摩幾分身後人。是,是。怎麼會猜不到?
周、立、玟。
曾經被堵在北大門前的周立玟。
曾經在情人節送一枝花的周立玟。
曾經同床共枕相擁而眠的周立玟。
也是現在估摸已經掏出槍毫不猶豫瞄準的周立玟。
當真是別了,她的任務就是親手來決斷嗎?
不,不。是上頭的命令吧,真是豬狗不如喪心病狂的狠!周是不在意的,她下得去手,她斷的了。倒在昔日的愛人腳下?真是個好想法,不虧是他們能幹下的勾當,無非就是要自己死不痛快罷!
只是這命,該交了,怎的說選擇不了?
她子彈上膛,清脆一聲聽的明了。
哪曉得更快的是自己的槍,早是出門前就準備好了———時刻視死如歸。以迅雷掩耳之勢抵住了胸口
「砰」
血順著槍子兒的慣性飛濺,和著雨水混在一起,又靜下來。身子還是立著挺得筆直,白布料暈染一片猩紅,像當年的花兒。半晌,歪歪斜斜終於是倒下去,摔在泥濘里爛漫。
她沒過來,卻也沒離開
竭力翻身,看著天上打在臉上,血將流盡,干在心上。
是捨不得讓她再多沾一些血,多加一重罪,橫豎都是死不如自個兒了事。
垂眸無意喟嘆,三兩詩行。纏綿病榻多時,我勉強起身倒了一碗清水,涼的。
庭前頑草萋萋,荒徑滿泥霜,片瓦灰殘荊門散,院花幾次盛敗。漸黃昏,月偏斜東山,銅爐焚香煙飛亂,消瘦輕霧是野馬,風搖短竹,舉葉落地又了結一次輪迴。一方案幾,數支狼毫尺素附紙,行楷失了平日光四濺,空餘塵灰落滿。
啟...啟,見字...如...晤。迴光返照也好,事有轉機也罷,通通都不重要。銅鏡在案顏憔悴,傷痕添猙獰,風華委地。指尖顫,玉簪無言,執筆轉腕輕嘆,墨灑紙上暈開。
泣血,我早知苦藥已吊不住命,掙扎半晌拼儘力氣不過就兩三行字,絹布渲得紅透,徨然,似驚濤逆水,我獨架小舟。尋不得,亦不知尋何,更不知將往何處。一樹亂鴉,半城風絮,古道殘碑斷劍,當日里看盡的九州景色全數成了回憶,莫名地,莫名地,想起了兒時纏著師父買來的連環畫,倒是像極。勉力牽唇儘力巧笑,形容枯槁又如何,抬手目前,青絲髮梢染上了白,我撫上腕間的玉鐲。
「終不似,少年游。」
烏壓壓的一群排山倒海而來,他們幾乎同時抽出佩刀佩劍,冰冷的鋒刃,將耀眼的光晃進我眼中。因眼有舊疾,見不得刺眼的東西,本能得側身躲開亮光,同時甩開扇子,調運體內氣息一鼓向前擋去,衝過來的鬼軍應勢後退,給我爭取了片刻休整時機。待到他們再次進攻時,我召出玄光白綾護於眼前,趁著開局精神氣力充沛朝著鬼軍一頓砍殺,不消片刻殿宇已是血流成河,殷紅遍地。玄女似乎準備的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充分,幾輪進攻下來,仍有鬼兵源源不斷加入混戰。我與扇子都紅了眼,只要是兩條腿不怕死的衝到眼前一個不留。
又過了數輪纏鬥,我體內靈力逐漸削弱,想要跟先前那樣驅使玉清崑崙扇是不能夠了,尋思不宜戀戰,須速速料理了他們。心裡默默念動口訣,將扇子變成一把長劍,凌空飛入敵群,朝著那一個個黑色的甲兵刺戳削砍,眼前頓時又是一陣血肉橫飛,白綾濺上了溫熱的液體。登時我腳下似乎踩空了,重心有些不穩,鬼兵似乎找到了可趁之機,集結圍攻,我臂上便多了幾道刀痕。我低頭瞥了眼傷勢,蔑笑,「竟然一時不察,被爾等鼠輩撓了幾下。」旋即揮劍繼續廝殺,眼見著士兵越來越稀疏,本以為馬上就要結束戰鬥,忽然感到一股蕭瑟寒意撲面而來,我略微一偏頭,白綾被一切為二,散落於地。我後退幾步,伸手撫摸眼鼻,心想,幸好,沒破相,不然我讓你們整個鬼族陪葬!還剩三個,馬上就可以帶師父回去了。分神之際,一股強光直直打過來,我抬手遮住眼睛,卻被鑽了空子。一鬼兵給我來了個一劍貫穿,我吸了一口涼氣,體內的劍刃隨之攪動著胸腔血肉,豆大的汗珠兒頃刻順著額角流下。也顧不上疼,回手給肇事者一劍封喉,「沒人教過你,要朝心臟刺嗎?」可惜那人已經聽不到了,鬆了左手,重重倒下。
我將胸口那把劍斬斷,封住自己的靈脈,防止氣血翻湧傷及根本。還剩下最後兩個,看來只能實打實跟他們打了。可能是戰線拖得太久了,他們和我一樣都有些筋疲力盡。他二人對我形成圍攻之勢,似乎志在必得。我與他們周旋,同時暗自調息,瞅著個恰當時機,解開穴道的封禁,忍痛驅動劍鋒,把一個的頭砍下來,另一個直接順著肩頭兒砍到腰部,給他個一刀兩斷。
清理完爪牙,我看向趴在高台上戰戰兢兢的女人,拖著劍,搖搖晃晃的走過去。每走一步,胸前的傷口似乎又加深了一寸,痛苦也隨之翻倍。但看她那驚恐不安的樣子,腳步絲毫沒耽擱。很快,嗜血的劍身便貼到了她那張與我一般無二的臉上。
自從兄長生病無法處理楚府大小事務時,便覺得不安起來,總有股奇怪的預感在心中卻又道不出口,自個兒稍微幫忙打理卻依然搞得亂七八糟。那時兄長躺在床上跟我說沒事兒,妘兒這麼聰明一定可以的。
他明明從沒信我能打理的好,還把我當小姑娘任由著我胡鬧,我卻信了、著實糊塗。挑起府內的事兒,將一切擔子負在自己肩上時,才明了哥哥的難處。兄長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請遍了城內的名醫都沒有法子治療,只能調理。他們這群庸醫就曉得治治風寒,若是那位名醫在定不會如此,可尋覓許久都無果。
兄長臉色今日格外蒼白,他跟我說叫我日後好好的,握著我的手叫我儘快找個人嫁了,後半輩子他沒法寵著自家妹妹了。我不聽,甚至不信他真的快不行了,抽噎著連肩膀都隨之顫動。我不信天命,一定有其他辦法。
兄長、過世了。我料到、卻又沒料到這件事,恍惚間聽著身旁的丫鬟哭,這才緩緩反應過來。沉默半晌開口吩咐管家說給我哥舉辦葬禮,入土、未安。
家中的變故打擊得我愈發不願意處理府內的事務,沉溺於悲傷的情緒中無法脫身,這重擔扛不動了。卻沒料到真有人想讓楚家亡,暗地裡使絆子將這最重要的一筆生意毀了。
楚家亡了。我霎時間明白哥哥為何叫我嫁人了,他想讓我躲過一劫,我卻沒聽他的話,算是自作自受。
一個人在街頭走著聽聞百姓的指指點點。他們說我是個驕縱壞的姑娘,有人說女子就是沒有能力從商,還有人說是我下毒害死的我哥,甚至嘲笑我的沒落如同喪家狗一般可笑。流言蜚語,如刀子般刺人心坎。
一天任務下來,只覺身心疲憊。抬腳邁進浴盆,盆里水尚還有些燙,加了些安神香草,觸及則足底變為粉紅,接著整個身子沒了進去,活動一下肩膀,將兩手舒舒服服地搭在木製邊緣,闔眸享受著愜意時光。
屏風擋住了別人的視線。室內水汽氤氳,緊緻的小麥肌膚暴露在空氣中,胸前兩點隱於水霧之間若隱若現,伸手捧水輕捏腹上六塊肌肉去除汗膩直至舒滑。兩腿分開隨意靠在兩旁,偶爾扭動腰身,引得水面盪開陣陣漣漪,輕敲在身上,一陣深呼
「嗯……」
正享受之際,忽覺屏風外似有人影閃動,猛然睜眸掃視卻是無人。從盆內起身隨手扯了一旁毛巾鬆鬆垮垮圍住腰胯,黑髮如瀑,散亂在身上仍滴著水。暗自用內力烘乾,赤腳走近屏風,抬手拿下掛在上面的衣物,瞧其色與樣式材質卻是不對。
這……莫不是姑娘裝扮?!如何穿得!
暗自生氣又不知何人所為,只能先穿好衣服出去再另行打算。
衣服套在身上竟未覺絲毫不妥,穿上木屐走出去看到來人,冷眸隱怒而不發。瞥向鏡子,冷不防看見自己倒是驚奇了一番
劍眉微蹙,眸里水霧輕點,緊盯著人,胸膛上下起伏著。簡直胡鬧……!如此想著,再也忍不住,揮手向人甩出一道真氣,朱唇輕啟,冷聲說道。
然後我便睡著了,再也沒睜開眼。
乾乾淨淨的小姑娘,死的時候、腌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