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迷迷糊糊中,長寧一直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依然是那一片湖水與那一片天空,他的聲音很熟悉,可長寧卻始終看不到他的臉,也追不到他的身影,長寧不願去想,那個人到底是誰?
因為長寧害怕,一旦想起,便再也放不下了,會一直一直在心裡生根發芽,再也拔不掉,長寧不願讓自己那般痛苦,長寧只願自己做個無情無義,寡情薄意之人,這樣便再也去無人叨擾她的清靜。
可夢裡的人卻始終不肯放過她,始終不肯,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的「長寧」,熟悉又陌生。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長寧忍不住大喊,忍不住跑過去,忍不住伸出手去抓。
湖水一下子便成了乾涸,長寧站在一片沙漠里,風沙很大,颳得長寧的臉有些生疼,也睜不開眼睛。
「長寧,你不認得我了嗎?」熟悉的聲音一直在耳畔回蕩,不肯離去。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對著她還是那麼的溫柔,這份柔情,他只給了她一個人,因為他說過,他是真的將她放在了心裡,可到底,她還是比不上他心中所要的長寧,他終究是背棄了她!
「你當真將我忘得一乾二淨了嗎?」這聲音里傳來失望,又透著絕望,傳入長寧的耳朵里,就連呼吸聲都近在眼前。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不認識...」
長寧蹲在地上,雙手環著肩,哆嗦著身子,顯得既無助又弱小。
「長寧,你看看我,這張臉,你可熟悉?」可那個聲音還是不打算放過她,放過她的安寧。
長寧貪戀眼前的這個人,也貪戀他給過的溫暖,終是在漫天風沙里睜開了雙眼,看著眼前的人,長寧紅了雙眼。
熟悉的臉龐,熟悉的眉眼,望著她的時候,還是那般的深情,長寧多想就這樣在他的眼神里,一輩子被他看在眼裡,抱在懷中,捧在心底,可惜...
「你還活著?」
她愛著他呀!她深深的愛著他呀!從未將他從記憶里抹去!又怎麼會不記得?!不熟悉?!
可下一秒,長寧便打破了方才的懷念,打破了她的幻覺,「不!他死了,你不是他,不是他!」站了起來,連連後退,似是看見了什麼魔鬼一般,「他背棄了哥哥!背棄了我!」
他背棄了哥哥,他亦背棄了她,辜負了哥哥的信任,亦是辜負了她的情意,他害死了哥哥,害死了哥哥...亦是殺死了從前那個美好的長寧。
「長寧!」眼前的男子,皺著眉頭,望向長寧的眼神里,滿滿的心疼,他好想抱抱她,好想告訴她,他一直在這裡等著她,從沒有忘記過她。
可手還沒來得及伸出,便被長寧躲開了,「不要碰我!」
長寧望著他的眼睛里,不復往日的情深,只有滿心的恨意和怨懟,「是你拋下了我!背棄了誓言!是你讓我受盡折磨,受盡凌辱!」
幾近瘋狂的撕喊,惹人心疼,亦讓人心碎!
長寧一直往後退,想要拚命的逃離,她無法面對他,亦是無法面對自己,直到逃無可逃,退無可退,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心一意念著的人,會有一日,自己害怕看到他,害怕面對他,害怕他靠近她。
「不要靠近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長寧蹲在地上,任風沙吹打著自己顯得淡薄的身子,喃喃自語,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可她的哭泣聲,是那樣長,那樣長的哭泣聲,聲聲入耳。
「長寧......」他亦是不忍心。
突然長寧踩著的沙漠四周變成了一片湖泊,將他們兩個相隔了開來,下一秒,長寧便掉入了水底下,湖水深不見底,讓她的身子越來越往下沉,漸漸的沒過了她的整個周身,眼前的人試圖抓住她,伸出手卻怎麼都抓不住長寧,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往下沉去。
「凌雲!我恨你!」
「長寧!」
除了喊她的名字,他再也說不出話了,直到自己也被風沙給徹底掩埋,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她同他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再也不能相遇,又何談是要廝守終生!
而另一邊,聚仙居的二樓小閣樓處,一個年輕書生正坐在軟墊上,靜靜的看著底下,人來人往,熱鬧祥和。
這座渝都城,繁華顯赫,與別的地方就是不一樣,處處都在吸引著人,把控著人,做著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干著那些骯髒的勾當,為了生活,亦是為了生存。
「她如何?」見有人進來,嘴角一扯,笑了一聲,還順帶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玉佩,溫玉暖心。
進來的人便是方才被召進公主府看病問診的大夫,東辛。
見了安然坐在位子上的人,東辛請了個安,行了個禮,恭敬的回道,「只是輕微的發燒,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不過並無大礙,睡個幾日,便可無恙。」
「發燒?」那人的眉頭輕佻,似是有些意外。
「是的,發了燒,」東辛點了點頭。
是的,發了燒,不是人為,是真的發了燒,而且並沒有東辛說的那般,並無什麼大礙,長寧的身體,是壞到了極致,十分的虛弱。
坐著的人突然轉過了頭來,看著身後的東辛,眼神像是要把人給看穿了,東辛被看的有些發毛,只能一味的低著頭,也不敢多說話,亦是不敢輕易離開。
過了一會,他才罷休,又重新轉過了頭去,看著底下的人聲鼎沸,聲音悠悠的傳了過來,「你在她的葯里下了東西?」看似漫不經心的詢問,卻讓人害怕。
東辛聞言連忙跪了下來,「先生,」此時早已是滿頭大汗,冷汗直流。
他怎麼會知道?就連公主府抓藥的人都未察覺,他又怎麼會知道?
「先生恕罪,」東辛將頭埋的越來越低下,整個人伏在那人的眼前。
東辛口中的先生,便是聚仙居的新主人,那個被人口耳相傳,奉為神人的南宮瑾。
此時的南宮瑾微微的皺起了眉頭,並沒有看向東辛,只是顧著把玩著手中的那枚玉佩。
從側面看過去,他的長相很清秀,是很典型的書生相,溫文爾雅,算不得十分的出眾,卻帶著較之常人的一份堅毅與冷冽,又像是飽含久經風沙的滄桑,聚在眉心,散之不去。
東辛見他沒有轉過頭,也沒有別的反應,接著開口解釋道,「屬下,屬下只是想讓長寧公主吃些苦頭,屬下心中有數,自有分寸,那葯並不會傷害公主的身子,」
是的,他只是想讓長寧吃點苦頭,只是想讓她吃點苦頭。
他的確是往長寧的葯里多加了一味東西,是有迷魂的作用,但更多的是能讓人出現幻覺,如今長寧因為發了高燒,人昏昏沉沉的,大都數時間都在睡著,這最多也只是讓她在夢裡睡不安穩罷了。東辛行醫多年,醫術雖然不是頂尖,可也算是高深,下的分量很輕,也把控的很好,常人根本難以察覺,就算是察覺到了,只會當著是普通的安眠藥粉,減輕長寧的痛苦罷了,並不會多加懷疑,更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來。
但他確實沒有想到自家先生會知曉,也沒有想到南宮瑾會當場質問他。
南宮瑾聽了東辛的話突然就生起了氣來,「分寸?」
握著手中的玉佩,手上青筋盡起,可以看到的很明顯,他是真的動了怒,「你心中揣著的是什麼分寸!」
不光是東辛,站在身側的一干人等,誰也沒有想到他家先生,為何會動這樣大的怒!只是為了素未蒙面的一個公主?為了一點不關痛癢的葯?
這些年,他們跟著先生在黑暗裡活著,摸索著,爬行著,見慣了血腥與骯髒,用盡了手段,耗光了陰謀,這些對他們這樣的人而言,早已算不得什麼,他家先生也一直雲淡風輕,沾著血腥的手早已髒了心,變得不幹凈了。
南宮瑾繼續開口說道,「長寧公主是陛下最疼愛的女兒,是渝都第一公主,在經歷了廢太子,凌氏一族之事後,亦能保全自身,榮寵萬千,公主府何等榮耀又戒備森嚴,一旦被發現,惹人懷疑,牽連的不止是你一個人!」
即便是生氣發怒,也只是加重了幾分語氣,南宮瑾從頭到尾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南宮瑾的話,不無道理。
長寧是皇后嫡出的血脈,與太子一母同胞,又被陛下親口諾言,許配給凌家少公子。
可現如今,皇後去世,太子抄家,凌氏滅族,身在其中的公主長寧卻依然是渝都最驕傲最尊貴的長寧公主,陛下對她的恩寵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往更甚,誰也奈何不了她,也不敢輕賤她,一人保全了公主府,亦保全了本該一同死去的她的幼弟,如今的長寧王爺,說起這個封號,又是一個茶餘飯後的閑談。
「是屬下思慮不周,」雖然如此,可東辛還是心有不甘。
替自己不甘!亦是替那些人不甘!更是替少將軍不甘!「可是,先生,屬下實在不甘,」東辛抬起了頭,挺直了背,雖然依舊是跪著,可全然沒有剛才的那副模樣,「數十萬大軍,慘遭枉死,少將軍屍骨無存,太子亦是被問斬,她長寧公主未免太過寡情狠心,屬下實在不甘!」
「不甘心又能如何?!」
南宮瑾轉過身對著東辛,右手一揮,連帶著衣袖,打翻了放置在一旁的盆栽,陶瓷混著泥土,應聲而落,碎了一地泥濘,滿臉的戾氣,左手仍握著那枚玉佩,不肯放手,又顯得異常的小心翼翼。
過了片刻,握著玉佩的手終於是有些鬆動,臉上怒氣不在,似是溫柔又是懷念,最後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輕輕的順了順玉穗,復而轉過了身去,「你該知曉,長寧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長寧安康,他才能安康!」語氣里滿滿的無奈與不情願。
「先生,」
東辛還要說些什麼,卻被南宮瑾出言打斷了,「無論如何,都不該傷著她!包的不得不傷害他,你又當如何?真的會從風沙里跑過來,從墳墓里爬出來,揪著我不放,同我置氣嗎?
若是這能如此,那便是最好不過的了。
括我!」南宮瑾的這番話像是在警告東辛,警告旁人,亦是在警告自己,因為他也害怕,他會做出什麼事來,但他知道他不能,因為這是那個人在世上唯一放不下的牽挂了,若是傷了她,他又該如何安心?
「亦算是了了他的一個殘願,護得她的一生安康與萬世榮寵。」
可是凌雲,若是有一日,我真
「屬下知錯,屬下甘願受罰,」東辛雖然是認了錯,可依舊是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對他而言,長寧就是個狠心薄情的女人,令人厭惡至極。
南宮瑾擺了擺手,鬆了口,「算了算了,是該讓她吃些苦頭,受受夢魘的折磨,才知曉,我們日日活在什麼樣的黑暗之中!」這件事,就算是這麼過去了。
就在這時,又進來一個人,看樣子也是來向南宮瑾稟告些什麼事情的。
「先生,」看著這裡面不太正常的氛圍,雖然是好奇,但還是正了正臉色,喊了一聲先生。
「你說,」南宮瑾又恢復了之前的那番模樣,清清冷冷的。
那人便開始敘述著自己探聽到的消息,「東辛前腳剛出公主府,後腳長寧王爺就趕了過去,如今應是守在長寧公主的身邊,」
南宮瑾並沒有意外,這本就是倫常,長寧王爺因了長寧公主才能來王爺的殊榮,又受長寧公主的庇佑得保安全,姐姐生病了,自然是要第一時間去看望的,所以只是淡淡的說了句,「他們倒是姐弟情深,」
見南宮瑾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道,「奧,對了,還有程家公子,聽聞消息,也是火急火燎從軍中趕了過去,不過卻被公主府的人擋在了門外,沒能進府,」
程家公子?這倒是稀奇事了。程家公子,程康之,是程相程叔言的嫡子,亦是獨子,程相夫人早亡,程叔言亦是個深情的人,終此一生,只得了這樣一個兒子,而程康之卻是個庸庸碌碌的無為之人。剿滅凌氏一族,程叔言算是第一大功臣,事情完結之後,過了不到一年,程叔言便選擇了退隱朝堂,告別俗世,開始過起道士的寺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