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今夕已歡別,合會在何時(七)
待到樂人散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到了立在那裡,一身龍女裝扮的她。進也不是,退也不行,妙華只有僵立著,不知所措。正在此時,聽到有人稟報:「清河王殿下至。」
琵琶聲如珠如玉般驟然響起,正是前奏。她旋轉著身子,踏著裊娜的舞步,已然來到了空地中央。
周遭是尚未結成冰的水,因為落雪的緣故,隱隱有霧氣瀰漫,倒像是刻意營造的仙境幻地一般。身姿曼妙的女子穿著天竺的誇張衣飾在翩翩起舞,因為是獨舞,她纖纖楚楚的形象,便是所有人目光的匯聚點。這就是一路疾馳而來的拓跋逸看到的景象,那個跳舞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蓮奴。
蓮奴生得美麗,不舞時,皎潔無垢,一舞時,嫵媚如妖。
他也注意到,所有人都被舞姿觸動,甚至沒有人關心驟然出現在洛陽的自己。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跳舞時的魅力,那個月夜,她的每一個節奏都踏在了自己的心上,刻在他記憶的最深之處。那一晚,她不過穿著尋常的衣物,不似今天,彷彿一個來自於佛國的精靈。
崇文帝的目光,從她入場便沒有挪到其他地方,只是痴痴看著,看著她旋轉的身姿,看著被她高高揚起的飄帶,看著她髮髻上閃著光華的金步搖……
那個目光……拓跋逸覺得血液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遍體生寒,不可自抑。遲了,一切都遲了……他不顧危險,冒著風雪,一刻不停的趕回了洛陽,竟然還是遲了一步。若不是這該死的大雪,他或許回來的更快一些,而不是眼睜睜看著她用傾城的舞姿,奪走了聖上的魂魄。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冒死一搏!
待到樂聲停止,舞蹈結束,所有人還是沒有回過神來。漫天的雪又下了起來,她立在那裡,像是從山林中走出來的花精狐魅。若說起她的樣子,很多人不免與聖上身邊那兩個目瞪口呆的女子比較,能像左昭儀樣貌的人不少,但是能像其神韻的卻是寥寥,這個女郎宛如她再生一般。
「抬起頭來。」崇文帝的聲音打破了此時的安靜,大家這才紛紛瞭然,這個女郎又是一個林貴嬪,是有心之人特地送到聖上眼前的。
妙華冷得顫抖,悄悄攥著手,不安地抬起了頭。近距離看,聖上似乎蒼老了許多,但是五官的堅毅勇武仍能窺見年輕時的意氣風發。大魏子民都聽過他的英雄事迹,亦佩服他鐵血勇敢,蕩平天下的氣度。妙華見過痛哭流涕的他,見過方才安閑慵懶的他,卻不敢直視現在這樣目光如炬的他。她閃躲著,下意識的去尋找她的璧郎,越急越找尋不到。她想起了那個夢,夢中她亦是丟了他。
一瞬間,崇文帝以為左昭儀又回來了。踉踉蹌蹌地站起,慢慢走到了妙華的面前,柔聲去喚左昭儀的小字:「芸娘……你回來了?」那一剎那,他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是眼淚已經模糊了眼睛,一世英雄流血都不流淚,卻失控似的,淚流滿面。
那年初見芸娘,也是這樣的年紀,同樣明亮的眼睛。洛陽的人都認為他是蠻夷,懼怕他,而她的眼睛卻只有好奇。他喜歡這樣的眼睛,喜歡那個突然出現在生命中的女郎。
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時,再去看眼前的女郎,她的懼怕和不解不像是裝出來的。驟然清醒,她不是她,這個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再像也不是!
「聖上!」拓跋逸再也控制不住,存在著魚死網破的心思,出言道。然而只是一個眼神,冰涼入骨的眼神,聖上阻止了他接下來的所有語言。
「多大年紀了?」他無視別人,出言相問。
「十三……不……十四。」她怯怯回答。
十三……十三年前!這個數字挑戰著他敏感的神經,聖上眯著眼睛,彷彿要從她的臉上再尋找出什麼東西似的,又是許久,聖上又問:「姓什麼?誰家女子?」
「是……姓沈……」妙華更加害怕了,話都說不利索。
「回聖上,她是臣的女兒。」沈雲禮臉色鐵青,忙走過來跪下,為女兒解圍。今日之事他絲毫不知情,若是知道,他又怎麼會讓女兒出現在聖上面前呢!然而,方才她看到了女兒頭上戴著步搖,一切便都明了了。始作俑者正是他的夫人,這支步搖一直放在沈府中,曾是蕊娘的舊物。
不知為什麼,這句話說完,聖上的臉色竟然全都變了。他退後幾步,指著妙華道:「怪不得……怪不得……這般像她……」
雷霆之怒來得驟然,沒有人知道片刻之中發生了何事,唯有幾個知道十三年前舊事的宮人隱隱猜到了什麼,卻嚇得發抖,什麼都不敢說。
「傳朕旨意,沈氏欲以妖女迷惑君心,其心可誅。投入獄中,細細查問主使后,再做處置!」此言一出,近身羽林便已上前,將父女二人捉拿下去。
變故來得驟然,賀婁氏腿都嚇軟了,癱坐在原地。她對於舊事知道的甚少,沈雲禮一直不肯提及,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攀龍附鳳之舉怎麼會演變成如今的局面。曇靜法師什麼都知道,但是當妙華出現時,已然來不及了。十三年前,正是那件事傳得沸沸揚揚之時,那件事直接導致了沈雲彥的死,如今連妙華也要被牽連進去嗎?拓跋逸愣在了當場,看到妙華被帶了出去,恨不得衝上去阻止,然而下一刻,聖上突然一口鮮血噴了出去,直直倒在了雪地中。
尖叫聲,呼救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局面一時有些失控。只有一人是清醒理智的,他緊了緊身上的玄色大氅,握了握妻子的手,淡淡吩咐:「這裡太冷,你回府去吧,告訴子展,好好守衛京師,莫要生出亂子!」
齊徽容沒有多留,冷眸微微一掃亂局,神色漠然,臨走時丟了一句話:「那樣美的女郎,真是可惜了!」說完,頭也不回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