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黃泉心傷
初陽五年,二月初四。
沒有人知道一名三歲孩童的記憶如何,也不會有人去問及她到底記得什麼。但這一日,卻是永存在傅靜琪記憶的最深處。她親眼看到自己的兄長滑入冰冷的湖水中,從此天人相隔。
幼年的自己尚且不曉得死亡是怎麼一回事,只是抓著哥哥的手,央求他醒來陪伴自己玩耍。如今,當傅靜琪靜靜浮在空中,看著棺木中那張稚嫩的臉龐,竟發覺她所記下的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就是在二月初四這一日,她失去了兄長,六個月後又失去了母親。父親悲傷不已,對她可是愈發的寵愛了,便也養成了她單純的性子。待她十四歲時,表妹莫允兒登門。父親憐惜她孤苦一人,便將她養在府中。她自問從未苛責於她,卻不知她會搶奪自己的丈夫,謀害自己的性命。
想來,人之初性本惡。有的人天生豁達,但隨著時光變遷,也會變得斤斤計較。而莫允兒,怕是天生就貪婪,不然也不會總認為搶來的東西是那樣的甜美。可笑她將她當作親姐姐一般對待,凡是她有的,絕對不會落下她一分,倒是助漲了她貪婪的性子。
待沈弘業登門后,這兩人一來二去便勾搭在一起,絲毫未將她放在眼中。可笑她還從未懷疑過,任兩人將自己耍的團團轉。父親病重時,便為她同沈弘業舉辦了婚禮,也不過是因自己半點兒不想耽擱,生怕因為父親過世守孝而不得成婚。說起來,她還真是不孝的很,也難怪會有那番遭遇了。
那二人早已經有了首尾,只是一味哄騙她,甚至因她妒忌,策劃了一出好戲,讓莫允兒不得不過了門,當真是好算計。莫允兒進門后當年,她們兩人便同時懷有身孕,沈弘業日日陪伴在莫允兒身邊,倒是將自己這個正經的妻子給丟在一邊了。
她那時也蠢的很,除了心裡妒忌拿下人撒氣,竟半點兒辦法都沒有。若非如此,後來也不會被莫允兒陷害與他人有染,從而失去自己的孩兒。她恨極,便想害了莫允兒那得來不易的孩兒。卻不想這女子果真狠心的很,為了拉自己下馬,竟然連自己的孩兒都捨得下,她真是自愧不如啊!
後來她被休戚,坐了大牢,最後被沈弘業勒死,都是她自找的。怨她識人不清,引狼入室;怪她日日享受父親寵愛,竟不曾為他付出半分;笑她被人掌控掌心,卻還在沾沾自喜……
傅靜琪是嘆了又嘆,罵了又罵,但所說的話,只能自己聽到。這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可都是全然看不到她。不曉得他人死後,會不會有她這一番際遇。是老天憐惜?她看啊,可不盡然。若是當真憐惜她,何不將讓她歸於原位,何以要以這飄渺的遊魂模樣,什麼事都做不得。
不單救不了兄長,還不得安慰他們,只能日日飄蕩在宅院中,看著人來人往罷了。
抬著棺木的僕從一路朝宅院外走去,傅靜琪見狀,也連忙跟了上去。
一般人家若是家中的孩童死去,想來是不會這樣操辦的。這孩童夭折未長成,左右都是不大吉利的。是以,這傅家之子傅靜晨出殯,倒是引了不少人好奇觀看。
傅靜琪懶得走動,便虛虛坐在那棺木上。這幾日,她幾乎是守在棺材前,卻不見傅靜晨的魂魄,也不知是為何。難道她是得了老天的憐惜,這才有了這樁奇遇。
前世里,她未曾參加過葬禮,倒是不曉得這之中發生何事。如今再經歷一遭,才發覺看著自己的親人離去,竟是那樣的難過。傅靜琪不由想到自己當初那未來得及出生的孩兒,不覺淚灑衣襟。
大約是老天也看著可憐,二月里的天氣,竟飄起了絲絲細雨。只是這雨冷得很,打在臉上,讓人打著哆嗦。
雨水穿過傅靜琪的身體,落在棺木上,將深褐色的棺材蓋染上了幾朵清亮的顏色。她看著,眼底哀傷瀰漫,環顧四周熟悉的景物。仍舊是她記憶中的京城,卻已經不同了。
恍然做了一個滿漫長的夢,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這裡是現實,還是她的夢。
冷硬的黃土被一點點的刨開,漸漸成了一個長條狀的深坑。傅靜琪看著棺木被小心的沉下,黃土一點點的覆蓋,終於只有一個尖尖的墳塋。
她看到父親傷心的面容,卻沒有看到母親。忽然想起,母親因為兄長的緣故,大約已經卧病在床了。
她心頭一緊,悔意慢上心頭。那時的她不懂事,見母親卧床,還責怪她不同自己玩耍。或許就是有了她的拖累,母親才會只堅持了六個月,便撒手人寰了。
如今她人不人鬼不鬼的,便是心有擔憂,也無能為力。
這樣一想,她愈發的難過起來,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似乎是壓了鐵塊似的,直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如今已經成了遊魂,連心跳都沒有,哪裡來得呼吸,都不過是錯覺罷了。
渾渾噩噩跟在眾人回到了府中,看著病榻上的母親,她除了痴痴的看著她,哪裡有的辦法。說來都是她沒用,縱然老天讓她重活一遭,她也半點兒忙都幫不上。
屋子裡丫鬟們進進出出,藥味兒瀰漫,那味道實在算不得好聞。傅靜琪彷彿看到一隻黑手,正一點點的將母親身體內的靈魂拉扯出來。
春去秋來。
八月里的一天,傅靜琪忽然感覺到周圍的空氣有些怪異。甫一張開雙眸,便看到了母親泛著青白的面龐。她一驚,慌張跑了過去,大聲呼喚著:「娘親!娘親!」
可她的聲音哪裡有人能聽得到,只不過是徒勞罷了。
未幾,太陽升起,丫鬟們魚貫而入。待看到榻上已經冰涼的女子,發出一聲驚叫。
當年八月,傅家的主母莫雪慧,在纏綿了病榻六個月後,終於撒手人寰了。她丟下了她的丈夫,她仍舊昏迷不醒的女兒,陪伴著她的兒子一同去了那個冰冷的地方。
而對於傅靜琪來說,再活一遭,一切竟然沒半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