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再一次響了起來,被困在櫃檯里的人面面相覷地看著,不敢抬頭。儘管櫃檯里地方不大,但所有的人,都盡量離老太太和小男孩遠遠的,看來,每個人都被自己炸成血肉模糊的渣渣的想象嚇壞了,小男孩很有可能是被嚇暈過去了,靠在斯科特太太的背上動也不動,看他的臉,可能也根本不知道綁在自己塑料手銬上的黃色背包裡面,到底放的是什麼東西。
過了一會兒,銀行後面傳來了格瓦拉的聲音:「牧師,你去接電話。」
眾人聽見,都紛紛轉過頭看著窩在牆角的牧師。牧師強自鎮定地,看了看還在昏迷著的斯科特太太和小男孩,又審視地看著眾人的目光,嘴裡囁嚅著道:「我。。。,什麼?我?我不懂,怎麼是我?。。。,我不會幹這個,不行。。。」他搖著自己的腦袋。
「去接電話,然後拿披薩,不許和別人說一句話,不許和警察透露任何消息,我這邊的攝像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你眨錯一下眼睛,我就把你面前的這兩個人,送去見你的上帝。」格瓦拉說得很是乾脆利落。
「哦,天哪,」牧師顫抖著低下頭,他已經淚如雨下,「我我。。。,你們為什麼。。。,這都是為什麼?他們都是無辜的啊!?」
格瓦拉沒有再和牧師說話,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好像是邦妮和克萊德回來了,可以聽見他們加入了格瓦拉和托尼的對話,邦妮清脆的女聲好像在和托尼爭論著什麼。
「趕快吧,牧師,你聽見他說了,你要是不按照他說的做,這兩個人就徹底沒命了!」那個歪鼻子的男子低聲催促道,「搞不好,連我們都會性命不保!」
大家看著牧師,小聲地說著,說的也和他的大同小異,只有他的女朋友冷冷地看著他,未發一言。
牧師嘆了口氣,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在眾人的幫助下,慢慢翻過櫃檯,走到電話機旁,拿起電話,聽了一會兒。說道:「我是,我是牧師,我現在去拿披薩。」說完,他就掛上了電話向門口走去,他那一張愁苦的臉,像極了一個正在走上刑場的聖徒。
牧師站到關得死死的門口,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隨後他拚命地大聲喊道:「我是人質,我就一個人,現在我出來拿披薩,不要開槍!再說一遍,我是人質,不要開槍!」
過了一會兒,警察的喇叭響了起來:「所有人退後!退後!出來的是人質!」
牧師哆哆嗦嗦地廢了好半天勁,才打開門,他剛一打開門,就被門外的強光和閃爍的警燈晃的睜不開眼睛,他扶著門站在那裡,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眼前的事物。
足足有七八輛警車停在門口,數不清的黑色人影在眼前快速地竄來竄去,無數的槍管,在夜色和燈光的映照下,閃著冷酷的金屬光澤,牧師嚇得馬上高高揚起雙手,再一次大聲喊道:「我是一個人,我來拿披薩!」
警察顯然認為他的身後會有綁匪跟隨,每個人都嚴陣以待地拿槍對著他身後黑洞洞的門口,當發現真的就是他一個人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顯得十分困惑,讓人質自己出來拿食物,確實是很少見的事。
一個身材矮胖,已經謝頂卻是和顏悅色的男人站在警戒線里,想要走上前來,但是牧師拚命地揮著手阻止了他。
「我叫比利·喬納森,我和綁匪通過話的,如果你是人質,請告訴我你的名字。」他仔細地看著牧師的眼睛,慢慢說道。
牧師還是在搖頭,他只是指指自己的牧師袍,開始拿放在地上的披薩。
比利皺了皺眉頭,問道:「那你能告訴我裡面有多少人質嗎?」
牧師還是在搖頭,他在警察疑惑不解的目光里,分三次把披薩拿進了銀行門口,對於比利耐心的詢問,他一直低著頭,未發一言。
回到銀行,他把門鎖好,然後把披薩又分三次搬到了櫃檯裡面,櫃檯里的人接過披薩,但是沒有人想到去打開盒子吃東西,倒是牧師,把一盒披薩放到了斯科特太太和小男孩的身邊。
格瓦拉他們沒有出來,聽聲音,他們依然在那裡爭論著什麼,而被關在櫃檯里的人質,只是驚魂未定地互相看著,而似乎已經精疲力盡的牧師,無力地靠著牆坐地上,默默地捂著臉。
每個人都在小聲地交談著,不安與恐慌的氣氛,像傳染病一樣在空氣中傳播,陳默和Lily兩個人坐在一起,都沒什麼心思吃東西,Lily看了一眼陳默,低聲問道:「你剛才,是怎麼想的?」
「沒什麼,就是覺得剛才那一下,」陳默茫然地想著什麼,「不知道怎麼就站起來了。」他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慢慢說道。
「你沒事吧?」陳默回看了一眼Lily。
Lily搖搖頭,然後突然用手捂住嘴,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道:「我一直在想我媽,我想,我就是抽了瘋了要出來這一趟,我要是能活著回去,我,我在家裡好好獃著我,我哪兒也不去了。。。,」她說著說不下去了,忍不住就要哭出來了。
陳默把她拉過來,拍拍她的肩膀,「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們不會有事的。」
Lily一把甩開他的手,哭哭啼啼地說道:「這是什麼啊,這一路就沒消停過,我是倒了多大的霉才能出來遇上這麼多事啊,搞不好,搞不好,我。。。,」陳默看著她又要哭,連忙說道:「別出聲啊,萬一再把他們招來就遭了。」
陳默的這句話極其管用,Lily馬上停住了哭聲,只是眼淚婆娑地看著陳默,半天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陳默道:「我現在,現在想回家。」說完,她好像又要哭出來了。
陳默嘆了口氣,有些絕望地看著門口閃爍的模糊的警燈,喃喃自語地道:「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們不會有事的,已經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我們不會死在這裡的。」聽見他的話,Lily無可奈何地搖著頭,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從她的臉上,無聲地流了下來。
這時,櫃檯里有人打開盒子,開始拿起披薩吃了起來,看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好像這就是生命的最後一餐,而有的人,手裡拿著披薩,卻只是獃獃地看著,好像看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塊石頭。
就在眾人都在小聲地議論著的時候,那個曾經指著利比亞人的中年男子,悄悄地爬到牧師身邊,低聲說道:「牧師,你去和他們說說,是那個利比亞人拿的炸藥,和我們沒關係,錢也給他們了,他們應該放我們出去。」
牧師慢慢睜開眼,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不禁苦笑道:「我的孩子,你以為他們會聽我的嗎?」
「好歹你要去試一試啊,要不我們都要為那個該死的恐怖分子陪葬!」中年男人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的孩子,」牧師回答道:「他也是人,他說的,只是要給他的哥哥討回公道,我們要活命,」他一指還在昏迷中的斯科特太太和小男孩,「他們,也要活命。我們不能冒這個險。」他搖著頭道。
「你就不能想想辦法!」中年男子狠狠地低聲道,「你得去和他們說!起碼,起碼先把我們一部分人先放出去!」
「炸藥不是綁在你的身上!先生!」牧師旁邊的一個女人說話了,「萬一要是他們發起瘋來,真的炸死了他們,那該怎麼辦?」
中年男人似乎退縮了了一下,但是重新又鼓足勇氣道:「可是,不能因為他們兩個人,就白白地把我們這麼多人都困在這裡。」
牧師一下抬起頭,疲憊的神情似乎一掃而光,他正色道:「我的孩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說,」中年男人血色模糊的臉在黑暗中,似乎顯得有些猙獰起來,「是到了讓我們做決定的時候了,等他們商量好了,說不定我們和這一老一小就都沒命了。」
「就是,他說的對!」歪鼻子男子也過來了,「牧師,我們得決定一下了,我也知道他們很無辜,但是,但是他們總要為我們活著的人想一想啊。」
牧師凝重地看著說話的男人,說道:「孩子,你無權替他們選擇生死,不過,」他沉吟了一下,「我想,我可以試著和他們談一談,但是你們想要怎麼談呢?」
「很簡單,牧師,你聽我說,」中年男子顯然已經想好了自己的對策,「我們可以和他們說,留著這麼多人並沒有用,可以把我們當中的一部分人甚至大部分人都先放出去,這個老太太和小孩是本來就是人質,反正這些人是不會放他們走的。」
牧師看著周圍的人的臉,慢慢說道:「你們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嗎?」
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兒,那個拉丁女子悄聲道:「那,他們會怎麼樣?」每個人都隨著她的話,抬頭去看那兩個綁在一起的人影。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可以回答。
牧師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慢慢掠過,他比了一下眼睛,重新又睜開,然後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就是大家的決定了。」
就在這時,格瓦拉他們在門后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他們,是不是想著又要處決什麼人?
蒙特利爾聖皮埃爾路支行的銀行大廳里,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每個人臉上驚恐的表情,黑暗狹小的空間,不時劃過的警燈刺眼的光線,空氣中壓抑的氣氛已經到了人們無法忍受的極點。
忽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無形壓迫著每個人的沉默,有的人甚至大口地喘著氣,他們在等著劫匪來接電話,等待著一個無法預知的結局。
但是沒有人出來。
電話鈴聲一陣緊似一陣,所有人的心,好像都被這個電話鈴聲一把揪了起來,越揪越高,卻好像始終沒有落下來的可能。
終於,電話鈴聲停止了,黑暗的銀行大廳,重新歸為一片令人不安的沉寂。
就在這時,巨大的玻璃爆裂的聲音,從大廳兩邊幾乎同時響了起來,在響聲的同時,大廳里已經衝進了無數身穿黑色作戰服的人,他們手裡拿著各種武器,明亮的手電筒光在偌大的大廳里瞬間縱橫交錯,呼喝聲一時此起彼伏:「我們是霹靂小組!放下武器!」
所有被關在櫃檯里的人,條件反射一般地不約而同地重新趴到了地上,這時,人們才反應過來,有人開始低低地抽泣了起來。
陳默趴在Lily的身邊,抱著頭低低地說道:「我們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Lily只是在那裡捂著嘴,長長的頭髮蓋住了她的臉,陳默只能從她頭髮的縫隙中,看到她緊咬著的嘴唇。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人們預想中的劫匪與警察的交火併沒有發生,營救人質的特警隊,在一陣緊張的呼喊之後,發現除了被關在櫃檯里的人質之外,大廳里竟是空無一人。
特警隊隨後打開了大門,大批警察蜂擁而入,一時間人聲鼎沸,只有在櫃檯里的人還不敢吱聲,這時不知道是誰打開了大廳的燈,明亮的光線霎時灑滿了整個大廳,每個人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然後又不敢相信一般地再睜開,陳默顫抖地握住Lily的手,輕聲地說道:「我們,得救了,警察來了。」
Lily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緊攥住陳默的手,然後看著陳默,陳默看著她疲乏得已經近乎茫然的臉,似乎她的這個動作,已經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氣。這時,一個特警隊的人大聲喊道:「裡面所有的人!都抱著頭!一個接一個走出來!跟著我們的人上警車!」
陳默從來沒有想到,上警車這個詞,聽起來會是這麼地溫暖,這麼地充滿安全感。
被解救出來之後的事情,是陳默到警察局后,以及從第二天的報紙上斷斷續續了解到的。
在牧師一個人出來拿披薩的時候,談判專家喬納森就覺得這起搶劫,遠不是一般的銀行搶劫那麼簡單,於是在他再次打電話無人應答之後,他申請了強行進入,解救人質。特警隊和警察,以及爆破小組直接從銀行兩邊的落地窗闖入,但除了被關在櫃檯里的人質,根本就沒有發現劫匪的蹤跡。他們緊接著對銀行里裡外外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發現的情況卻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就在格瓦拉他們進進出出的銀行後面的鐵門邊上,特警隊發現了一個老式的錄音機,裡面的磁帶是事先錄好的,就是格瓦拉和托尼,以及邦妮和克萊德幾個人關於搶劫的談話,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拿到披薩之後,陳默他們擔驚受怕地在櫃檯里猜著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犧牲品的時候,會聽到的格瓦拉他們的對話,其實,那已經是播放的錄音了,而格瓦拉他們,早就已經不在那裡了。
在銀行地下的金庫,警察們發現了被捆得嚴嚴實實的銀行經理,嘴裡塞著布團,他其實並沒有被打死,格瓦拉他們只是虛放了一槍,他們讓銀行經理,把他們帶到了金庫存放保險柜的地方,就打暈了他,而原先整整一面保險柜的牆后,露出的是一個足可以讓一人容身的大洞,而洞的後面,是一條事先已經挖好的地道,警察沿著地道爬過去,發現它的出口,竟然是銀行不遠處警察局裡的一個儲藏間!
根據《魁北克紀事報》引用蒙特利爾當地建築學會專家的分析,聖皮埃爾路的聖皮埃爾大廈,靠木材生意大發橫財的富商路易·皮埃爾建於十九世紀的純英式建築,此後幾經易主,其中不乏大筆錢財來路不明的蓋茨比之流,而現在這座聖皮埃爾大廈,沿街各處已經變成銀行,警察局,和各家商鋪使用。原先大廈的建築平面圖本來就很粗陋,而且這條地道,還不知道是哪一任主人的傑作。這條地道如此隱蔽,而使用起來又很便利,應該是房子原來的主人做為緊急時逃生之用。劫匪應該事先已經知道,在銀行金庫存放保險柜的地方,就有一條通道可以打通出去,所以他們把銀行經理押下去,為他們指明了逃出去的地點。只是出去的地方是警察局,實在是讓人意想不到。在儲藏間里,警察們還發現了他們換下的黑色滑雪服,看來,他們對此早有準備,這可能就是他們口中說的B計劃吧。在文章的結尾,這個專家還饒有興緻地說道,如果警察要是能把這群高智商的罪犯抓住,他們建築學會倒是很有興趣想問一下他們,是如何發現這條連他們都不知道的秘道的。
「我在警察局裡,聽一個警察說,他們是換上了警服,大搖大擺地從警察局正門走出去的。那時候,所有的人都聚在聖皮埃爾支行那裡,他們就這麼從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Lily看著報紙,低聲說道。她和陳默剛剛在警察局錄完口供,現在坐在一家星巴克里,正在悠閑地吃著早午餐,兩個人坐在溫暖的咖啡館里,都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
陳默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個火腿帕尼尼,喝了一大口咖啡,沉有些不理解地問道:「那這麼說,我們這次,一個人都沒死?那個帶著炸藥的利比亞人呢?不是也對他開了一槍嗎?」
Lily搖搖頭,翻著幾份不同標題關於這次銀行搶劫的報紙,說道:「好像沒有,報紙上沒說發現那個人的屍體,這份報紙說賣給他炸藥的人後來害怕了,所以報了警,這才引來了爆破小組,要不,說不定格瓦拉他們早就跑了,連秘道估計都用不上。」
陳默覺得很有意思似的點點頭,「聰明啊,沒死一個人,還把錢拿走了,原先以為這樣的事情,只有好萊塢的電影里才有,這幫劫匪,還真有點格瓦拉的樣子。」
「你什麼意思?搶銀行還搶出理了?」Lily不滿地問道。
「高智商搶錢,不佩服不行,雖然這次確實是把咱們嚇得夠嗆。」陳默想起昨晚的經歷,還是有些心有餘悸。
「還佩服?差一點你就沒命了!」Lily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
「那個時候,命是不是自己的,已經不由我們自己做主了。」陳默默默地又喝了一大口咖啡。
Lily看著陳默,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是那麼地突然,把陳默都笑愣了。
「我覺得,經過這次,」Lily止住笑,看著陳默,很是鄭重地說道:「我知道了一件事情,你也許不算是別人眼裡的好老公,也許沒有別人想要的那麼上進,但是你,」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旅伴。」
陳默看著Lily,也笑了起來,他好像剛剛發現,活著,真好,能笑著活著,那就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