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日的陰謀
西域烈日,玉門吹沙,而帝都建業早已過了盛暑迎來秋風漸涼、菊桂幽放的佳期,城中不論平民百姓亦或是高門貴族此時紛紛放下手中雜務,套上車馬換上新裝往城外元寶山去賞秋。
元寶山是建業郊外一座並不甚高的小山,因山形嬌憨可愛形似元寶而得名。每逢秋季,山上除嵯峨紅葉外,各色桂花亦垂掛枝頭濃香四溢,成為建業秋日盛景。
那山上還有一座了悟寺,據說已建寺百年。
寺中流過一泉本清溪,溪水清冽甘甜是寺中一寶。相傳前朝代宗皇帝就是喝了此水才洞悉世事,拋卻紅塵在這了悟寺中出了家,後來參悟成佛的。
不止怎的,這故事多年後變成另一個傳聞,說喝了此溪之水的人,能夠富貴及身,百病不侵,享百年之壽。百姓們聞之自然蜂擁而來,擾的佛門不得清靜。寺中無奈只在每年初秋將此溪開放一月,供百姓們前來取水烹茶。
帝都貴族們自然不會去了悟寺取水,倒不是他們不信那個謠傳,只不過是單純拿架子不願跟地位低下的百姓們坐在一處罷了。
他們往往為了彰顯與眾不同的高貴氣質,會在山下的莫名湖邊拉出帷帳,設下豪宴,邀請帝都樂坊中最頂級的樂師們,一面賞景一面聽琴。更有紈絝之輩呼朋引伴的請出建業新當紅的行首或是勾欄里的嬌娘們恣意玩樂,千金萬貫揮之而散,珍饈綾羅棄之如履,輕浮放浪日夜笙歌不停。
除了元寶山的金桂,京中懷親王府的秋菊也頗為馳名。
懷親王府近些年,每到秋菊盛開的時候,都會便請學士院中的翰林學士,清流文臣家的後生子弟們入府雅集,題詩做詞,京中文人視能夠參加懷王的雅集為學藝成就。
這日,懷王府中詩會已散,懷親王趙沅照例前去府中瀟湘閣給湘夫人請安。
這位湘夫人曾是懷王母親楚淑妃的侍女,受過楚淑妃救命之恩。天選大典兩年後,獨孤皇后趁著惠帝去北苑游幸之時,親自下手用白綾勒死了楚淑妃。二十歲的湘夫人受楚淑妃遺命帶著十歲的趙泫躲避了獨孤皇后的追殺,逃到北苑尋惠帝庇佑。此後她就像母親一般撫養保護趙沅長大,至今仍是趙沅最為信任之人。
「子文給夫人請安。」懷親王走到瀟湘閣後堂,向正在插花的湘夫人行禮請安。
此代趙氏皇族字輩為「水」,表字皆以「子」為首。皇帝趙澤表字子元,懷親王趙沅字子文,三子恭親王趙涵字子誠,五子穆國公趙泫字子澈,六子留王趙濟字子顯,七子越王趙溶字子悅,已故的九皇子趙淳字子愛。原本趙澤登基后眾皇子需避諱換掉表字,但是趙澤念及兄弟手足之情,特赦各位皇子不必避諱,是以大家日常均以表字相稱。
「你來了,看看我今日做的這台花如何。」湘夫人雖年過四十仍風韻猶存,看得出年輕時也是位美人。
趙沅上前坐在湘夫人對面細細看了看案上的插花,道:「今日這台花,以菊為君,桂枝茱萸為臣,既合了如今時令又雅緻怡人頗顯清遠高潔之態,夫人的手藝只怕帝都中也難逢敵手。」
湘夫人聞此誇讚之言並未露出喜色,只是依舊含笑默默望著趙沅。
趙沅不解何意只得揖手問道:「難道子文所言有誤。」
湘夫人仍舊含笑不語,半響后伸手將台中的金菊取下捏在手中端詳著問:「你知當年修建這座府邸的時候,我為何要讓你在園中遍栽菊花?」
趙泫未敢遲疑,答:「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夫人是想讓子文學它的氣節,寧死不悔。」
湘夫人微笑著說:「這話說的不錯,對著外人這麼說就很好。但是···」湘夫人收斂笑容看著趙泫,趙泫立刻心虛的低下了頭。湘夫人繼續道:「我卻喜歡另一句:「衝天相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說著她突然一把將手中金菊的花瓣全部撕掉。
金黃的花瓣散落各處,湘夫人只將一截殘枝遞給趙沅,道:「在我看來氣節這東西不過是秋日肅殺之下的一層皮,你懂得寧死不悔是好事,也可別忘了應狠下心腸存肅殺之念,不然如何對的起淑妃娘娘,對的起楚氏一族。」
趙沅立刻起身行禮道:「子文宿昧不敢忘當年奪位弒母之仇。」
湘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示意趙沅坐下,繼續說:「今日這花做的不好,不過日後恐怕就沒有什麼時候來弄這些閑事了。跟我說說吧,你們是怎麼打算的。」
趙沅看著湘夫人答:「宮裡傳來消息,官家不日即將下旨,將老五與石倫召回京留用,他還打算將老五直接擢升為親王。看來官家是想拿老五當刀子去捅獨孤懿。不過老五隻是一介武將,且在朝中並無人脈,這一刀恐怕傷不到獨孤家反而會割了他自己的手。」
湘夫人又問:「這些事情我已知道了,我現在是問你怎麼打算。」
趙沅答:「子文決定幫他。」
湘夫人挑眉說:「你要幫他,為什麼?」
趙沅笑著答:「官家對獨孤一族把控朝綱早已忍無可忍,子澈又與獨孤家互有仇怨,他們和子文當下的目標一致,幫著官家和子澈先除了獨孤懿這個老狐狸,那麼後面再對付一個沒有根基的莽夫就簡單多了。」
湘夫人欣慰的笑著說:「很好,此事你要與府中門客細細規劃,切勿閃失。」
趙沅笑著回說:「是,那子文就不打擾夫人休息了,先行告退。」
湘夫人道:「去吧,好好去辦正事。」
趙沅起身行至門旁,又回頭望了湘夫人一眼,欲言又止。
湘夫人看他這樣子便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這些日子天氣轉冷,子文想著瀟湘閣臨水冷了些,夫人要不要挪到芷蘭堂去,那裡暖和些。」趙沅輕柔的說著,言語間對湘夫人很是關懷。
湘夫人聽見這話並未露出寬慰之色反而皺起眉頭斥責道:「這些事情原不需你一個王爺來管,王妃會替我安置的,你只管安排好外面大事就可。」被訓斥的趙沅還未及請罪,就聽湘夫人又說:「說到王妃,我又想起來一事。雖然王妃貌不及側妃劉氏,但是畢竟出身名門,將來諸事,你岳丈自然是你極大助力。你不可過於偏愛側妃,忘了誰才是你的正妻。」
湘夫人一番話訓的趙沅一句不敢多說,只是諾諾答應了,跟著告退而出往外院書房找府中長史等人籌劃去了。
城內另外一邊,獨孤懿的敕建太師府里正在舉行賞秋的家宴。
獨孤家這些年人脈興盛,已是五世同堂的大家族。除了嫡長女是先太后之外,另外嫡出的三子皆官至中樞,執掌東府政事堂。兩個庶子雖不在帝都卻也都是科舉出身,外放的高官。
現如今官家是他的外孫,皇后獨孤緋是他的嫡長孫女,恭王妃獨孤煙是他的嫡次孫女,恭王是他孫女婿。禮院和諫院的高官也大多與他有姻親關係,由他提攜的門生晚輩更是遍布大周各地。
獨孤懿這三朝元老如今雖不在帝位,卻掌天下權柄,把控東府,按理說該沒什麼煩心事才對。
可是近來讓他要操心的事情還真是一樁接著一樁,故借著此次家宴,他將幾個兒子叫到跟前耳提面命的訓導一番。
「懷王最近動作頻繁,除了樞密院和御史台,他在尚書六部也開始拉攏官員,但是這些行動都極為隱秘,現下根本看不出東府到底有誰已經投靠了他,兒子無法下手啊。」說話之人是如今的三司計相獨孤烈。
「不止如此,官家近來也對咱們多有忌憚,要不也不會召穆國公回京,還直接從國公升任親王,這是擺明要讓穆國公插手東府的事了。」獨孤志也急切的向父親求援。
獨孤懿這三個嫡子哪個性子都不像他,長子獨孤志官話講有條理,條陳奏章也得也好,但卻資質平平,遇事反應遲鈍;次子獨孤烈性情急躁,最容易魯莽壞事;三子獨孤茂才能上佳也夠圓滑狡詐,偏偏孤傲自負容易為人所利用。故而儘管獨孤懿表面上已經半隱,但私下裡他不得不成為三個兒子的幕僚謀臣處處幫他們謀划。
現下獨孤懿板著臉看著眼前這兩個沒用的兒子,一股怒氣憋在胸膛。
「茂兒,你怎麼看?」獨孤懿憋著氣問那一直沒說話的三兒子。
獨孤茂一向自詡才學能力都遠超兩位哥哥,平日在自己府中沒少嘲笑他倆。剛才聽他們問出如此愚笨的問題,內心早已極為不屑。如今父親見問到自己,便故作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答道:「兒子以為剛才兩位兄長所說皆不是大事。」
獨孤志與獨孤烈一聽他這麼說立刻沉不住氣了。
獨孤烈道:「這些怎麼不是大事,失了官家的信任,又被懷王趁虛而入,咱們可謂是腹背受敵,還有什麼要緊得過此事。」
「你閉嘴!」獨孤懿實在憋不住張口罵了老二,又向獨孤茂道:「你繼續說。」
獨孤茂輕蔑的撇了一眼獨孤烈,說:「官家並非今日才對咱們存疑,懷王也也不是現在才開始拉攏東府的人,至於穆國公,他常年駐守西境,在朝中沒有半點人脈更加不足為懼。真正讓兒子擔心的是他們一旦聯起手來形成一股勢力,那便會對我獨孤家產生極大的威脅。如今父親雖然掌握朝政大權,但說到底不過還是位極人臣,上面終究還有官家,是不好直接違背皇命的。」
獨孤茂不愧是獨孤懿最喜歡的兒子,句句都說到了老父親心裡,但是他也知道這個兒子很是自負,便故意不誇獎他,只是繼續板著臉問:「那你說這個局面該如何破解。」
獨孤茂見自己得到了父親的讚許,立馬露出得意神色道:「昔日蘇秦配六國相印合縱攻秦,張儀遠交近攻連橫破縱,讓六國再也不能形成聯盟。如今咱們只學張儀便可。」
獨孤懿此刻真覺著若當年獨孤茂是長子,那他今日得省下多少心力。他看看另外還一頭霧水的兒子,微微嘆了口氣,道:「你具體說說該怎麼個學法。」
獨孤茂的神采更加得意,道:「如今要防止他們結盟最好的辦法就是從穆國公趙泫下手。趙泫只是個魯夫,並無辦事才幹。他在朝中既缺人脈又缺資源,咱們正可以利用這一點在他面前多多中傷懷王,反正這些年懷王做下的各色事情也不少,有憑有據。趙泫他是個眼裡不摻沙子的人,必不會輕易相信懷王,自行處事。等他和懷王鷸蚌相爭,咱們正好漁翁得利。」
獨孤懿有些讚許的看著小兒子,嘴上卻說:「話是這麼說,但是,穆國公盤踞西境多年也絕對不單是一介莽夫這麼簡單,你們還是要仔細安插下去人手,打探好虛實再行動。」
「是,兒子明白。」三人俱應聲答道。
「志兒你近日找人傳話給皇後娘娘與煙兒,讓她們最近盯住了官家和恭王,有什麼消息及時與家中傳遞,知道嗎。」獨孤懿對長子吩咐道。
「是,兒子今日就派人進宮和去恭王府,請父親放心。」獨孤志應完。當天自派人進宮去與皇后通氣,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