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落風坡之役
幾天後,我回到帝都,回到了我的侯府。我沒有成婚,所以侯府雖大,卻沒有幾個人,我讓親兵都住在府中,隨時聽候調遣。
安頓好后,御醫柳先生奉旨前來為我療傷,他先參見我,然後開門見山說話:「在下仰慕侯爺已久,必當儘力為侯爺醫治,不過這種蠱毒治療方法已經失傳萬一在下無能,侯爺莫怪。」
「當然。」這是我唯一的回答,如果他都醫不好,似乎只有等死了。
像我這種少年得志的人,目高於頂,飛揚跋扈,很難伺候。
柳先生見我毫無架子,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開始為我把脈,他時而凝神,時而苦思,還詢問一些那天有關的事情。
他的大名在帝都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我是第一次見到真人。三綹長須,約摸五六十,甚有世外高人的風範。
他為我把脈良久,開了一劑藥方,然後吩咐葯童抓藥,親自熬藥。
此後每隔三五日,便來探詢病情修改藥方。
他的葯很管用,除了虛弱,我已能像常人一樣行走。心裡暗自高興。看這情形,用不了幾月,威震天下的無雙侯,可以重整雄風了。
奇怪的是柳先生臉上沒有絲毫喜色,我忍不住問他:「先生為何不高興呀,莫非有什麼不妥?」
柳先生反覆搓手,醞釀說詞。這讓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正要再問,小六子高聲喊:「大王駕到。」我和柳先生忙出門相迎。
越王龍炎已走到門外,黃袍舒帶,相貌威嚴。
我正要拜倒,越皇伸手攙住:「愛卿身體有恙,不必行禮。」
回到屋裡,分君臣坐下。越皇問:「愛卿身體何如?」
我施禮:「承蒙大王洪福臣好多了,馬上可以重返戰場為皇上效力。」
越皇龍顏大悅:「很好呀,你是朕的左膀右臂!」
吳越交戰,向來平分秋色,誰也奈何不了誰。自我加入越國流星般的崛起,勝利的天平便向越國傾斜。我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改變越國的戰局,這在越國曆朝歷代都不曾有過。
柳先生在旁欲言又止,大汗淋漓。越皇覺得奇怪:「柳愛卿怎麼了?」
柳先生慌忙跪下:「回大王,為侯爺治到這般田地已到極限了,而且……而且……」
越王不悅:「有話快說!」
:「回大王,據微臣推測不出一年侯爺將不治身亡,微臣也無能為力呀!」
聽到柳先生說的話,剎那間五雷轟頂,臉色蒼白。彷彿看見漫天洪水,翻滾著滔天巨浪向我撲來。
我不過是洪水中卑微的一隻螞蟻,絕望地看著這無力抗拒的滅頂之災。
越王瞬間臉色大變,沉聲道:「這倒底怎麼回事?」
柳先生小心翼翼地說:「回皇上,這三龍聚蠱毒乃天下最惡之毒它還有個名字叫黃梁一夢傳說根本無葯可解,微臣心高氣傲,原以為一物降一物乃天下平衡之理,豈能無解,如今方知傳說並非妄言,微臣竭盡所能依然無法挽救侯爺的性命,還望大王恕罪!」
原來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黃梁一夢,果然好名字啊。什麼天下無敵,什麼血海深仇,不過黃梁一夢罷了。我頓時萬念俱灰,想起母親無限的哀傷和眷戀的眼神,想起頸部噴涌的血柱,禁不住熱淚狂流。
越王臉色越來越陰沉,半天不語,空氣變得凝重,彷彿扔進一塊石頭都能把它攪碎,人人戰慄大氣不敢出。
越王暴怒:「朕的愛將都保不住留你何用?」越皇盯著柳先生,眼中閃著利刃般的寒光。
柳先生嚇得跪在地上,不敢說話。滿屋人更是噤若寒蟬,如臨虎口,天子之怒,血流千里,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想,事已至此,何必連累他人,對越王說:「是微臣命該如此,怨不得別人。柳先生為微臣日夜操勞,微臣感激不盡。只恨微臣無福不能隨大王征服天下了。」
越王陰沉著臉沒有言語,屋子裡氣氛依舊凝重。
柳先生小心翼翼道:「也許還有一個人可以救候爺,微臣也只是道聽途說,不知是真此事是真是假?」
越不耐煩道:「講!」
柳先生忙道:「微臣偶聽先師說過,橘子洲郡有一處山谷,名喚相思谷裡面住著一人,醫術勝先師十倍,若得此人醫治可保候爺性命無憂。只是其中有個難處,那橘子洲郡乃吳國治下,候爺若去危機甚多。」
「相思谷?這名字有點意思,至於你說的難處好辦,朕派人潛入吳國將此人擄來便是。」
柳先生連連搖手:「大王萬萬不可,先師說此人行事乖戾,雖說在吳國醫術高絕,卻默默無聞由此可見其性情一斑。萬一此人在途中憤而自殺,豈不誤了侯爺大事。」
越王點頭道:「這倒也是。」
我聽了心情大振:「既然如此,微臣願喬裝改扮,前往一趟,料也無甚危險。」
越王想了想無奈道:「也只能這樣了,就依愛卿所言行事吧。」
那天晚上心情不錯,破例喝了一壇老酒,彷彿到了相思谷,見了那位杏林高人,我的身體就能痊癒一般,我不知道是在恐懼還是在逃避,反正那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
宮中匠人為我定製了一張人皮面具,我從一個翩翩少年,變成了一個落魄的大叔。這個面具有個名字叫「淚脫」只有遇到淚水才能脫掉的,我不知道他們怎麼弄的,很神奇。
一切準備妥當,我和小六子趁著夜色悄無聲息的上路了,越皇原本派了五名宮中的頂尖高手,暗中保護我的安危,我覺得人多,反而越容易暴露行蹤,反而更不安全,婉拒了越皇的好意。
三天後,我到達吳國邊境,面對少年時的故國,忽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這個國家給我的只有悲傷和仇恨,有朝一日將其滅掉,是我一生的夙願。
我和小六子扮成去橘子洲收購藥材的商販,偷偷混進了吳國,我小時候在這個國家長大,鄉音風俗都不陌生,一路上也沒出什麼差池。
草長鶯飛,山青水綠,對一個常年在戰場上廝殺的人來說,這是最美的風景。
小六子少年性情,對什麼都感興趣,一路不停的問這問那,我心情好時回答幾句,心情不好任其自言自語。
自從出了越國,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力氣又開始慢慢削弱,如果和一個成年男子對打,輸的一定是我。這讓我認識到柳先生的絕活絕不是危言聳聽。如果找不到相思谷的那位高人,那麼,我在這個世界上看風景的時光只有一年了。
二十三個春秋,這個世界上有我忘不掉的人嗎?肯定有,父親算一個。
我想起桃花。也是這樣的季節,一排繁花似錦的桃樹前,一個小姑娘哭得像淚人。
「白衣哥,你以後還記得桃花嗎?」
「會!」
「白衣哥,你會回來看桃花嗎?」
「會!」
桃花也算一個吧,至於當初那個沒有誠意的諾言,可能無法實現了。
如果生命僅剩一年,我不會去找她。如果可以活得好好的,我仍然不會去找她。
分開那麼長時間,她是不是搬家,是不是已經嫁做他人婦,我一無所知,人海茫茫,我又從何處尋起?我們,只是半盞茶緣分的路人罷了。
半月後,我們趕到一條江邊,江面開闊,江水浩浩蕩蕩向東流去。
我對小六子說:「這條江叫橘子江,橘子洲因此江而得名,過了此江前面就是橘子洲郡了。」
小六子興奮地說:「太好了,侯爺我們終於到了。」
我笑罵道:「什麼候爺,是東家!」
小六子啪啪打了自己倆耳光:「瞧我這張破嘴,東家,我這就找船去。」
梢公六十來歲,一張臉被風雨摧殘得壑縱橫。長年行舟,精神不錯,用破鑼似的嗓音,為我們唱了幾首漁歌。
船到江心,我向他打聽相思谷的所在。梢公思索一會兒搖頭說:「相思谷?名字好古怪。小老兒不曾聽說,莫非公子爺有相好的在那兒?」
我聽了有點失落,此行變得似乎很渺茫。
小六子急道:「你連大名鼎鼎的相思谷都不知道,還做什麼梢公!」
梢公笑道:「小哥既說鼎鼎大名,那小老兒問句,它大名何處,因何得名?」
小六子漲紅了臉,張口結舌,說不出來。
我拱手道:「聽聞谷內住著一位杏林高手,醫術高絕,老丈不曾耳聞嗎?」
梢公搖櫓問:「敢問前輩高姓大名呀?」
我搖頭:「我偶爾聽朋友提起,至於大名,倒忘記問了。」
梢公思索:「本郡的郎中都在城裡開藥鋪,城外怎會有醫術好的郎中?至於公子爺所說相思谷,小老兒做了幾十年的梢公都未曾聽聞,公子爺是否弄錯了呀?」
他既不知,我不便再相詢。江水滔滔,連綿不絕,我的失望也似江水般起起伏伏,沒有止歇。
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棧住下,接著向腳夫和獵戶打探,這些人走街串巷,翻山越嶺,一向所知廣博,向來應該清楚。然而一提起相思谷這三個字,均是搖頭一臉茫然,不知所蹤。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小六子疑惑:「莫非柳先生的師父人老糊塗,記錯了?」
我心想柳先生的師父記錯了也沒有辦法,他老人家已經仙逝,難不成要把他老人家從地里刨出來詢問不成?
眼看十餘日過去,依然沒有任何頭緒,心中甚是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