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凋零
成繭自縛
折廊十八曲,彎彎繞繞。
頌秋正從外頭提了葯回來,他心裡焦急,沒有留神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青年。
他從未見過,卻氣度非凡。
僅僅只是穿著隨意的常服,偏就有讓人難忘的本事,不是容貌,而是目光,透著與生俱來的優雅和高貴,不容侵視。
將軍府里什麼時候有這麼一號人物?頌秋絞盡腦汁想了想,察覺到青年來的方向,臉色一變。
「你……應當是元棋的小跟班?」賀陸眯眼打量起這撞上來的小童,卻沒想到他這麼一句,生生嚇得那小童一哆嗦。
頌秋直接跪下行禮,「是的,回賀陸大人,小的名叫頌秋。」
看著還算機靈,賀陸挑了挑眉,「你知道得還挺多?」
不明所以的頌秋伏得更低,他跟隨的元棋已經惹了事被罰,這個關口他不能再出什麼簍子,否則……頌秋咬了咬牙,盡量撿著不會出錯的說,「賀陸大人聲名赫赫,見著了,小的自然認得。」
他剛入灼影衛時,記得最深的一條就是,哪怕惹徽天不快,也不要招惹這位行蹤隱匿的賀陸。
教導他的那位前輩提起賀陸還止不住顫抖,頌秋看過去,前輩滿眼都是恐懼,到最後也沒肯說具體是什麼樣的事,只是留給了他一句不要招惹賀陸的忠告。
別無其他,賀陸只聽命於徽天。
絕對忠誠也就意味著,徽天對他有著絕對的信任。
在頌秋有限的理解里,這幾乎等於,在徽天將軍允許的範圍內,這位大人可以肆無忌憚,也無需忌憚。
因為徽天將軍,始終都是相信他的。
但是頌秋又忍不住懷疑,絕對忠誠和絕對信任,真的存在嗎?
他偷偷抬眼看向賀陸,賀陸沒什麼神情,目光卻盯住他手裡的葯,頌秋登時想了十七八種可能,可是不論哪一種,最後他都不會撈得什麼好下場。
果然是出門沒看好黃曆么……頌秋苦著臉,靜靜等待發落。
「賀陸大人。」元琴的聲音遠遠傳來,他神色鎮定,卻也流露出幾分恭順謙卑,「我們管教無方,若是頌秋有什麼冒犯之處,請賀陸大人見諒。」
「!」頌秋感激地看了元琴一眼。
賀陸同樣也轉眸,目光落定在眼前這溫和沉穩的人身上,他心情不佳,面上也懶得有什麼敷衍的笑意,看著就不怒自威。
這小小的將軍府,一筐破事也跟這折廊一樣彎彎繞繞。
但現在,他並不想管。
「下不為例。」賀陸淡淡地留下一句,繞過折廊,向暮合院走去。
所謂暮合,就是當日暮開始四合,隨之而來的,就是四面八方聚攏的黑暗,沒有光的困境。
賀陸緩緩走到暮合院深處,周遭開始寂靜,越往裡走,越是有林木縱生,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灑落下來,光影稀疏而斑駁。
這裡已經和外邊大不一樣了。
連陽光都透著一絲陰鬱,賀陸擰了擰眉,凝神聽著些許流水聲,他略微加快步伐,尋至一處泉眼──徽天整個都浸泡在湛碧的玉泉里,無聲無息。
在過往許多年裡,賀陸每每見到徽天這個模樣,都會心頭一跳。
「六六,你來了。」聲線沙啞,透著濃重的疲憊,徽天整個人浮上來一些,睜開眸子,裡邊全是看不清的霧。
賀陸明白,他這是累狠了。
一瞬間,飽滿酸脹的情緒充斥整個心臟,似乎有很多話會脫口而出,賀陸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他還是選擇,就這麼站在徽天身後,一如既往。
作為最鋒利的刀刃,只需在必要的時候湛露寒光。
許久,久到寂靜都沉澱下來,徽天才從玉泉中一躍而出,他髮絲都是濕漉漉的,冷峻面容也稍稍柔緩,正一絲不苟地繫上衣袍。
「早上的事我都知道了,褚昭敏我會收拾她的,不過不是現在。」徽天神情冷淡,「她還有點用處。」
賀陸約莫也猜到了,但是想起那一句句,到底意難平,他拉長了音調問,「不能收拾的話,那……小以懲戒?」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時長鞭破風的嘯聲,嘹亮得刺耳,賀陸低頭看了看手心,傷口早已癒合,留下一圈暗紅的血跡。
當時是怎麼樣的呢?賀陸想起來,皮肉翻開,隱隱可見白骨。
「可以。」
徽天無奈地笑了笑,順著賀陸的目光往下,瞥見了那一抹暗紅,眸光一沉,「受傷了?」
「沒呢,被我護得好好的。」賀陸回想起最後聶嬰離的目光,「但可能沒什麼精神了,現在估摸著是睡了吧。」
徽天沒有再接話,他皺緊眉,不知在思慮些什麼,賀陸見狀,上前伸手撫平他的眉,露出一點淺笑,「主人,你不要有負擔,我會照顧好他的。」
即便他只是小殿下的一點剪影。
被賀陸專註地目光凝視,徽天也笑了笑,他在想──
飛蛾只要有微弱的光芒,就會奮不顧身地撲上去,真是蠢透了。
瘡痍
在灼影衛中流傳著一個遠古傳說。
在徽天年少未成名時,有一名忠誠的追隨者。
他陪著徽天一路披荊斬棘,無論是流言非議還是刀尖舐血,從無離棄。
直到徽天功成名遂。
他沒有選擇和徽天共享聲名,而且隱匿於暗影,待到徽天需要時,他又會破開暗影,成為徽天最鋒利的刃。
彷彿,徽天才是他唯一的光。
傳說之中,那個人,名為賀陸。
是以這灼影衛都聽過賀陸之名,卻從未見過其人,因為自從宣谷一戰之後,徽天就從無場面需要賀陸出面。
況且,見過賀陸的人,通常都是死人。
「然後呢然後呢?」一身碧藍衣裳的女孩眸中充滿好奇,「那你們昨晚見著賀陸大人了?」
元琴無奈,「頌夏,你知道我告訴你不是為了這個。」
他伸手點了點女孩的額頭,希望她張記性一點,「連賀陸大人都驚動的話,說明那位嬰離公子在將軍心裡的份量只重不輕,就你這愛闖禍的性子,能躲多遠就多多遠。」
「知道啦。」頌夏捂著額頭,內心卻更加好奇,眼眸不安分地轉動,抓心撓肝地想要見一見這處在流言中心的聶嬰離。
啊,聽說是個難聞一見的大美人來著。
她這模樣,元琴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可是昨夜發生的種種還歷歷在目,若是別的也就罷了,但事關頌夏安危,他不能放任她。
元琴正要好好對頌夏耳提面命一番,外邊卻傳來了叩門聲,他神情一凝,隨即收起眼裡的溫柔,在頌夏不可思議的嘀咕聲中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