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永遠護你(三)
多年浸淫藥草香,蚊蟲自不願近身,倒也舒適。院內藤椅先前壞了一回,新編的這把躺著還是不如舊的舒服。前些日子不慎染了風寒,飲不得酒,此時病癒了自然得要補上。抖腕展扇悠哉扇風,懶聲喚弟子煮酒來。
「去搬我新尋的紅泥小爐來,要拿東三格的黃酒。」
他不知在磨蹭什麼,愣了半天還沒動彈,我微微偏頭掃去一眼以催促,他便忙不迭快步去了。
旁人時常誇讚他聰慧,我卻不覺得,連我方才能覷見他的只有左眼也不曾察覺,著實愚笨。
悠悠嘆聲,仰頸闔眸意欲小憩,翻腕收扇搭於扶手。驀然胸口一沉,不必抬眼瞧也知是漆漆,二指一捏將它拎起掂量掂量。
「怎麼又胖了?莫鬧我,去給你師兄監工去。」
垂手將他放回地上,順手拈了塊石子屈指一彈,正正好打在一旁那饞嘴弟子手背。
「小王八蛋,又偷喝我的酒。」
硝煙四起,戰鼓連天,正是戰時。無數血性男兒共赴沙場、誓守國門。挺著契丹鐵騎也折不斷的脊骨,男兒披荊斬棘,嘶吼咆哮著慷慨赴死。
納蘭將軍臨危受命,暴雪晚夜趕赴邊疆。戰場之上斬將奪帥,箭無虛發。手中彎刀熾熱滾燙,劈開寒風暴雪,燃了那厚雪下的三千凍骨。大退敵軍,勢如破竹!
少將軍眸中燒起一把磅礴烈火,灼了邊疆落寂寒冷的雪,眉間是硝煙和鮮血勾出來的狂。策馬揚鞭,浴血廝殺。刀光劍影間哀聲刺耳,血淋淋澆了一身腥,滿目皆是鮮血淋漓。
「戰時過後,你要去哪兒?」
我站在床邊,趕了懷裡摟著的嬌人兒,摸了摸帳簾上滾圓潤澤的玉珠,我問他。
霎時緊繃起來,一雙碧綠的眼兒像是生了帶著刺的花兒,潮濕的目光很狠地刺入我眼中。他撲上來狠勁兒揪著我的臉,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貓兒。
鬧了許久許久,久到我覺得他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時,納蘭才啞著嗓子緩緩道,花凜,你和嚴夏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他似乎哽咽了,尾音哆哆嗦嗦地打著顫兒,他死死地摟住我,淚水濕淋淋地滴在我頰邊,順著嘴角沁入口中,又苦又涼的淚珠兒卻從喉嚨燒遍了四肢百骸五臟六腑。
納蘭那張因為竭力忍住淚水而扭曲的面容,也較人愈發瞧不真切。
後來,枝頭的花兒開了謝,謝了開。
北方四更寒冷的雪葬了兄弟,埋了親人。納蘭抬手抹去風雪在脊上割出的痕,我們共赴那乍破天光的盡頭。
納蘭箍著股旁人沒有的狠勁兒,練著那招不要命的瘋子劍,在瘠瘠世間中爆出的艷辣的紅,滾燙,濃烈,熱切。端著骨子裡三盞艷酒澆出來的辣,劈星斬月,鋒芒畢露。
烈火般的紅帶子晃啊晃,少年將軍的心飄啊飄。
我就坐在院子里歡喜地瞧著,瞧著他一頭的小辮兒和衣上火紅的飄帶,瞧著瞧著,就是好些個年頭。
距我們相識,已經過了八年了。
默然,身在竹林深處,向外望去,皆是蒼翠欲滴之濃綠,未散之氣如淡雅之帛,有朦朧之美焉,風吹之葉颯颯聲,指腹貼於杯壁細搓磨,舉手,薄唇切杯循,下一口茶當歸,傾時茶香溢,待其散之,一絲苦躍於舌尖。以其輕釋,茶杯觸案時,發微微聲,煞是好聽。
忽之者,目微冷,腕轉,以思安於其室中出,劍如白蛇吐信,繞破風,又如龍梭,行走四身,或輕如燕,揮劍而起,而驟如電,落葉紛崩。忽地,光撇向旁,腳尖輕點,於空之際,體微旁旋,劍隨身影動,直向那傍石劈去。
猛之,閃其腰,墜至旁,劍反刺己
近日心情鬱悶地很,便拉了玄武去醉仙居吃酒。桑落酒一壇一壇地往嘴裡灌,酒肉穿腸過,心裡頭越發難受,卻也無滋無味,無知無覺了。玄武這小子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也頗為激動地喝了一壇,臉上的紅暈便升了起來,迷迷糊糊地問:「大哥,什麼是愛而不得啊?」
愛而不得。
忽的被這個詞刺了個措手不及。心裡像針扎一樣的疼,卻還是要撐著不在玄武面前失態,於是拿了摺扇輕敲人額頭,掩了眼底落寞,嘴角勉強扯出一絲平常微笑,略帶了些戲謔地開口:「小孩子家家的問這麼多作甚?」眸子忽然變得極空極遠,那人言笑晏晏的模樣又似在眼前浮現,這下掏心掏肺的話便不自覺從嘴裡吐了出來
「你喜歡一個人,很喜歡很喜歡這個人,把這人放在心尖尖上想著,念著,惦記著,寵著,護著,喜歡著。他卻只把你當兄弟,而且是那種,很好很好的兄弟。與他自己的心上人發生點什麼糾葛,都要來問你。你卻還得給他支招,看著他和他心上人一起來找你道謝,你再笑盈盈地應承下,誇著他們倆有多般配。呵。」
酒罈滾了一地,嘴角的弧度一分不減,淚卻順著笑紋蜿蜒流到唇邊。真箇是比這酒還要苦澀,還要辣喉。孟章神君平日里自詡千杯不倒,今天卻醉得眼前一片模糊,心裡一陣痛楚。
醉了好,醉了記性就不同常日,就會記不得你,記不得曾喜歡過你,記不得你我之間的點點滴滴,記不得你的溫潤聲音,絕色樣貌,長身玉立,記不得你與那人的海誓山盟,濃情蜜意。
就此別過了。
白虎。此後再見,我們便只是兄弟。
話音剛落神魂一震,身輕似飄渺游雲,剎那扶搖登空又飛流直下,魂穿罷,目中虛黑心神未定,唯掌法不亂,緊鎖白話真仙,屆時通靈陣內風師聲起,瞭然勾手站定,持拳腳重作真仙其身,神色飛揚。
待我熟悉這身體,出手當更兇殘些。
介時無劍傍身,揮指喚風師玄扇,鳴訣展絕世法器騰風而起,霎時狂風肆虐,四野之內草木紛飛有排山倒海之勢,神威甚謂強勁。然扇不易二主,他人雖施咒可馭,卻無得心應手常勝之魄氣,斜風歪打,實在可惜。
扇是好扇,奈何法寶忠誠,差強緣分。
愁眉片刻擊掌收扇,轉了心意使扇為兵刃,旁聽風師哀嚎寶扇可憐,佯裝煞無介事,合緊揮去迅擊真仙要害,趁其不備再施靈光化扇為削骨鋼刀,發力時割風聲懾耳,流雲一過綠林東倒西歪,殘枝敗柳搖搖欲墜,危如累卵,頗教人慚愧。
——哥哥!
聽聞通靈陣中花城催促,不再戀戰,環視四周,山清水秀亭台樓閣,不知身在何處。真仙心疑,定神暗觀,又頃刻瞭然,時無力抵抗,只得大放毒言,速速倒下,你將戰敗!
我謝憐最不怕的,就是戰敗。
不肖顧忌,只當耳旁風過,沉著不亂,又是一通拳打腳踢毫不留情,揍得更歡。
糾纏半晌又聞通靈陣中憂心問急,不忍花城掛心,加重拳腳步步緊逼,捕空揮扇招颶風傳信回去,怎料真仙遍體鱗傷卻突然詭笑,道了聲可是有人要來?瘮得人後背直涼。
不應聲,權當聽不見。
——放心,來尋你的人,定要被你眼睜睜看著,死在面前!
然話一脫出心口猛然揪起,脊背發涼呼吸瞬時凝滯,心下無明業火直衝眉梢,怒目反身剎那間數十腳招招痛擊面首,顧不及那真仙心滿意足吸食恐懼哈哈冷笑,全神貫注攻勢更猛,片刻便殺紅了眼,震聲怒罵,好險要將這魔物撕碎成泥,挫骨揚灰。
無論所言是真是假,無論他是死是活,也絕不許誰廝口出狂言,挑釁他周全,儘管是只教我聽,也不行。
孤身行踏山川萬里,見過荒漠中那一抹翠色慾滴或青山綠水間自高崖而下的清泉瀑布,所遇世間景色皆映於雙眸之中流入記憶長河。此行一路乘船向南而去,微風和煦迎面襲來惹動水波微漾,晴光正盛雲捲雲舒與曙光纏綿繾綣,透過雲翳傾撒折射於水面泛起波光瀲灧,遙遙可見候鳥盤旋蒼穹之際轉而猛然徑直飛落捕食。停船靠岸落足地面,環顧島上風貌如傳聞一般無異,樹木綠意盎然汲取日光肆意生長,偶聞嘰喳鳥叫聲起覺歡快不已,心情便也跟著舒暢起來。島旅開展行進林中一探究竟,抬臂撥開枝葉突驚好些飛鳥振翅聲迴響耳畔,行過幾時忽聞水流潺潺循聲而去,目及溪流高樹雀鳥爭鳴一時怔了,霎時竟恍若世外桃源之景,讓人看的有些不真切。
驀然回神揚了唇角笑意欲盛,漸生作畫之心,張望四周索性隨意尋到石頭拍凈,取出隨行帶的宣紙筆墨鋪平放置其上。抬腕執筆蘸墨描繪此景落於紙上,再而結合心中所想使其更為栩栩如生宛在目前,本該完畫欣喜卻覺得還缺少了什,皺眉沉思小會兒再於畫中樹下繪上頎長身影,如同心間撥開雲霧繚繞剎那明亮照起,復而提筆落下幾字。
所幸南風知我意,吹夢渡我到西洲。
堪堪收筆賦予滿意一笑,時待風吹墨幹才將其收好,駐足停留片刻后又將前行,呦呦鹿鳴一路相伴且連步履都變得輕快。時間流水稍縱即逝,回至渡口處早已有船隻等候,踏上回京之途忽戀不舍,倘若身處島嶼即使每日悠閑度日如同隔世一般,孤身隻影且待時日一長也會感知寂然無比,姑且只得作罷。
歸途無趣欲取畫再觀卻不見畫卷蹤影,翻找許久未果,思來想去定是不知何時丟落在了島上,心下無端有聲音在竭力叫囂著我該去找回那幅畫。連忙喚過船夫調轉返途歸島,匆慌上岸焦急萬分卻又毫無頭緒沿岸疾步亂尋。沉靜思緒憶起來時道路,無奈之下只得再次走過一遍。細看步及路途,試圖尋到那副遺落捲軸,又至此處此景,再然所望水天一色已是不同於上次那般心境,此番是要來尋畫。林間草木蔥鬱繁茂長至半腰,茫茫找尋間漸起悶熱,烈日當空下額上冒起層薄汗與碎發相貼,折臂揚起以手背揩去汗珠,徐徐清風自上空迎來吹動髮絲輕揚,扭頭望去鶴影撞入眸中引得一驚,投以笑顏。
它朝我而來。熟悉之感無由侵佔大腦,它落足地面高傲伸展頸脖長鳴,遲疑片刻緩步上前惟恐驚嚇到它,似是讀懂親近之意,伸肘展臂抬起探去感知輕柔觸動,尤為驚嘆生靈如此。霎時光耀奪目白鶴化作那遺失畫卷落入懷中,像是倦鳥歸林浮雲歸山,亦或旅人回鄉愁思濃濃,怡悅收畫擁懷再次行入回程。
倘若情思有一物,唯此冠之。
朦朧夢境至眼前飄忽閃爍,玲瓏佳面慧秀映春湖蕩漾,碧綠綢緞縫刻純凈與靈動,清澈見底的眼眸倒映那幅懸浮至海面的孤峰獨島,與世俗阻絕橫隔碧海晴空,遙遙相望任過無期。明明近在咫尺卻似乎相距銀河千里,是踏遍高山流水橫渡瀑布江河也觸碰不到的片刻柔軟,堅硬如磐石的屏障終究無法接通她明亮的眼眸。而儲存在幻畫中的迷茫世界,閑雲野鶴自在逍遙,清雨漫漫浸濕廊坊間布滿綠苔的青石板,時間定格在此時此刻,歲月消逝的痕迹停留在行走的途中。眼前她衣袂飄飄恰似風雲仙家,吹動心弦同風捲起巧離竹筒,薄白的紙張自半空隨風飄揚漸漸掉落在樹底的石縫處,突然失落蹤跡竟無半分清香氣息,霎時雲霧瀰漫團團繚繞,手執紙傘至斷橋旁靜靜等候,於海港渡口獨侯靈動身形再次乍現。
載過四季,吹拂春分清風自來,渡邊熱夏浮躁清閑,歸根秋颯落葉漫漫,始初凜冬雪紛踏月。輪迴千般百轉心緒紛擾雜亂,樹葉沙沙作響同風起蒼嵐自終匯聚成長橋連接天際盡頭,形態凝光變化背後振翅高展,騰空而起凌駕翱翔直衝雲霄,順著葉橋的指引衝出雲霧融成的光圈,震聲鴻鳴劃破寂靜長空,衝破林間枝葉的繁茂響徹雲霄。視野內遍布生物的龐然生機及蔥蘢翠綠的田間林野,明亮耀眼的炙熱陽光頗具穿透性射過瞳孔引發晶閃的光點。盤旋於藍天試圖尋找那抹碧綠的身形,沿途飛翔掠遍島嶼的任何角落卻依舊不見熟悉之感,似乎是在那時的瞬間便丟失她的蹤跡再無音訊,眼底的悲意一閃而過,仍不願放棄心間持有的希望,揮動羽翼穿洋過海只為尋找那抹牽動心弦的碧綠,海闊天空,在所不辭。
遨遊四海八荒所能目之所及全部,同鳥鷗乘風追逐,踏卷卷海浪翻湧,架雲霄馳翔遠方,掠峰巒重重險境,過瀑布湍流潺潺,至繁華炊煙裊裊。眼遍萬里皆為虛妄,奢妄與她並肩共行橫穿任何艱難險阻,無謂九霄雲外的神秘,更無懼世俗難解的紅塵劫歷,自甘願俯首稱臣,捧著明月塵珠扶搖直上九萬里。心之所向終歸卻是妄自菲薄,找尋不見的那抹身形去向何方,可有留下行走的蹤跡,眼前處處是景,但處處無她。而無她之地又談何為景。哀傷奔涌心田,焦灼更甚。
歸返之途,突覺遙遠無期,思緒綿綿更絕無期,頹然再次攀登島嶼于山峰佇立,俯瞰霧裡繚繞雲間仙境,眼底迷茫浮現,何去何從。
霎然碧綠衝撞視覺傳達感知,血液順著脈絡直衝腦頂竟昏昏欲絕,不假思索便凌奔而去,風聲呼嘯震耳無覺惟願不再錯過。
碧綠靈動,純凈似清澈的湖底,便不由得再靠近幾分,得她視線的注意停靠至她面前再細細端詳,昂首煽動翅膀繼而緩緩俯首與她親昵,抬鄂輕蹭著她伸來的手掌,氣息交融的瞬間化作光影瑩瑩閃爍,最終歸回西洲畫卷落入她懷中。畫卷綠水青山萬般美好,如同與世隔絕的仙境,那位站在樹蔭下乘涼觀望的少年,如同孤傲睥睨的白鶴,只為執畫之人所向披靡。南風蕭瑟知她意,吹風撩撥她發梢卷翹,夢回渡西洲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