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洛陽事變
從武則天建立大周王朝的第一天開始。
東宮就是一個敏感與多事之地。
廬陵王李顯回歸之後被立為太子住進了東宮。
惶惶不可終日。
平日里根本不敢和誰往來結交,東宮一向冷清得很。
但是半月之前,一向如同老鼠畏貓的太子李顯居然壯起了鼠膽。
進宮向則天大帝提請一事,說想要為太子妃慶祝生辰。
則天大帝居然同意了。
到允許之後的李顯回到東宮。
非但不敢相信,兩腿還兀自戰抖,
為此還被太子妃狠狠嘲諷了一頓,說他是無膽無謀的驚弓之鳥。
太子驚問難道。
「你料定陛下會同意?
太子妃便說了四個字:
「陛下重病。」
......
於是今日的東宮,賓客如鯽熱鬧非凡.
公卿大臣的馬車往來不絕。
專為前來給太子妃太子妃慶生。
很多公卿大臣為了避嫌都只派了自己的妻子前來道賀,這從禮法上是說得通的。
但也有不少大臣是親自來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都是壯著膽子來和太子親近親近。
從來都是富貴險中求,雖然太子目前正處於弱勢,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加顯得「奇貨可居」。
真到了太子登基為帝的那天再來效忠,那恐怕也就晚了。
所以,這一場太子妃的生日宴,就如同一場若大的賭局。
有的人是揣上了全部身家跳入堵局,想要進行一番生死豪賭,
有的則是礙於情面不得不來,來了也只看個熱鬧,一分錢的賭注也不會下。
當然也會有一些人,非但是懷惴大筆賭資而來,還在心中謀划著想要把整個賭場都據為己有。
比如武承嗣。
比如武承嗣。
再比如,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的出現,則是大大的出乎了絕大多數人的預料之外。
太平公主剛下馬車,太子妃就連忙親自迎了上去。
「太子妃親迎,本宮惶恐不安。」
太平公主落落大方的施了一禮。
「太平公主大駕光臨,東宮蓬蓽生輝。」
太子妃心中暗自大喜,這可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啊!
太平公主有多不簡單,太子妃心中非常的有數。
緊接著,又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張易之!
張易之是則天大帝的面首,早已公諸朝野。
換句話說,他也正是則天大帝如今在朝堂之上的代言人!
東宮的局勢。
頓時變得非常微妙,非常緊張。
好在所有人都是見過世面、注重禮儀的人。
就算心中殺意早已沸騰,臉上也只有笑容而已。
除了給太子妃慶生道賀,別的事情一概不談。
因此,席間的氣氛倒也算融洽。至少表面看來如此。
太子妃固然是核心人物。
她在太子的陪同之下,不停的接受賓客們敬酒致謝,並非常殷切的一一答謝。
太平公主端作席間,靜看太子妃儀容款款笑語生歡,心中升起無限的鄙夷和同情。
鄙夷是因為,太子妃實在是一個野心太過巨大,而能力又太過差勁的壞事之主。
偏偏她還自以為,文韜武略無所不能。
同情是因為,眼下東宮實弱勢,太子妃心急想讓太子有所堀起。
誰都想拉攏誰都想巴結,這才有了今日武承嗣、張易之和太平公主同場出現的尷尬局面,由此已經不難看出東宮的悲涼處境。
但政治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歷來沒有誰真能做到左右逢源都不得罪。
所以眼前的尷尬,很容易就會演變為一場不小的災禍,更加容易傷及無辜。
別忘了,上面還有一個則天大帝!
思及此處,太平公主的眼中閃過一道寒意。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正當這時,太子妃和太子已經到了太平公主的席前。
太平公主連忙起身敬過了酒,然後眼神示意太子妃走到一旁,低聲道。
「請太子妃更衣。」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太子和旁邊的幾個人聽到。
這些人全都視而不見……
太子妃非但不疑有他,還有那麼一點暗暗欣喜。
太平公主這是主動要與我親近呀!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太子妃和太平公主一同消失在了宴席之上。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驚嘆:太子妃,果然膽大妄為作得一手好死!
武承嗣和張易之的眼中更是精光四射,避席而去私下密議,
你們有什麼圖謀?!
其實太平公主把太子妃叫了出來,還真沒打算有什麼特殊的密謀。
更衣之後太平公主就借口說不勝酒力有些頭暈,想要找處地方休憩片刻。
太子妃身為東主又有意結交,便留了下來陪太平公主在庭院之中坐下。
僅僅聊了一番家長里短的閑話。
但太子妃畢竟惦念著滿堂賓客,坐了片刻之後便請太平公主一同回去。
太平公主卻說頭更暈了,只想一個人留在這裡歇息。
太子妃左右為難,只好硬著頭皮陪在此處,和太平公主繼續閑聊。
過了將近半個時辰。
太平公主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和太子妃一同回到了席間。
在轉角進屋的一剎那,太平公主清晰的感覺到。
幾乎滿堂賓客所有人都將眼神投向了她,場面突兀的安靜了好幾分。
太平公主泰然自若,舉目就看向了張易之。
莫名的沖他,婉爾一笑。
這一笑,滿堂賓客幾乎全都看到了。
張易之的心中狠狠一緊,妖婦為何要衝我發笑?
……
莫非是剛剛設下了害我的密謀?!
宴席散后,張易之頭一個離開了宴會,飛也似的乘車沖向皇宮。
......
李行周的確是被崔夫人的這一句話勾起了一點興趣,眉頭一擰,問道。
「你是說有人要殺了李渾瑊?」
「沒錯!」
「何以見得?」
崔夫人非但不答,反倒是嫣然一笑小聲的道。
「我屢次相助鄯侯,鄯侯就沒有半點報答我的,只讓奴家無償的替你辦事嗎?」
「住口!你有什麼資格和我家鄯侯討價還價?」
李白獅越發惱火了,怒道。
「你一個罪人之女、罪人之婦,如今尚能行動自如便是鄯侯給你的最大恩賜,你需得知足!」
「眼下,你最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再敢賣弄風騷、討價還價,我便一刀.......」
「呃……我說便是,姑娘不必如此動怒!」
崔夫人唯唯諾諾顯然是被嚇到了。
她向來是對付男人有一手,但是面對李白獅這樣的女漢子那顯然是......沒輒!
「李白獅不得無禮。崔夫人有什麼話,不妨一次說清。」
李行周暗自好笑,李白獅這飆發的正是時候,我倒想發飆呢.
但是對崔夫人這樣的人發飆,對我來說真是有點失了身份!
崔夫人只好如實開說了......
「鄯侯,或許你了解武攸宜,但你不了解那個趙氏。」
「他們兩個做了十年的夫妻,彼此就是一路貨色。」
「武攸宜固然是心術不正手段毒辣,但那個趙氏貌似良善,實際上她比建安王武攸宜更狠、更辣,而且她還極其善於偽裝。」
「武攸宜曾經對我說過,有時候他都有點害怕,怕自己一覺睡下就被趙氏殺掉了。」
李行周聽完心中自行思考,說趙氏有心機這一點不必崔夫人來追加認證。
那一日她只在建安王武攸宜耳邊一記耳語,就徹底的改變了建安王武攸宜的前後立場。
但趙氏是否毒辣,就很有可能是崔夫人出於嫉妒的栽贓了。
李白獅冷笑,而且轉過了頭去,都懶得反駁與斥責這個崔夫人了。
心裡罵了一句:搬弄是非,無聊婦人!
「此案已經了解,相關人等都已經交給了林士弘帶走,我就是想管也管不著了。」
李行周淡淡的道。
「不過,還是感謝崔夫人給我說了這些。如果無事,崔夫人現在可以請回了。」
「了結?」
崔夫人冷笑一聲。
「我看未必!」
「何意?」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崔夫人說道。
「你們不要太小看李渾瑊了。」
「你這顛三倒四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行周有點慍惱的喝斥道。
「一會兒說趙氏心狠手辣會要殺了李渾瑊。」
「一會兒又說此事尚未了解,李渾瑊仍有后招?」
「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二者,有衝突嗎?」
崔夫人針鋒相對的爭執了起來。
「李渾瑊有后招,但是趙氏不會讓他把這個后招使出來,就是這個意思!」
李行周眉頭一擰。
「李渾瑊,他還能有什麼后招?」
「鄯侯,枉你自詡英明,你就沒有想過,萬一林士弘和李渾瑊有勾結,事情將會如何?」
崔夫人說道。
李行周心頭,一震!
李白獅也是一愣。
「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崔夫人反駁道。
「幽閣!」
李行周不由得眉頭一擰。
「你居然知道這麼多事情?」
崔夫人一笑,伸手探入了自己的抹胸之中。
幾乎將整個都露了出來。
.......
公主獨自一人進宮。
在此之前,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
具體有多久?
太平公主幾乎都忘記了。或許一兩月,或許百餘日,又好像長達半年之久。
在這段時間裡,不光是太平公主,幾乎所有的文武大臣都很少見到女皇陛下。
她一直抱病不出藏在深宮,就像當年的大唐高宗皇帝的晚年一樣。
不同的是,高宗皇帝當年還有天後和一群值得信任的宰相替他操持國事。
如今的大周朝堂之上,卻只有兩個乳臭未乾的面首小兒張牙舞爪。
很多人都認為,眼睛國家正在面臨一場巨大的危機。
萬一女皇真的駕崩在後宮,除了二張又還有誰能知道嗎?
再往更險惡的地方想上一想,假如二張狗膽包天把女皇給殺了。
然後自己假借女皇的名義竊奪政權。
又當如何呢?
所以,太平公主今日入宮拜年,除了是要履行禮節還有重要的政治目的。
在入宮之前,她已經和宰相仁傑進行了密談。
甚至已經做下了最壞的打算。
假如女皇今日未能現身,一場「清君側」的兵變就再所難免。
太平公主一襲宮廷盛裝,雍榮款款的走上了萬象神宮的龍尾道。
在龍尾道的盡頭站了不少人,除了女皇的心腹近侍人等。
張易之,張昌宗和武承嗣都在。
太平公主特別留意了一下,那位身著戎裝率領千騎把守萬象神宮的千騎將領。
是武嗣宗。
「微臣張易之,奉則天大帝之命在此恭迎太平公主殿下!」
張易之首當其衝上前來迎接。
其他人也跟著一起施禮。
「有勞。」
太平公主禮節性的淡淡一笑。
「則天大帝何在?」
「則天大帝陛下就在裡間,等候殿下多時了。」
張易之很謙卑的樣子,認真回答。
太平公主不再多言,抬步朝殿內走去。
「殿下且慢!」張
易之突然伸手一攔。
「何事?」
太平公主盡量平聲靜氣。
「則天大帝親口諭令,朕染疾風寒不便外出,更不宜接觸他人以免傳染疾恙。」
「今日宮會點到即止,公主親王人等便在殿門外問安即可。」
張易之說道。
太平公主心中一擰,莫非我娘真的出事了?!
「殿下,不妨就在宮門外大聲問安,則天大帝自會聽到。」
張易之繼續道。
「微臣也會將殿下帶來的禮物,轉獻給則天大帝。」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
「如果本宮,執意要見則天大帝呢?」
「則天大帝諭令已下,微臣職責在身,只好苦苦相勸。」
張易之答道。
「如果本宮,不聽你勸,又當如何?」
太平公主再道。
張易之做苦笑之狀,卻側過臉來用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武嗣宗等人。
低聲道。
「微臣也是奉命行事,還請殿下莫要為難。」
「你竟敢威脅本宮?」
太平公主冷笑一聲,抬手一指武嗣宗。
「你給我閃開!」
武嗣宗穿著一身戎裝叉腰站著,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絲毫不為所動。
太平公主憤而撫袖,抬腳朝里走。
武嗣宗上前一步居道攔住,他身後的甲兵也一同上了前來。
站成了一排,將整片宮門入口處全部攔死。
「大膽!」
太平公主怒喝。
「二十多年來,從來沒人膽敢阻攔本宮出入禁中!爾等全都活膩了!」
武嗣宗等人仍是站著沒動。
個個如同泥胎木偶,死活就是不讓道。
這時武承嗣走上了前來,小聲道。
「殿下息怒。何必鬧得劍拔弩張呢?」
「既是則天大帝有旨,我等自當遵從行事。」
「我等?」
太平公主悶哼一聲。
「武承嗣,你有何資格與本宮相提並論?我等?——這樣的字眼,也是你配說的?!」
武承嗣表情一滯,咽下了一口悶氣退到一旁。
撇過臉去擺出一副冷眼看熱鬧的表情,不再多言。
「爾等聽好了。今日太平公主必須見到則天大帝陛下。任何後果,我一力承擔。」太平公主大聲道。
「誰敢阻攔,我便殺誰。」
眾人聞言,聳然變色。
太平公主大步朝前走。
武嗣宗等人步步後退。
張昌宗大喝一聲。
「攔住她!」
誰敢攔我!」太平公主這下真的發怒了。
伸手就將近在咫尺的武嗣宗的腰間佩刀拔了出來。
這刀子剛剛出鞘,便從裡間傳出了一個沉厚而威嚴的聲音。
「太平,無禮!」
太平公主恍然一愣,怔住了。
「丹墀之內,豈容你衝撞禁衛舞刀弄劍?——還不退下!」
沒有錯,那就是母親的聲音。太平公主絕對不可能聽錯。
「咣當」
一聲,太平公主將刀子扔在了地上,人也跪倒在地。
「罷了,赦你無罪。」
武則天的聲音依舊傳來,只聽她道。
「你此番前來的心意,朕已知曉。只是朕風寒在身,不便見你。」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先回去吧!」
「是……兒臣告退!」
太平公主站了起來。
轉過身,冷冷的瞟過了在場的張易之和武承嗣等人。
一步一步的走下了龍尾道。
她抬著頭挺著胸,走得不急不徐。
她感覺,身後所有人的眼神都像是冷冰冰的刀劍一樣。
緊緊的抵在自己的脊背上。
她更加感覺,今日之則天大帝。
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會抱著她哄她睡覺的母親。
淚花漸漸模糊了眼眶。
她的步姿依舊雍容款款,但她的神情已是失魂落魄。
她在淺淺的低吟……
「則天大帝是則天大帝,母親是母親。」
「她們,已經不再是同一個人。」
「李行周,你快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