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

面試那天下午，為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在郁佩反覆提醒督促下，雖不知會是一份什麼樣的工作，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會接受這份工作，但出於對中間人意見的尊重，程翕乖乖地選了一件無袖尖領橘色的麻料襯衣和一條貼身裁剪的及膝高腰前開叉黑色西裝裙，搭配黑色布面高跟鞋，加上腰間系金屬扣黑色皮帶用於裝飾。她於兩點半如約來到郁佩位於CBD的甲級寫字樓大堂咖啡廳。等候片刻，郁佩從電梯廳出來，走到老下屬跟前，這一次，程翕的著裝終於沒有令她感到不滿。

郁佩圓臉尖下巴的長相，和微胖的身材使她看起來非常討喜。她身穿一件卡其色的短袖襯衣，搭配一條海軍藍長及腳踝的喇叭裙，一頭烏黑且充滿光澤披肩直發，水晶吊墜耳環在髮絲中時隱時現。她雖僅年長對方几歲，不過因膚色過白，致使皮膚鎖水能力薄弱，眼角的細紋明顯。出發時間臨近，她讓程翕跟著自己快步走出辦公樓，鑽進一輛計程車。

一路上，郁佩簡短向對方進行《國際導報》的背景介紹。雖與被郁佩提及的」白總「素未謀面，但程翕依自己曾在不同的傳媒集團工作過的經歷經驗判斷，報媒近十幾年市場化程度已非常高，不過幾乎絕大多數的負責人保持了國家事業單位領導著裝低調隨意、談吐溫和的風格。

兩人於25分鐘后抵達位於城北一處有15層高的辦公樓前，郁佩領著程翕搭電梯來到12樓，隨即在前台的帶領下，來到一間名為「山」的辦公室。房間的主人，便是《國際導報》負責經營業務的副總編輯——白如璋。主人很熱情地招呼兩人坐下，示意前台退出后，親自給到訪的客人泡茶倒水。

與程翕的預期並無差異，她眼前這位領導的穿著真可謂相當隨意：一件淺色短袖polo衫，一條過膝七分運動褲，腳上一雙白色中筒襪和跑步鞋。白如璋中等身材，以他的年紀和地位，身材算保持得比較好，完全沒有發福跡象。他的皮膚顏色偏深，細小眼睛，高鼻樑和低顴骨，薄嘴唇，說話聲音不大不小，但中氣不足，南方口音非常濃重。最能體現其領導身份的是他說話時的語速，頗為緩慢，語氣也很和善。令程翕印象更為深刻的，則是白如璋在談話時閃爍的眼神和不那麼堅定的口吻，這一特點極大減弱了他作為一個大領導的氣場。

程翕趁著對方泡茶的間隙略微打量了一下「山」：這是一個窗戶朝南的房間，面積大概有50平米，一張大班椅背靠西面的牆，與之配套的是一張長約三米的辦公桌。她雖然不懂風水八卦，但知道辦公須背靠牆坐，是基本常識，所謂「有靠」。東面的牆上掛著一幅山水國畫，下面擺放著會客用的沙發；靠近朝南的落地窗，則擺放著一個接近長5米寬2米的會議桌，配有6把椅子。

看著會議桌上，擺在自己面前的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郁佩微笑著開門見山：「白總，上次萬興公司的負面報道撤稿一事，還得謝謝您幫忙。您看，我這專程來登門道謝了。」

多年老上司的開場白，讓程翕迅速明白了今天這場工作面試的緣起：萬興是一家專門生產瓷磚的公司，公司創始人兼董事長和風，是郁佩多年的朋友，品牌則是這個港商在義大利註冊的。萬興的產品除部分銷往海外，主要市場還是國內。好幾年前，郁佩還曾領著自己拜訪過這位頗有生意頭腦的土豪，所以程翕曾與和風有過一面之緣。而一個多星期前，和風專程從香港飛來J城，安排飯局請郁佩吃飯，自己也被前上司拉去蹭飯。只不過，當時自己還不知這場應酬，所為何事。

程翕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和風飛幾千公里，就是為《國際導報》連續刊載關於自己公司的負面新聞一事。此時，和風白白胖胖、憨態可掬的形態，以及永遠眯著雙眼笑容滿面的樣子，還有他那圓乎乎的鼻子上駕著著的金絲邊框眼鏡，和穿搭低調卻講究的經典港澳老闆形象，迅速浮現在程翕眼前。

以程翕對萬興的了解，這家公司的媒體廣告投放量極少，所以，和風甚少結交媒體人，就更別提與其從沒業務往來，也從不打交道的財經期刊。突發危機公關的第一時間，和風能想起的，也只有私交甚好的郁佩。毫無懸念，他會藉助這個和自己有著多年交情的小妹妹，幫忙疏通業內關係，協調處理涉及自己公司的負面新聞。而以程翕對郁佩的業務能力和執行力的認知，如她想在業內，通過同行同事與白如璋搭上線，幾乎不需費什麼力氣。

「哪裡哪裡，小事情。小郁啊，上次我給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我們最近雖然業務發展很不錯，不過短板也很明顯，非常需要有能力的人來加強戰鬥力。你們每年的機電行業廣告收入是我們的好幾倍，我們要向你們學習啊！」白如璋熱情地回復道，臉上堆起笑容讓原本不大的眼睛變得更小。

郁佩喝了一口茶，笑著繞過了對方的話題：「很謝謝白總對我的肯定，至於說到兩家公司的優劣勢，我覺得只是各家的特點和擅長的領域不一樣罷了，說到上市公司板塊的廣告收入，我們就望塵莫及，與金融行業高層的關係，《國際導報》和我們也不相上下。畢總在業內的知名度和影響力，真是有口皆碑。」

「畢總的確有過人之處，智商超高，而且專業功底深厚，不愧是省級高考狀元，稱之天才也不為過。當然，你們的沈總，也非常知名啊！」在聊到自家一把手，白如璋並沒謙虛，不論從表情還是眼神，都能透出他那發自內心的崇拜。

程翕聽著兩人互相寒暄吹捧，還沉浸在自己剛剛結束的長假的餘興里，開了個小差。直到白如璋再度開金口：「小郁，我們剛拿下了運通影城的廣告獨家銷售代理，目前這項業務非常缺人，你不妨認真考慮一下，到我們這兒來。」

「白總，為表達謝意，我今天來，就是要給您推薦一位非常資深的銷售。各種不同類型的媒介，她都做過，非常符合您選人的要求。來，程翕，給白總做個自我介紹。」

郁佩將發言權交給了程翕，讓她這才從心不在焉地神遊，回到自己身處的辦公室，沖坐在會議桌對面的領導說道：「白總，您好！我叫程翕，翕，是上面一個合作的』合』，下面一個羽毛的』羽』。」

「喲，你這個名字有點特別。」白如璋對生僻字的好奇心，似乎遠大於對程翕這個人，因為他更屬意郁佩——這個競爭對手麾下的高級職業經理人。於是他便開始掰扯「翕」字的含義：「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白總，這個字意為和順，取自詩經小雅。」

閑扯了幾句題外話，白如璋認為，可以考慮隨便將程翕安排到內部其他任意崗位：「小郁，我覺得她比較適合去我們的市場部負責活動招商。」

「白總，你們不是剛拿下了運通院線的廣告銷售代理嗎？她特別適合干這項業務。而且，除了一線銷售業務和管理崗位她都干過之外，廣告主和代理公司，她也都服務跟進過。您相信我，她是個銷售好手，很資深，而且很多面，我不會推薦錯。」

白如璋想了想，又說，「我們還有其他的業務，她也可以考慮啊。」

強勢的郁佩並沒有讓步的打算：「白總，她真的很適合賣電影廣告，您就放心吧。說不定以後，您還得為這事兒感謝我。」

白如璋又停頓了兩秒，思索片刻之後，說道：「那，我就採納你的意見吧。不過小郁，我的提議，你回去之後，還是再考慮考慮。現在，我帶你們參觀一下我們的辦公環境吧。」

作為運通集團占股95%的子公司，《國際導報》卻能躲在城北偏安一隅並遠離擁堵與喧囂，而為同一集團旗下紙媒，《商業財經評論月刊》則目前仍與集團總部擠在一起過日子。

當年《國際導報》也曾在集團大本營辦公，可紀律嚴明的董事長要求所有員工，上班必須身穿正裝，外型追求整齊劃一。按集團的行政管理制度，女性員工如蓄長發，不允許披散，鞋子不可露出腳趾，男性員工必須穿皮鞋打領帶……這些條條框框讓追求自由隨意的傳媒從業者感到不適，而且集團提供的辦公場所面積狹小擁擠。恰逢彼時《國際導報》刊號所有方打算購入一棟辦公大樓，鑒於大總編畢岩在地產界的人脈，委託其幫忙物色。

畢岩綜合上級主管單位的各種要求，找到這棟位於城北的大廈。這裡鬧中取靜，且遠離CBD的繁忙雜亂，相鄰的區域，還是各大部委和央企總部。對上層經濟政策，及國內500強公司的動向極為敏感的財經媒體來說，這裡不但面積非一般寬敞，而且其他好處說不完。比如，集團山高皇帝遠，某些日常管理要求，《國際導報》可根據自身業務模式和工作節奏自行調整安排。何況刊號所有方還承諾，將大樓的四分之一面積提供給《國際導報》作為辦公場地。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有這樣一處自留地，此等天下掉餡餅的好事，誰也不會錯過。

這座位於城北的辦公大樓，起初的定位是針對中小企業辦公租賃。整棟大樓共15層，每一層大概有20多個房間，面積大約在50—140平米不等，配有衛生間或無明火廚房。這20多個房間以10個房間在內圈和10幾個房間在外圈環繞著。從電梯間出來，是大堂和前台，右轉，進入走廊，走廊右邊的第一個房間名為「風」，是行政人力資源的辦公室，而第三個房間是「山」，也就是大管家白如璋的辦公室。在「山」對面的房間名為「木」，被安排為一個中型會議室，中間由走廊隔開。

白如璋帶著兩個訪客，從「山」開始，繞著這個環形走廊，一邊走一邊向對方逐一介紹：「前面幾個辦公室是采編部門，這個是機電產品事業部，前面是金融事業部，這間是域外客戶部，繼續往前走，是紙媒廣告部和財務部，前面還有三個房間歸電影廣告部。過幾個月，這個部門和場地租賃業務部門會搬到14樓。」

當兩人跟著白如璋緩慢前行，來到一間名為「金」的房間門口，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程翕看見掛在門上的牌子，寫著「財務部」，而與之向鄰的房間，名為「土」，門上掛著「品牌、發行中心」字樣的牌子。不知不覺，三人再次回到大堂，也就是電梯廳左轉的位置。就這樣，白如璋帶著客人沿著走廊將12樓繞了一個圈。

此時，已是日落西山傍晚時分，分別前，白如璋說：「小程，你明天上午10點半來辦公找我。」這時，程翕的手提電話鈴響起，來電顯示的名字「顧明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