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

九五

坐了有兩個小時,自強才走進病房,就像是要上刑場的感覺。

安晨在床上睡著了,自強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岳母把他拉出來,說:「剛才醫生過來告訴我,孩子不行了,我沒敢說,只好讓你去看看,等會安晨醒了,也先別說,等明天吧,讓她今天休息一下,有個心裡準備。」

「好的,媽。」

自強拿出手機,他的心裡極度的疼,他感覺對不起孩子,悲傷到難以抑制,自責到無以復加,他需要發泄,於是他用文字把洶湧的悲傷寫了出來:

寫給我親愛的寶貝

親愛的寶貝?

你來的偶然

給予我無邊的幸福和期待

在等待中

我懂得了愛

你搏動的生命增添了我生活的色彩?

親愛的寶貝

你去的無奈

還沒有給這世界留下隻言片語

來不及理解生命中的許多why

未曾報答懷胎十月的親恩

如何懂得這莫大的傷害

你?

盈潤的雙眼

寬闊的嘴?

俊俏的鼻

濃密的發?

無一不是父母身軀的精華?

但你卻不肯好好的哭一下?

吝嗇於自我情感的表達?

難於輕啟你餓了的嘴啊?

你可知父母對你深深的期待?

可知父母為你準備了的

似海的愛

爸爸準備讓你

習歌練舞

識書善畫?

擊槍射靶

媽媽為你準備?

美服麗裳

長衣小褂

待你長成?

中意而嫁?

你此一去

重上九宵

無慮無憂

了無牽挂?

我與你母

初嘗天倫

無你之存

情放何處

可憐我女

獨赴黃泉

父之無能?

你且勿怨?

父至之日?

任你審判

寫完這一段,自強把臉深深地埋在手裡,埋進膝蓋中間,無盡的淚水順著手指縫往下,滴答、滴答……

直到晚上八九點鐘,安晨才醒過來,被岳母強逼著喝了點小米粥。吃完東西,她問自強:「孩子怎麼樣?」

「孩子還在輸液,醫生說肺炎很嚴重,情況不好。」岳母搶著回答到。

安晨沒有再問,只是拉著自強的手又躺了下去,自強也困了,就趴在她的身邊睡下了。

自強睡到半夜,被安晨的哭聲驚醒。安晨死命地拉著他的手,渾身發抖。

岳母也醒了,就過來問:「晨晨,怎麼了?」

原來安晨做噩夢了。

「我夢見了孩子。我在家裡打開一個抽屜,她就躺在裡面,我想把她抱出來,卻怎麼也拉不動她,她像是被卡在了裡面。」安晨邊哭邊說。

自強只能拉緊安晨的手,輕輕地安慰她,過了一陣,她又睡了回去。

第二開早上,岳母從外面慌慌張張地走進來,對安晨說:「晨晨,醫生說孩子恐怕要不行了,現在已經出現了窒息的情況,你得有心裡準備啊。」

安晨聽到這些又流下了眼淚,但是沒有昨天那麼激動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一切看她的造化吧。」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醫生過來叫自強,自強趕緊跟著醫生走了,醫生跟自強說:「你可以告訴她了。」

自強在外面坐了一會兒,走進來對安晨說:「孩子沒了。」

安晨鼻子一酸,眼淚又下來了。

「我要去看看她。」

「醫生說不讓你去看,我已經去看過,在死亡通知書上簽字了。」

安晨聽完,直接用被子蒙住頭哭了起來,自強只能握住她的手,讓她心裡有個依靠。

安晨由大哭了一會兒又轉為小哭,過了一會兒又大哭,直哭到快中午。

岳母勸她說:「晨晨啊,咱們明天得出院了,你這樣哭,把眼睛哭壞了,媽心裡疼啊,你只顧著自己難過,可我也難過啊,你只傷心自己的孩子沒了,難道你不知道媽媽心裡難過嗎?別哭了,明天出院之前,把眼睛養得好一點,出去別被風冒著,孩子沒了,你自己的身體就更重要了。」

安晨點了點頭,就沒再哭了,她不能讓父母跟著傷心。

第二天一大早,安晨起來后,自強發現她的眼睛沒有那麼紅了,卻變成了「三眼皮」,哭的太厲害了。

安晨要出院了,雖然是大夏天,還是把安晨包裹了個嚴實。醫院給了一個孩子出生的紀念品,一枚銅錢,雖然孩子沒了,可自強還是接受了,這是孩子曾經來過這世界的唯一念想。這枚銅錢自強一直和自己的身份證放在一起,直到多年以後,被小偷偷了錢包,銅錢也隨之丟失了。

回到家裡,岳父謝絕了一切親友的來訪、探望,怕提到孩子,安晨又難過。同時,告訴自強也不要讓親家過來了,只會增加傷感。

自強父親給岳父打了個電話,兩個人都很傷心,他讓岳父轉告安晨:要保養好身體,還年輕,孩子會很快就有的。

這樣的話自強說是沒用的,就是要父親親自跟岳父或岳母說,才能體現關心。

夜裡,他們緊緊相擁著睡著。

回家的幾天,安晨還是每天做噩夢,夢見孩子,半夜會驚醒,每次總會發抖,成了這次生孩子給安晨留下的後遺症。

足足過了一周的晚上,自強也夢見了孩子,她在朝著她笑,他醒來靜靜地望著窗外,她已經永遠地離開。他想再給孩子寫點什麼,就又拿起了手機,寫了起來

幼女

今夜又夢回,

滑落千滴淚。

滿心皆為愧,

豈望三春暉?

在家住了半個月,自強要回去上班了,跟家裡商量好之後,安晨也跟著踏上歸程,自強不在身邊,她心裡不踏實,更難以獨自扛過這段悲痛的日子。

回到單位,自強向劉處長報告了情況,劉處長安慰他說:「事情要向後看,不要沉湎於悲痛之中,你們還年輕。」

自強又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下班回到家裡,自強就會陪著安晨做些家務,他們把家裡之前準備的所有和孩子相關的東西全都裝進箱子里,放了起來。

月子滿了之後,就會陪她到外面出去走走。暑假過後,安晨也去上班了。上班后的安晨,工作近似瘋狂,除了主動申請任帶班輔導員外,又開始準備考研,讀碩士研究生,她要找到一個寄託來麻痹自己,自強雖然有些心疼,可是也只能由得她去,要不然她沒有辦法把自己拔出來。

他們都需要用工作來抵禦悲傷的襲擊。

自強很突然地接到了王威的電話,他聽他家裡人說了自強生小孩的事,打來電話安慰他,讓他不要過於悲傷。同時,告訴他,周鵬的事已經有了結果,被判了四年半,已經比預期的結局好了很多。兩個人都很感慨周鵬這個起伏跌宕的前半生,本來大好的前程,還是毀在了他自己手裡,怨不得別人。好在四年半也不是很長,希望他出來后,不要破罐破摔。

王威還委婉地提醒他,讓他要潔身自好,不要在這方面犯錯誤。自強很是感激發小發自內心的提醒。

九月中旬,宇楓打來電話,準備聯繫兄弟幾個在十一聚一下,今年志軍能安排開假期。自強早早的定了卧鋪車票,三十日,自強把手頭的工作進行了安排,留下值班人員,和安晨又回去他們生活了四年的城市。

自強和安晨提前到了,照例是宇楓接待。雖然人到中年,宇楓卻沒什麼變化,依然玉樹臨風的帥氣,江茹已是三個孩子的媽,兩個男孩一個女孩,父母堅決要讓生孩子,家裡條件好,關係也疏通的到位,社會撫養費照交,只要孩子生了就行。當然也可以到國外去生,宇楓卻堅決不同意,孩子剛出生就是別的國家的人,他不能接受。孩子有保姆侍候,不用操心。岳父已經把大部分生意交給了宇楓,宇楓也能幹,穩紮穩打,幾年已使公司躋身「全省十強」,岳父樂得自在,偶爾過問一下,剩下的就是喝茶、娛樂,逗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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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難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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