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為君子
莫雪慧的離去,彷彿是帶走了傅文軒身體內的全部熱情。
丫鬟小翠本是莫雪慧的貼身丫鬟,在她過世后,便隨在了傅文軒身邊。她的性子雖木訥,但勝在一個忠誠,也從來不會說三道四的。
這一日,天剛蒙蒙亮,她便端著盛水的銅盆推開房門。莫雪慧便是過世了,可這日子還是要過的。傅文軒已經同人約好,早膳后要去談一樁生意,故而要早早起身。
小翠將銅盆放好,便走到床榻便,掀開床帳。一看之下,不覺竟失聲叫道:「老爺,您的頭髮……」
傅文軒早已經醒了過來,只是混混沌沌盯著床帳上的騰雲紋,不甚清醒。聽到小翠的驚叫,他微彎嘴角,笑容中儘是苦澀的起身坐好。「怎麼?老爺的頭髮有什麼問題?」
他說到,揪了一綹一看,也是怔住。
那烏亮的髮絲,此刻竟已經白的似雪。曾有詩云: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卻是白了髮絲,倒也有趣。
傅文軒對於這滿頭白髮並不在意,只吩咐著小翠伺候他起身,免得讓人等的久了,失了禮貌。
小翠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但心裡也知曉老爺和夫人一直恩愛,如今夫人和小少爺都不在了,也難為老爺一人苦苦撐著。
傅文軒換好衣袍,束了長發,這才問道:「阿琪那裡可有什麼異動?」
「小姐不曾醒來。」
傅文軒一嘆,抿唇不語。若非是為了他那可憐的女兒,他早已經隨了雪慧去了。若是他不在了,阿琪要如何?這群庸醫,只說阿琪是受了驚嚇,竟連半點兒法子都想不出來。阿琪已經在榻上睡了數月,若非是面色紅潤,呼吸順暢,真讓人擔憂她已經隨了她的兄長一同離開了。
「什麼時辰了?」
「剛剛至卯時。」
「你讓人去備車,我要出門。」
小翠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沒有說,轉身出去讓人準備馬車了。
傅文軒飲了一杯隔夜的冷茶,扶了扶衣衫上的皺褶,昂首闊步,任誰也無法從他的面上尋得一絲悲傷的表情。
男兒自當堅強,便是流了血,也要吞到肚子里去。
秋日的陽光淡淡的,風有些冷。
傅靜琪就站在迴廊下的一支圓柱旁,看著父親的白髮,捂著嘴,泣不成聲。父親他,竟然是……白了頭。
沒有經歷過死亡的人,永遠不能體會死亡的可怕。而未曾真正傷心的人,永遠不知道傷心到極致是什麼樣的情感。
對於父親失去母親感情,傅靜琪有些理解,卻無法參透。她是愛過,只是愛得沒有那麼深刻。父親母親少年夫妻,恩愛多年,兩人之間從未有過罅隙。只是造化弄人,父親還那樣年輕,便要讓他體會失去妻子和兒子的痛苦。
傅靜琪不覺便跟了上去,她坐在車板上,看著周圍商鋪林立,人團攢動的熱鬧景象,心中是說不出的平靜。
京城總是這樣的熱鬧,才惹得人們擠破頭皮都想來京城爭得上游。
莫允兒是這樣,沈弘業也是。而她呢?她從小得到的就已經夠多了,比起兩人來,倒是顯得無所欲求了。
她這樣想著,沒有發現馬車不知何時已經在一間茶樓前停了下來。待她回神后,哪裡能見到傅文軒的身影。
身處於鬧市之中,她的周圍只有一片安靜。
傅靜琪飛身上了二樓,終於在臨街的一間敞著窗子的包廂里見到了傅文軒。同她記憶中的父親不同,此時的傅文軒是自信的,也是睿智的。
他口舌如簧,不過隻言片語,便將朱雀大街上的一間鋪子以低廉的價格買了下來。
傅靜琪在一邊看的是既驚訝又崇拜,這朱雀大街乃是京城中最繁華的地段,竟不過以五百兩便購得一間鋪子。
顯然,對方並未覺得有所虧損,同傅文軒可是相談甚歡。兩人飲了茶,又聊了些風土人情,最後愉快的在茶樓前分手了。
傅靜琪也連忙上了馬車,鑽進車廂里,看著自己的父親。
「老爺,這朱雀大街這樣繁華,他怎麼就將鋪子這樣低價賣出了?」管家傅和,在這個時候,還只是一名二十八九歲的青年,尚不如中年時的機智。
傅靜琪懷念不已,對於傅文軒的回答也是好奇的很。
傅文軒道:「早知此人打算賣出這鋪子,我便差人去打聽了。這鋪子已經荒廢了多年,起碼已經有五六年不曾用過了。」
傅和穩穩駕著馬車,仍不解道:「即便如此,這鋪子便是一千兩,也是賣的便宜了。」
「這裡有一點,你需要學會。在任何一樁生意前,一定要知道自己對手的全部底牌。這鋪子所佔的地勢雖好,但你可知鋪子旁的暗巷不遠便是花街。尋常人可是不喜來此,生怕招惹上什麼麻煩。這鋪子五六年不曾用過的緣由,是早年這裡曾經有過鬧鬼的傳聞。而就在月前,更是有人詭異死在這鋪子里。這樣不吉利的地方,怕是臨近的鋪子都感覺晦氣,哪裡賣的上價格。便是這五百兩,也讓這趙掌柜感激不已了。」
原來如此。傅靜琪可是又學到了一點,原來生意中竟有這麼多的學問。
「況且……」傅文軒一笑,對馬車外的傅和輕聲道:「那屍體爛的透徹,屋子裡都臭了,哪裡有人願意買下。」
傅和一聽,不由驚到:「老爺竟然連這些都曉得。」
傅文軒笑而不語,但他身邊的傅靜琪卻是將他的輕語聽的分明。「不過尋了一個死去的乞丐丟入那鋪子中罷了。」
父親……傅靜琪可是顛覆了她十幾年人生的全部想法,她的父親竟然也會有這樣奸詐的時候。果然不愧是……無商不奸嗎?
她非但不覺得受到欺騙,反而感覺喜悅。在這當世里,君子自當是活不長的。倒不如當一個小人,隨心所欲,任性妄為,活的倒也自在。
傅靜琪彷彿一下子是抓住了什麼法門,連日來心頭的鬱氣也散了個乾淨。老天讓她重活一遭,必定不會那樣簡單。若是她循著過去的法子生活,誰知不會重蹈覆轍呢!她傅靜琪,便成小人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