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十一

第四百三十四章 十一

十一,他終於又叫自己十一了。就像小時候,就像在夢裡頭,他終於又喊自己十一了……太累了,想躺在一堆柔軟棉被裡好好睡一覺,誰也不要來打擾,誰也不要來打擾……他終於又叫自己十一了,盼了多久,只有自己知道……

十一,十一,不要爬樹上去。

十一,十一,你不能鬧離家出走,跟我回去。

十一,去放風箏吧,十一,風在天上等著呢。

十一,我種的大波斯菊開了,你的還沒開吧,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十一……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自己的靈魂一直飄著,猶豫不定的,好像不知道該不該回到那身體里去。她就這麼一直在上空盤旋啊盤旋,聽到了很多北斗的聲音。北斗在說從前的事,也在講將來的事,花啊大樹啊還有洗墨池,北斗講了很多很多。她擔心北斗不會講了,所以遲遲不肯回到那身體里去。不過後來發現,那全都是她的夢,她一直昏迷著,凈做夢了。

醒來時,人在陳梁府,自己的那張床上。

耳邊沒有北斗一聲接一聲地叫著十一,四周安安靜靜的,只有風在外面呼呼地刮著。過了一小會兒,有人在旁邊說話了。

「這東西結實嗎?」

「怎麼不結實?不結實你躺上去試試?」

「躺就躺!」

「如何?」

「太糙了!萬一摔下來怎麼辦呢?」

「她沒你那麼重,好嗎?起來!」

「摔著了她我可不饒你的!」

「行了行了,時間緊迫,趕緊的!」

她感覺自己被挪動了,扯得傷口有點疼。但很快,又靜止不動了。片刻后,身子被抬了起來,好像是要離開這裡。她想,要去哪裡?離開陳梁府到底要去哪裡?可惜她還不能說話,身子也不能動,眼睛也睜得很困難。

後來,就又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醒過後,耳邊居然能聽見海浪的聲音,還能嗅到海水的味道。朦朧中,有個臉蛋黑黑的小姑娘在眼前晃來晃去,一會兒揀東西一會兒又跑開了。她很納悶這是誰家的小姑娘。

「兔兒!兔兒!別跑啦,吃晚飯啦!」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著。

「知道啦!我很快回來,一會兒就回來!」

「跟你說別跑了,回來……唉,真是管都管不住了,簡直是個野兔兒了!」

「你管她那麼多幹什麼?」這是第二個熟悉的聲音,「管太多她嫌你煩的。讓她玩去吧,天黑之前回來就好了。」

「小姑娘不管野得快!」

「我也野,不照樣沒什麼嗎?」

「姑娘家還是文靜得好!」

「去,婦人見識!」

「你看兔兒就是跟著你才野的。自從你回來之後,兔兒就沒那麼聽話了,都怪你!」

這兩人吵嘴吵得真煩,像極了兩隻爭食的鳥。過了好一會兒,這兩人才從她身邊走開。又過了一會兒,那個黑臉娃娃回來了,跑到她面前,把臉湊得非常近,咧著嘴巴笑了起來。然後,摸出了一串東西掛在了她的脖子上:「這是我自己做的,貝殼都是我自己揀的。你要快點好起來哦,大海之神會保佑你的!」

她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病著啊。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想起來了,是從刺穿她身體的那一劍開始的。這都過去了多久了?北斗呢?北斗在哪裡?

終於,在某個月光特別明亮的夜晚,她恢復了所有的知覺,從床上站了起來,打開房門,看見一片海灘美景。月光在海的那一邊露了半個臉,粼粼波光在閃動,不時傳來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

白魚村,是的,這裡是白魚村。

「小姐!」背後傳來了驚訝的聲音。

她緩緩轉過了身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仲春……」

「啊……」一陣飽含激動和興奮的叫聲響起,「快來呀!李夜娘,兔兒,你們快來呀!她醒了!小姐醒了!」

兩個人從屋子裡沖了出來,其中一個是那黑臉娃娃。黑臉娃娃激動得跳了起來:「好啦!好啦!終於醒了!終於醒了!」

「我睡了多久?」她問。

「不管多久,」夜娘過來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晃著道,「總之你是醒過來了!」

「我們要慶祝!」黑臉娃娃喊道。

「對!要慶祝!」仲春也附和道。

「慶祝!一定要慶祝!我去拿酒!」夜娘跑開了。

「我去拿小菜!」仲春跑開了。

「我去鋪毯子……」

「你等等!」她拉住了那個黑臉娃娃,「你是誰……」

「我是兔兒啊!」

她這才看清楚眼前這個小姑娘是從前那個兔兒。本來雪白的臉已經變黑了,怪不得認不出來了。她拉著兔兒問:「我睡了多久?」兔兒道:「很久了……」她又問:「到底多久?」兔兒想了想說:「三個月吧……大概三個月……」

「那北斗呢?」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安了。

「這個啊……」

這時,夜娘和仲春都興奮地拿著東西回來了。

「北斗呢?」她再次問道。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剛才那股開心勁兒頓時煙消雲散了。她隱約察覺到了些異樣,伸手抓著夜娘,著急地問道:「北斗呢?你告訴我北斗呢?」

夜娘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他……」

「北斗怎麼了?」

「他……死了……」

「什麼?」她退後了一步,頓覺右胸口這一陣劇烈疼痛,痛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她彎下腰去,一把抓住了右心口,難受地大呼了一聲:「北斗……」

忽然,一切感覺都回來了!

沁雪睜開眼睛那一瞬間才明白,原來自己做了個夢中夢,還是很長的那種。她沒有回到白魚村,仲春和兔兒也不在身邊,剛才夢中右心口處傳來的劇烈疼痛也是源自她的傷口。這傷口正折磨著她。

有人走近了她身邊,彎腰下來,帶著溫和的語氣問道:「很疼嗎?」

銀色的面具在明亮的燭光下熠熠生輝,幾乎能印出沁雪那張慘白的臉。她緩緩抬起手來,輕輕地去觸碰那面具,再從面具的邊緣滑向了沒有面具罩著的那邊臉。那臉有溫度,又柔軟,是活生生的臉,是北斗的臉,就在自己的手指間。兩行眼淚毫無徵兆地從她眼眶中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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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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