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相思谷
這天早早起來,和小六子對酌,門外飄著毛毛細雨,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
客棧老闆看我興緻不錯說:「出城八十餘里,有一處山谷,桃花開得正好。那裡隱秘又安靜,客官何不去散散心?」
我聽了山谷,隱秘幾字,內心一動:「難道這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小六子斥候出身,對天氣,植物,地形極為精通,他奇道:「這都四月天,怎麼會有桃花開放?」
客棧老闆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那處山谷地勢較高,氣溫較寒,所以比平地桃花要晚開月余。」
我向他詳細詢問山谷所在,客棧老闆怕我迷路,畫了一張草圖我和小六子研究了一番,如圖所示不假,那山谷果然足夠隱秘。
常人想要進去,確實有些為難。我把圖揣入懷中,筷子一擲對小六子說:「走,看看去。」
當下,我們買了馬匹繩索,向城西馳去。約摸半個時辰后,看到一座連綿不斷巍峨聳立大山,小六子贊道:「好一座大山大概得有好幾百里吧?」
又馳了半個時辰左右,我們才到山腳下,此時,我已經氣喘吁吁,不得不下馬坐下來休息了半天,接著再上路。
快過響午,山勢越來越陡峭,馬匹已經不能再騎了。於是,把馬拴在樹上,徒步前行。
我們循著草圖畫的路線,一路上走走停停。下午未時登上山頂。
我們被眼前的景像驚呆了,山下似乎有一團粉紅的火焰熊熊燃燒,一大片桃花在約摸十里的山谷肆無忌憚地開放。
那團火焰像跳躍的精靈,在嫩綠的樹葉上,隨時可以掙束縛自由的飛去,美倫美奐,簡直人間仙境。
我不由嘆道:「若不埋骨沙場,必要埋骨此鄉。」竟一時忘了此行的目的。
小六子喃喃道:「是哩,我也這麼想。」
我呆立半晌,方才如夢初醒。此山壁立千刃,想要下去頗為不易。幸好我們準備了繩索,把它系在棗樹上,順著繩子慢慢往下滑。到達谷底,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累得無法動彈。小六子負著我,向谷底的桃花林去。
桃花林里花開得正好,偶有花瓣落在草地上,濃妝淡抹無一不美。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讓人忘記世俗的煩惱。
小六子說:「也不知此地是不是相思谷。」
我此時心中反而坦然:「不管是與不是反正不虛此行了。」
這時一陣歌聲飄來:那年桃花盛開,你的諾言比桃花還美,深深藏在心裡,趕也趕不出來,你白衣勝雪深深印在記憶里……聲音甜美,讓人心醉。
小六子喜道:「有人!」快步迎著歌聲走去。
我聽那歌詞憂怨,歌聲憂傷,頗有相思之意,我心跳加快:「此地十有八九必是相思谷無疑!」
只見前面一妙齡少女正在林間漫步。一身綠裙,相貌很美,約摸十五六歲,邊走邊唱。曲是相思曲,卻無相思意。
我心下好笑,真是少女不識愁滋味,欲賦新詞強說愁呀。
少女見了我們,吃了一驚:「你們是誰?」一臉警惕。猶如遇到危險的小刺蝟。
我讓小六子把我放下,深深作揖:「敢問姑娘這裡可是相思谷?」
少女脫口而出:「咦,你怎麼會知道這名字?」
我心中大喜,多日努力,今天終於有了眉目。
「如此有勞了,我來尋訪一位杏林前輩,勞煩通報。」
少女一怔:「杏林前輩?」隨即眼光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原來你身體有病」接著掩口輕笑:「我們這兒沒有杏林前輩,你找錯地方了。」
小六子急了:「這裡的確住著一位杏林老前輩,我們都知道的,所以大老遠趕過這的,求姑娘勞煩通報。」
姑娘撇了撇嘴:「信不信由你,反正這裡沒有你們說的杏林老前輩。」看姑娘的表情不似有假。
我心想,和一個小姑娘糾纏幹嘛,我不會自己去找嗎?帶著小六子向桃林深處走去。
少女在身後喊:「喂,喂!你們幹什麼,說過沒有啦!」
一道清洌的聲音傳來:「你找老前輩有何貴幹?」那聲音彷彿六月清泉,聞者清爽宜人。
一個妙嫚的身影從桃花掩映中冉冉走出。
先是羅襪,一塵不染,后是裙擺,兩條修長的美腿在裙內交錯,無限柔美。纖腰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輕挽黃色裙帶,更顯那腰段風姿難掩。欣長白晳的脖頸,在陽光下發出淡淡的光暈。一張白裡透紅的瓜子臉,令群花顏色盡失。
世間居然有如此美女,讓人不敢直視,彷彿多看一眼就是褻瀆。
也就正當芳齡吧,我暗自揣測。
她見我不說話,眉頭微皺,忽然咦了一聲:「你中了黃梁一夢毒蠱?」
我心中大吃一驚,曾聽父親說過,二十多位軍中郎中,輪流整整三個晝夜為我觀察,把脈,論證,最終得出結果,想不到,谷中一個妙齡女子隨意看了幾眼,便看出端倪,實在匪夷所思。
少女上下打量我:「你想讓我為你治病?」
我忙拱手:「姑娘只需告訴我谷中前輩在哪,不敢勞煩姑娘。」
那少女微微一笑:「谷中就我倆人再無別人,沒有什麼前輩高人。大概我就是你們所說的高人吧。」微露一排貝齒,細膩若瓷。
我呆若木雞,一時無言。敢情我的想法一開始就錯了,所謂的前輩高人,非但不是仙風道骨的老人,而是美若天仙的少女。我忙深施一禮:「在下有眼無珠,怠慢了姑娘,還望姑娘原諒。」
少女素手輕搖:「不打緊的,走吧,此地不是待客之地,倆位可隨我到草堂一敘。」說罷,招呼綠衣少女,柳腰輕擺扭頭前行。
綠衣少女追上前,急道:「姐姐,你不是不再救人了嗎?何況這倆人一身戾氣一看就不是好人,何苦自尋麻煩。」
我和小六子相視苦笑。這少女不通世俗,說話也不知道背人,什麼叫一看就不是好人,有這樣說人的嗎?這話能當面說嗎?我們常年戰場廝殺,身上難免有淡淡的殺氣,一般人察覺不到。這少女赤子之心,居然是一眼便可辯出。
黃衣少女微微嘆息,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說:「這人身上感覺有一股親切的味道,不救似乎內心難安,就破例這一次吧。」
聽這黃衣少女對天下郎中都束手無策的三龍毒蠱視若無物,終於心安。忙道:「多謝姑娘援手,在下他日必有厚報!」
女郎搖頭:「走吧。」
女郎把我們讓至院中,喚了少女斟了茶來。
茶水清香,沁人心脾。我呷了一口:「好茶!」心想,這女郎倒是會挑地方,隱居這仙境般的幽谷,不問世事,過著神仙一樣的生活。反過來想想,也只有他這樣的人,才配得上這樣的地方。人挑居所,居所又何償不挑人呢?
女郎一雙星眸在我臉上打了個轉,似在探尋什麼,片刻之後,星眸隱現小小的失落。緩緩道:「我知道你是大有身份之人,所以,救你,可以,但是,在病好之後我希能為我辦一件事嗎?我知道這件事以你的身份應該不是很難。」
我心中驚訝之情溢於言表:「她是何方神聖,居然在轉眸之間看透我的身份?」
我照過鏡子,戴上面具之後,自己都看不出任何破綻,一個初次相遇之人,怎能看透?實在匪夷所思!
而且,我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去了面具,認識無雙侯的人廖若星晨,即便看透面具下的相貌,不該認出我才對。如此一想內心稍微安定。
可轉念又想:「既然認不出,又怎知我是大有身份之人?」
若是暴露,以我現在的實力,恐怕十個無雙侯,也是有去無回,不葬身吳國才怪。
我察覺小六子緊張的悄悄把手伸向靴子,那裡藏著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
女郎顯然發現了小六子的那些細微的動作,但她神色如常,沒有任何變化。不知道是偽裝的,還是有侍無恐。總之是高深莫測,難以捉摸。
我的手在背後輕輕的搖,示意小六子不要輕舉妄動,強笑道:「姑娘,你也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不過是一個鄉野的藥材小販,有何身份可言?」
女郎嘴角微微一翹,語帶譏諷:「哦,是嗎?」手指輕拈一朵落花,落花嬌艷,手指柔美。兩者俱都令人賞心悅目。
「你是鄉野小販也罷,還是王侯將相也罷,你不用擔心本姑娘會給你治好的。」
我大喜過望,慌忙施禮:「如此在下將感激不盡,沒齒難忘!」
「只是,目前尚缺一味葯,此葯十分珍稀叫火焰草。我這裡有幾十顆藥丸你早晚各服一顆,暫時控制你的毒蠱不再發作,明天我去採藥去碰碰運氣,少則十天,多則一兩個月。」
我略感失望深施一禮:「如此多謝姑娘。」
「不必客氣,醫者仁心嘛,這是小女子份內之事。」
「敢問姑娘尊姓芳名,施救之恩豈能不報!」
「小女子鳳凰,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翌日,我早早起來給鳳凰送別,來到鳳凰的廂房舉手剛要敲門,在院里給花澆水的綠衣姑娘說:「別敲了,姐姐已經走了約摸半個時辰了,她吩咐我你起床之後給你端水服藥。」
「如此多謝姑娘。」我悵然若失,和小六子轉回了房間。
服下藥丸,我調息打坐,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周身血液中似乎有無數只螞蟻噬咬著,我強忍著不出聲。
小六子看見我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嚇得大喊:「快來人啦我家東家出事啦!」
綠衣姑娘走進來瞪著小六子說:「喊什麼喊姐姐說了頭三天會有點疼痛得忍著以後就沒事了。」
「早說嘛,嚇死人了。」小六子驚魂稍定。
可是這噬骨的疼著實一般常人難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