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雷蒙
林蔭道上,一個中年男人和年輕的女子並肩行走,石板發出低微的聲響,遠處水潭裡有魚探出水面又沉回水底。
「這次測試大概來了多少人?」男人緩緩收起筆記,將其放到衣服內側的口袋裡之後問。
女子抬起右手,看著掌心裡的鏡子抹了抹鏡面,觀察一下回答道:「大概有五百人左右。」
「又要忙活一整天了,」男人嘆氣,「希望其他人也努點力啊。」
「畢竟五百人呢。」女人笑了笑,算是給男人打了打氣。
男人看著那張笑臉,有意無意地捏捏自己的鼻樑,換了個話題:「那位東方的使者大人到皇室城堡里了嗎?」
這裡是完全沒有林蔭可言的林蔭道上,枯葉像是天然的一層地毯,薄薄而均勻地鋪在石板上。
早生枝葉的明樹樹蔭下隱約能看到遠方巨大的建築物,那是一個風格略帶了絲絲古老氣息的方頂大殿,算是王都中眾多數以十計的標誌性建築中的其中之一,據說是倫瑟先王通過從混沌時代遺留下的波洛米亞文明設計並建造了這棟名為【安寧區】的建築物。但今天的考試並不會在那裡舉行,今天的安寧區只是個讓孩子們在其中登記身份的周轉地,之後的考試會在校區內舉行,都靈有五個院系自然也會有五個校區,每年都會輪換一個校區用以舉行入學者們的考試,今年本來應該輪到歷史院系,可惜因為歷史院系的自身原因,今年的考試場地只能被迫換到了騎士學院。
對於那些能夠考入學院的進修者而言這算是提前熟悉了一下校區,對於那些落榜的進修者而言,這也是見到了都靈聖學院的真貌,大概能算作不虛此行。
雖然絕大多數後者都不會這麼想罷了。
「還沒有,我昨晚和芙蕾米婭用亥音聊了一整晚,她對我訴苦說去接那位言大人是她這輩子做過最痛苦的事,」女子忙著幸災樂禍,腳步卻沒有停歇,「你知道的,我一直以為她最討厭的事是吃你做的水果蛋糕。」
男人身子一沉,鼻腔里發出一聲悶哼,移開了視線。
「好了好了,我親愛的雷蒙大人,」女子輕聲笑笑,「開開玩笑而已,您的水果蛋糕沒有那麼不堪啦。」
雷蒙大人抬了抬眉毛。
「當然,只是對我而言。」女子補充說。
「……雖然很謝謝你但是來自味痴的讚美可真是——」
「嗯嗯?」女子緊緊地盯著男人逐漸冒汗的額頭。
「——太榮幸了。」
「嗯,」女子笑著說,「所以沒問題,對吧?」
「如果你是指今天考試的話,」雷蒙對她側目,「凱特老師,在你的心中其實已經有所人選了吧,畢竟你有那面鏡子。」
「身為一院之長卻總是惦記著自己手下老師的私物可不太好吧,」凱特撇著嘴說。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拼死拼活地從岩山惡魔的洞窟裡帶出了這面鏡子啊,」雷蒙一副懊惱的模樣。
「是啊——不知道呢——」凱特笑嘻嘻地說,「畢竟那位可是個蒙面英雄呢?」
「總之,」雷蒙無奈地咳嗽一聲,將話題拉入正軌,「所以你覺得有哪個幸運兒肯定會獲得進入學院的資格呢?」
先讓學生在安寧區那裡登記身份,然後到騎士學院舉行筆試,筆試完后再測試魔法天賦,趁著他們測試魔法時學院的教師們會改完筆試的卷子,根據兩者疊加的成績做出等級的排名,排除掉不合格者,最後按著排名讓剩下的學生們面見五大院長,選擇自己的學院。
這就是都靈的入學測試,簡單而粗暴,自從這個學院反應過來自己是有整個皇室在背後撐腰的以後,整個學院的行事風格也就因此變得越來越……奇怪了起來。
女子清澈的目光在波洛米亞之痕的牆飾上劃過,樹上的葉子已經不多了,每次她抬起頭都會擔心枯枝漸漸無葉可落,今天也不例外,所以凱特期待著樹上能再落下一片,好讓她今天也能看到葉落的一幕。
「幸運兒啊……」凱特緩緩舉起手上的鏡子,將鏡面上一個少年的面容擴大了許多,「大概,就是這位了吧。」
雷蒙看著黑髮黑瞳的少年,疑惑道:「東方人?」
「應該只是染了發而已,」凱特纖細的食指指著少年髮根處細微的白色,說,「看吧,白色的頭髮都長出來了。」
「真是令人驚嘆的洞察力,」雷蒙讚歎,因為那些白色就像油畫上的一點白底一樣難以注意,他看了這個男孩一會兒又張口問道,「為什麼會是他呢?」
「因為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凱特隨意地說,「看起來要麼是做好了必敗的覺悟,要麼就是覺得勝券在握了。」
「真是草率,就像在敷衍我一樣,」雷蒙對男孩失去興趣,打了個哈欠,凱特注意到他的眼角周圍還有一層淡淡的黑眼圈。
這個人看起來真是累極了,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雷蒙再度開口:「最近王都的破事真多,忙得透不過氣來。」
「我聽說了一些邪門的消息,說文科威爾的孩子回來了,」凱特收起鏡子說,「都十年過去了,那個孩子回來又能做什麼呢?」
「別小看孩子,凱特,」雷蒙說,「誰也不能保證那個孩子在這十年裡經歷過什麼,魔法師的修鍊必須擁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就算你說那個孩子成為了一國之主找來了千萬名兵士準備攻打漆澤……我也會相信的。」
「倒也不是沒有想象力,只是如果他回來的目的是為了報復皇室或者整個王都的話,」凱特想了想,說,「那就像是登天一樣困難呢,給他十個一千萬個兵士都不行的那種。」
「他?倒也不一定是男孩,也有可能是女孩,十年過去了,我都忘了瑞森家那位大人的後代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雷蒙擦了擦眼睛,「自從十一年前,皇子去世之後,什麼都變了。」
他長嘆一聲,說:「要是皇子還活著就好了,那個天才如果活到現在的話,恐怕會成為現世最年輕的大魔法師吧,雖然現在的女皇大人也不賴。」
一隻麻雀從他身後的樹枝上躍起,而後又落下,枯枝上為數不多的黃葉再度墜下了一片。
只余雲端潔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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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西澤。」
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老人推了推眼鏡,情緒有了些細微的變化:「姓氏?」
「瑞安。」
莎爾覺得自家少爺撒謊真是不帶眨眼的。
「照一下鏡子,」老人指了指身邊的全身鏡。
西澤站到鏡子之前,原本平靜的鏡面泛出一陣漣漪,很快地,一串數字顯示在了上面。
「十七年六個月十三天……」老人如此解讀道,西澤內心一緊,就像瞬間窒息了一般。
「西澤·瑞安,十七歲……怎麼這上面的這位西澤只有名字沒有姓氏呢,那邊的人也太不小心了……」老人念了一遍確認無誤,又和名冊上對照了一番之後才把寫好了的名牌遞給了西澤,吩咐道,「跟著那邊的指示去騎士學院的考場參加筆試。」
西澤道謝之後拿著名牌,帶著隊列之外的莎爾走出了大廳,跟著一路上的同齡人和進修者,走向了騎士學院。
「哥哥?」莎爾問。
「怎麼了?」西澤面無表情。
「你這張臉啊,」莎爾伸手想捏捏他的臉,最終卻在伸到一半時放棄了,小聲地說,「怎麼是這副表情?」
西澤眨眨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已經完全反映在了臉上。
「沒什麼,只是有點緊張,」他無力地笑笑,沒想到自己的情緒會被莎爾這麼在意。
「我就知道昨天晚上哥哥你該複習的,」莎爾內疚地低下頭說,「如果哥哥通過不了學院測試的話肯定都怪我……」
一隻手搭在了她的頭上,莎爾的發梢微微翹了起來。
「倒也不會怪在你的頭上,」西澤揉揉少女的腦袋,說,「看看情況吧,希望使者大人說的是真的。」
「使者大人說什麼了?」莎爾好奇地問。
「漆澤需要的不只是魔法師,也需要其他方面的人才和力量,」西澤想了想說,「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姑且也有進入學院的資格,神學院是第一目標。」
只有神學院才能讓他進入皇室,甚至輪亥聖教內部,以此毀掉王都,或者讓他回到他本該在的位置。皇室里有樣東西,那樣東西只有他知道在哪裡。
只要西澤能找到那樣東西,他有信心能殺掉任何人。
西澤甚至抱有某種幻想,他想通過神學院內儲量巨大的魔法書籍資料打破自己對魔法的封鎖,據說神學院會獎勵優秀學生一次覲見輪亥的機會,通過輪亥諸神的凈化使魔法種子在體內生根發芽這種事倒也不是毫無可能,到了那時他甚至能親自動手對曾經那些想置他於死地的貴族大臣們復仇,他還記得那一夜的雨中有誰來阻止了那輛馬車。
那些人的臉他可記得一清二楚。
包括那個喊著「留下屍體也可以」的傢伙。
神父也說了,他對魔法的掌控力遠高於大部分人,這句話給了他不小的希望。
他沒有注意到在思考這些事時他的臉色越來越冷淡。
這是滿心復仇的人才會有的表情,也是很多年前母親逝世時,神父還沒有領他到教堂時那張小臉上凝固的表情。
莎爾看著他,沒有說話。
她好像見過這種表情。
這張冷漠的臉真是熟悉極了。
她迎著寒冬,望向遠方高大的院牆,吐出一口白氣。
是的,熟悉極了。
那正是她自己所曾經擁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