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官家的憂慮
喀沙公主再次見到趙泫,是征西大軍抵達秦州的第二天。
那日早上,建康侯明庭為了躲避軍務欲躲到到軍衙內院去看望喀沙小公主。
一進內院,一個小侍女就一頭撞到了他懷裡。
「你,你這麼大勁撞過來是要刺殺本侯啊。」明庭一面揉著他剛吃過早飯的肚子,一面指著小侍女道。
那侍女一看自己撞到了侯爺,連忙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請罪。
「好了好了,我也沒怪你。你跟我說說你們這慌慌張張的在幹嘛呢。」內院里正亂成一團,侍女們四處呼喊奔走。
「回稟侯爺,那個···那個圖嘉公主不見了。」小侍女紅著臉顫顫巍巍的說。
「不見了!你們怎麼看的人啊!」明庭一聽喀沙小公主失蹤立刻急了:「這一天天的能不能讓我省省心啊。到處都找了沒有?」
「內院都找遍了,也沒見到公主。」小侍女眼見侯爺也急了更加害怕,眼中頓時積了一汪水。
「好了好了,你哭也沒用,趕緊繼續找吧。」到底是明侯,不忍心欺負小姑娘,只能自己生氣的跺跺腳,跟著一起找。
他們將整個內院都翻了個遍,也沒見到人影,只得開始往外院找,最後在議事廳門口找到了喀沙公主。
明庭趕到議事廳院外,就見小公主圖嘉木木正癟著嘴委委屈屈的蹲在議事廳的大門口,還時不時企圖往裡面探一眼。
明庭嘆了口氣悄悄走到她跟前道:「公主啊,你不好好在房裡養傷跑到這裡來幹嘛。」
圖嘉抬頭一看是自己的救星來了,一下站起來指著院門口的兩個守衛大聲告狀道:「明侯爺,他們不讓我進去找澈哥哥。」
明庭趕緊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輕聲道:「姑奶奶,你生怕裡面的人聽不到是嗎,小點聲啊。」
圖嘉馬上會意,立刻也壓低了聲音:「明侯爺,他們不讓我進去。」
明庭白了她一眼,道:「穆國公正在和石將軍議事,連我都不能打擾,別說你了。」
小公主可憐巴巴的望著明庭,道:「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澈哥哥,我醒了之後還沒見過他呢。」
明庭每次聽見小公主叫趙泫做「澈哥哥」都會後脖子一陣發涼,畢竟這麼親昵的稱呼實在跟那個不解風情的傢伙對不上號。
他拉起小公主的衣袖往內院走,一面走一面說:「你先回你房間好好獃著,我過會兒去跟穆國公說下,請他今天就去看你好不好。」
小公主立刻高興起來大:「好呀,那你今天一定要讓澈哥哥來看我啊。」
明庭又一陣惡寒道:「當然,不過你能不能不要在叫他澈哥哥了,我聽著難受。」
「不能。」小公主目光堅定的回答。
議事廳中,趙泫的確在跟石倫商議很重要的事情。
「大長公主送來的信函中說,官家此次召我們回京會擢升你至親王爵位還有有意將樞密院交於你掌管,你意下如何。」石倫將手中的信函遞給坐在對面的趙泫問道。
趙泫接過信函粗粗看了一眼問:「皇姑母怎麼說?小婿自然還是遵從岳父大人及皇姑母的意思。」
石倫道:「大長公主自然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當然也想讓你儘快回京,畢竟能夠進入朝堂中樞,對你將來的前程才更有保障。」
趙泫皺著眉思索半響后對石倫道:「我明白皇姑母和岳父人大的苦心,但我現下在朝堂中並無根基人脈,就算回京只怕也難以在朝政上有所進益。況且我在西境已三十餘年,相比爾虞我詐的朝堂小婿恐怕更適合這單純的西境大漠。」
石倫早知道這個沒出息的女婿會這麼說,他強壓心中怒氣道:「你心知肚明,之所以官家能夠許你留在這裡領兵十年,就是因為裕親王戰死後朝中只有你能夠彈壓住西涼的次次騷擾。如今西涼已滅,不論是官家還是獨孤懿,以他們對你的忌憚,都絕不會允許你在西境擁兵自重,把你召回京是必行之事。」
石倫這番話講的在情在理,趙泫本該再無推脫之詞才對,可他依舊一臉憂愁的說:「岳父大人說的沒錯,但是京中獨孤家對我恨之入骨,官家又甚是忌諱我,帝都對我而言實在是兇險萬分。我如今著實是沒有那個勇氣和實力與他們相抗衡。」說完趙泫就嘆息連連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這下石倫心中的火是怎麼都壓不住了,五十多歲的老將「嘭」的一拍桌案,嚇得趙泫立刻站了起來,頭都不敢抬。
石倫怒斥道:「你堂堂七尺男兒,說出去也是威震沙場的大將,千軍萬馬你都不怕,如今就因為這點事情龜縮畏難還像什麼樣子,你將來還如何護衛你的妻兒家國!」
石倫氣的面上一把長髯一顫一顫的,他對這個沒什麼實權也沒什麼膽氣的女婿向來嫌棄,當年要不是大長公主一力做主,他是怎麼也不會把女兒嫁給這個沒用的東西。
過了好一會兒,他見趙泫仍舊乖乖的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敢說,只得嘆了口氣道:「就算你不為自己的前程想想,也該為雪兒想想啊。你新婚後就將她一人丟在建業,從未回去一次,她如今連個子嗣都沒有,將來你讓她去依仗誰。」
這番話石倫說的感人肺腑,任誰也難以不動容。只聽趙泫嘆了口氣說:「岳父大人說的極是,這些年小婿的確對不起亦雪。罷了,我會依照皇姑母和您的意思回京任職。」
石倫聽見他這麼說長舒了一口氣,欣慰的道:「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聖旨恐怕不日就會到,你記得把西境的事情處理好。」說完,他就邁著大步離開了政事廳。
「小婿恭送岳父大人。」趙泫行禮后,目送石倫而去。
只是那目光卻比他誅殺敵將時還要冷酷。
當天傍晚,明庭生拉硬拽的把趙泫拖到了圖嘉公主的內院。
圖嘉一見到趙泫真的來了,臉上立刻紅艷艷的跑著向趙泫迎去。
到了跟前,她當腰一把將趙泫抱住,興奮的說:「澈哥哥,我好想好想你啊!」
旁邊的明庭「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看著趙泫抬著雙臂不敢抱也躲不開的樣子,更是笑的氣都喘不過來。
趙泫瞪了明庭一眼,局促的拍拍圖嘉的肩頭,愣愣的說:「圖嘉,我們好多年沒見了,你站遠些讓我看看你長高沒有。」
圖嘉聞言立刻鬆開了趙泫,後退了兩步高興的轉了一圈道:「澈哥哥你看看我都長大了。」
趙泫微笑著向圖嘉望去,只見圖嘉一雙墨綠色的眼睛正閃爍著興奮的神采,白皙的皮膚,西域人特有的高挺的鼻子,紅艷艷的嘴唇微微上翹。一頭褐色的頭髮在腦後披散著,勻稱的身材穿著一身墨綠色的西涼服飾,明艷動人又活潑可愛。
唯獨有一處不好,就是她長得一點也不像她的姐姐。
趙泫心中很遺憾,但仍微笑著對圖嘉說:「你長大了,也長高了。那天要不是看見你那雙綠色眼睛,我險些認不出你來。」
聽趙泫說到這,圖嘉收斂笑容在趙泫面前跪下道:「今日,喀沙族圖嘉木木替我的父汗及全族同胞跪謝大周穆國公大恩。」說完就拜了下去。
見她這樣明庭與趙泫均是一驚,跟著連忙要扶她起來。圖嘉卻怎麼也不肯,只淚眼汪汪的道:「我喀沙部族慘遭赫利薩滅族,穆國公替我們滅了西涼,殺了赫利薩還救下了我,此恩此情圖嘉今生一定報答你。」說完就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趙泫被圖嘉這下搞得有些手足無措,趕緊說:「圖嘉你先起來,話不是這樣說的。」跟著她又哄又勸好歹是把人給拉起來了。
趙泫對圖嘉道:「圖嘉,我們帶兵攻打西涼誅殺赫利薩是大周皇帝陛下的命令,並不是為了幫你報滅國之仇,這點你一定要記住。」趙泫表情嚴肅生怕圖嘉他日回到建業說出這番話,惹出無妄之災。
圖嘉仍抽抽搭搭的說:「可是你終究救了我的性命啊,明侯爺跟我說過,在大周,這種救命之恩是大恩,是一定要好好報答的,圖嘉是懂規矩的。」
趙泫又瞪了一眼那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明侯爺,見他正做著一副賞花觀鳥不關他事的樣子,就知道這個浪蕩公子定給圖嘉出了許多餿主意。故對圖嘉道:「當年雅木塔公主在沙漠里救了我,如今我救你算是報恩了,不需要你再報恩。」
「可是····」圖嘉還想說什麼,卻被趙泫給打斷。
「你要是真的想報恩,就告訴我,你和你姐姐怎麼到的西涼皇宮。」這才是趙泫來見圖嘉最想知道的事情。
圖嘉跟著又抽泣起來,將當年喀沙覆滅的經過一一道出:
五年前,喀沙部族受到西涼大軍的圍攻接連丟失大片土地。不善征戰的喀沙國王圖爾貢向大周朝堂發出了求援信,請求宗主國出兵保護喀沙。大周皇帝回復將立刻派兵增援,這本讓喀沙人鬆了口氣。
可誰知沒等來援軍,卻等來了赫利薩的大軍。
戰鬥中圖爾貢被赫利薩削首,喀沙全軍大敗。王庭上萬人遭遇了西涼人殘忍的屠殺,喀沙太子被赫利薩活活分屍餵了野狗,王族公主和王妃們成為了西涼下等兵士取樂的工具,凌辱夠了再將還活著的鞭打致死。地獄般的屠殺持續了三天,只有雅木塔和圖嘉活了下來。
圖嘉原本也活不成,是雅木塔獻出了自己給赫利薩並以死相逼,請求赫利薩看在圖嘉年幼的份上留她一條命。
此後,雅木塔成為赫利薩的妃妾,圖嘉因為尚且年幼就成為了繼趙泫之後第二個被關在鐵籠里的奴隸。
聽完這些,趙泫只覺得自己血氣上涌青筋暴起耳邊還隆隆作響。他起身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案,抄起椅凳就砸向房門,整扇門窗都被他砸的支離破碎。
明庭趕緊上前拽住他道:「你冷靜一點,圖嘉還在這裡。」
圖嘉本已傷心的滿面淚水,被突然發怒的趙泫嚇得捂住耳朵躲在角落縮成一團,不住的發抖。
趙泫見此便強壓住怒火,黑沉著臉轉身面對院中。
明庭將圖嘉扶起好生寬慰一番后,問趙泫:「圖嘉說的大周援軍莫不是···」
「沒錯,就是裕親王率領的十萬禁軍。」趙泫咬牙回答到,左手緊緊握著已經被砸爛的門扇,一絲血跡流了下來。
「你們說的什麼援軍。」圖嘉雙臂抱在胸前,眼中猶有淚光。
明庭低沉的說:「當年官家派出十萬禁軍,由裕親王趙淳率領出征救援喀沙。卻在螺山遭遇西涼軍隊的埋伏,十萬禁軍全部陣亡。」
想起當年的螺山之戰,明庭依舊心緒難平。這是大周與西涼交戰數年來以來敗的最慘的一役,十萬禁軍遭遇西涼軍隊的突擊,拼到最後一個也沒有回來。主將趙淳是皇帝趙澤的親兄弟,是大周聲名赫赫的戰神,卻在二十四歲的時候身中數箭死在了螺山。
自此,大周便開始秣兵歷馬,歷經四年終於滅了西涼。
「這些年,不管是大周還是西涼,我們都損失了太多。還好,如今咱們親上戰陣剿滅西涼,也算是替喀沙皇族、替雅木塔公主、替九皇子、替大周的十萬忠魂報了仇。」明庭說完看向站在門口的趙泫。
趙泫依舊一語未發,只是雙拳依然緊握,任由鮮血流淌許久都不肯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