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佔線風波

租界因為戰爭，大量租界外的人員湧入，一度造成極端混亂，物價飛升，治安極差，不過幾個月下來，隨著戰爭向西推進，大量物資進入租界，人們的生活開始安定，經濟也在飛速反彈。

人口的激增，帶來市面的興旺，經濟上竟出現了畸形的繁榮，因為大量的閑散勞動力，公共租界工廠的數量猛增了近五倍，商行也增加了三倍。

經濟的畸形繁榮，更帶來了「孤島」文化的畸形興旺，租界內的電影院、舞廳、咖啡館、遊藝場、戲院等娛樂場所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因此，小紅每到租界，先是要在南京路上光上一圈，然後在各個電影院之間選擇，選擇一部最好的電影打發兩三個小時的美好時光，然後就有了談資，每每吃飯的時候便開始在同事面前炫耀，再拽幾句彰顯時髦的名詞，似乎她才真正的上海人。

每次二人來到南京路，小紅似乎就成了這裡的主人，給劉悅欣指點這裡，介紹那裡。那個影星剛拍了一部什麼電影，那個影星與某某有染。今年春天的流行顏色，流行款式，流行面料。要不就是對街頭出現的時尚女郎，她就會品評一番，總會找出這裡或那裡的不足。

看到劉悅欣有些茫然和心不在焉模樣后，又會加上一句：哎呦，這個啦，說了你也不懂。

走到四川路的時候，劉悅欣指著前面說：「那邊似乎很熱鬧啦。」

小紅順著手指望過去，輕笑道：「沒什麼啦，只不過那裡是咖啡街！」

「是么？咖啡很時尚啦！」

「沒啥子好喝的，苦苦的。」

「我請你，好不啦！」

小紅眼睛一亮：「好的啦，喝咖啡也是蠻有調調的！」

兩人就沿著四川路向南一路逛去，等到喝完咖啡后，從福州路拐到江邊，然後沿江一路逛回來，這也是不少上海人的固定逛街路線。

就在快到福州路的地方，一座精緻的建築映入二人的眼帘，那是義大利文藝復興府邸式建築，清水紅磚牆，東立面有兩組垂直的希臘式三角形山牆花與三聯窗、雙聯窗的組合，檐下及門窗有白色的精美浮雕，在二樓還有一組白色羅馬柱式的長陽台。

「這個樓還是蠻漂亮的！」

「是啊，這是一家日本人的洋行，三井洋行！」

「這就是三井洋行，每天他們家的電話可是不少！」

「是的啦，他們家的電話總是佔線，他們家向外打電話也是不少。」

「對了，今天你那邊線路多麼？」

「嘿嘿，今天不忙，連那個三井洋行今天電話也出奇的少，打入的電話很快就掛掉了，似乎今天不做生意似的。」小紅滿不在意地說道。

小紅說的滿不在意，可在劉悅欣聽來卻如晴空霹靂！

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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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洋行今天肯定出現異常情況，究竟是什麼情況呢？怎麼才能將三井洋行佔線二十四分鐘的事情解釋清楚？

她不能去修改記錄本，一旦將記錄本的時間從二十四分鐘改成二十四秒，那麼就是欲蓋彌彰。

或許她的通話記錄已經在某個日本特務手裡翻閱，或許她的記錄已經落在了機關長松田裕太的桌子上！

或許，今晚她就會被通知去解釋這個電話時間。

那麼，那個他呢？自己一定會嚴守關於他的秘密，今天的那個打向憲兵隊的電話會是他么？如果是他，肯定邊上有什麼人，他才刻意保持冷冰冰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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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悅欣心亂如麻，這可是她的第一次行動，由於她的錯誤，會讓所有有關的電話接受調查，那個打向教堂的電話也不能倖免。

想到教堂，她突然想到了上午傳來奇怪的鐘聲，對了，教堂的鐘聲，緊跟著就是槍聲。

她全明白了......

「欣欣，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小紅焦急地問道。

「沒，沒事，那裡有個咖啡廳，我們過去吧，我請客！」劉悅欣穩住心神道，隨後是淡淡的一笑。

在小紅看來，那笑似乎比哭還難看！

特惠價：兩元一杯！那是咖啡廳門口招攬客戶的牌子。

每天上下班乘坐的黃包車不過兩角，這一杯咖啡就要兩元，夠了十天的車錢。

小紅知道，在別處，一杯咖啡要三元錢，一般三元錢的咖啡，會送一碟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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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進咖啡廳，早有侍者迎上前來，微微頷首，將她們請到一處靠窗的座位坐下。

「二位小姐，請點些什麼？」一口純正的北方口音，就像電影里的那演員。

「門口寫的那種咖啡，特價的兩杯！」

劉悅欣笑了笑，指著門口說道，也是一口純正的北方口音。她的聲音引來咖啡廳幾個人顧客的側目。

小紅此刻有種很丟人的感覺，劉悅欣的衣著與這咖啡廳不太搭調，自己的打扮可是配得上這咖啡廳。

「好的，請稍後！」侍者很優雅地頷首而去。

待到侍者離開一定距離，小紅壓低聲音半責備地說：「欣欣，你別說話，由我給那個侍者搭話。」

「好的，我第一次來咖啡廳。」劉悅欣訕訕道。

一會功夫，侍者托著托盤，裡面是精美的白瓷碟，亮鋥鋥的小勺，兩杯熱騰騰的咖啡，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劉悅欣趕緊要起身，被小紅一聲輕咳制止了。

侍者微微一笑，極有涵養地將咖啡送到二人面前，就要轉身離開。

「對不起，我們的點心呢？」小紅很隨意地問道。

「對不起，這個特價咖啡不搭配點心！」

侍者說的聲音很輕，還是引來剛才那幾名顧客的注意，向這裡看了過來。

「你那意思是這咖啡的口味還是沒變的吆？」小紅冷冷地問道。

「那，那，這是特價咖啡。」侍者沒有了先前的風度，張口喃喃地回答。

「你當我們沒喝過咖啡，特價咖啡口味已經低了，點心也不送！有你們這樣做生意的？叫你們老闆來！」小紅看到侍者士氣矮了半分，便乘勝追擊。

「好不啦，兩塊錢能買兩盒糕點了。」劉悅欣不想把事情鬧大，趕緊打圓場。

「這個你不懂，明明喝咖啡都送盤點心，我們可不是沖點心來的，他們這是欺負你不懂。把你們老闆叫來！」

侍者面露苦笑，老闆這個招攬顧客的法子，沒少讓他為難，正在為難間。

不遠處，有兩個正在喝咖啡的男士，其中一個身著米黃色西裝的英俊青年走過來。

「兩位小姐，你們好，鄙人近藤富衛，請多多關照，不介意的話我想你們二位喝杯咖啡，請賞光！」

顯然對方是個日本人，中國話說的口氣有些僵硬，不過已經不錯了。

「你是誰？為什麼要請我們喝咖啡？」小紅對日本人說不上好和壞，但是，她現在正處於情緒亢奮狀態，自我防範意識被激發到最強，當然對這個突然站過來男人充滿敵意。

「對不起，忘了自我的介紹，我的三井洋行經理的一名，剛才那位小姐的聲音，我的熟悉大大的。今天公司三十年慶典，我的值班，出來喝杯咖啡，有幸遇到二位小姐，善意的有！」

「你好，近藤先生，謝謝您的盛情，不敢打擾。」劉悅欣用日文婉然謝絕對方的邀請，內心激動萬分，看來這次是不虛此行。

「既然近藤先生盛情邀請，我們總不能駁了人家的面子，欣欣！」

劉悅欣有些無語了。

這個時候，侍者說話了：「既然二位小姐是近藤先生的朋友，我再去準備上好的咖啡，價錢依然是特價，特價！」

「太感謝啦！你的良心大大地好，請給我們換一個大的地方！上藍山咖啡，牙買加聖安德魯的藍山咖啡，價格的不要考慮！」

「好的，謝謝近藤先生，二位小姐不要見怪，三位請這邊，請問需要選唱片么？」

「那就請近藤先生給我們推薦一首吧！我比較喜歡日本歌曲！」劉悅欣欣然說道。

「謝謝您，請問您貴姓！」

「我姓劉。」說罷，劉悅欣沒來由的心慌，臉上飄出一抹晚霞色。

近藤富衛很紳士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劉小姐，請這邊！」

小紅拽了一下還有些迷離的劉悅欣，劉悅欣這才回過味來，微一頷首，尷尬地笑了笑，被小紅拖走了。

「花痴啊你，他可是日本人！」小紅依然保持行走姿勢，用上海話輕輕地說道。

卻不曾防備，近藤富衛原來座位的另一名青年。

那名身穿黑色西服的青年站起身來，富有風趣地說道：「日本人不好么？哈哈，中日親善從我做起，近藤君有了女朋友就忘了老同學！真是重色輕友！」

「哈哈，忘了介紹，山本憲藏，日本陸......，也是誠達公司的董事。這位是劉小姐，我仰慕很久了，以前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近藤富衛受到山本憲藏的目光暗示，顯然將一部分話咽了回去。

山本憲藏面色有些難看，但是還是禮貌地鞠躬。

「劉小姐好，今日相見不甚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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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來到一處靠著窗戶，比較寬敞，也比較高檔的貴賓區時，唱碟開始播放日本民歌。

有兩名優雅紳士作陪，舒緩的樂曲在黃昏時分響起，咖啡的香味瀰漫繚繞，夕陽金色光輝鋪滿裝修典雅的房間，映著精美的瓷器，熠熠生輝。

對小資情調充滿嚮往的小紅來說，已經達到所有能夠想像的巔峰，酡紅的臉自然生出媚態，讓那個軍人味十足的山本憲藏也是心猿意馬。

四人交流起來非常順暢，語言根本不是問題，開始還是四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後來山本憲藏與小紅談得來，近藤富衛更願意跟劉悅欣交談。

似乎，他對劉悅欣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尊敬和親近的感覺，似乎他們是很久的朋友。

「我，來自於京都，在異國他鄉第一次聽到家鄉的口音，而且是一位美麗的小姐，我就迷上了那個聲音，每次來電話都是我先搶到的，劉小姐，你的聲音簡直是太動聽了，您是去過京都？」

「我的老師就是來自於京都，他給我們講，京都是日本人的精神故鄉，是日本文化的源點和象徵之地。古都京都是根據歷來王朝文化中盛行的日本式唯美意識所構建的。還說那裡有一千座神社、佛閣，京都料理是最正宗的，京都歷史悠久，被稱為『千年古都』。其實，京都也是我非常嚮往的地方，那麼美好的地方，那裡的人一定是勤勞的、善良的、有教養的。」

「劉小姐，關於戰爭，總會帶來一些遺憾和無奈，我的也不喜歡，日本人很多的是友善的。」

「是啊，我的老師就是一位和善的長者，我回到上海，還是他幫我寫的推薦信。」

「您的老師，能請問他的名字嗎？」

「我的日文老師是信騰素衣！」

「您是信騰老師的學生，我也是信騰老師的學生！」近藤富衛激動地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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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共同的老師，便有了共同的話題，兩人的距離很快就拉近了，天也很快地要黑下來。

時間不早，劉悅欣和小紅起身告辭，黑天之前回家這是所有未出閣的上海女子的基本操守。

兩位日本青年自然要親自護送，於是四人走出咖啡廳，穿過福州路，沿江而行，江面行船如織，初夏的晚風，將日間的熱氣吹散，涼爽宜人。

小紅和山本憲藏在前面走，劉悅欣和近藤富衛走在後面。

「你們今日三十年慶賀，為什麼電話佔線呢？」

「嘿嘿，今天我值班，兩邊電話同時響，還沒等跑過去這邊又響，好不慌亂。於是我就將一邊的電話摘了，所以就一直佔線了，也省的我來回地跑！沒想到，偷個懶也不行，被你抓到了！」

劉悅欣心中懸著的巨石終於放下！感到了從沒有過的輕鬆。

「那為什麼你拿起電話不說話呢？」

「我......」劉悅欣一時語塞。

「欣欣，山本先生打算明天下午請我們吃日本料理！」

「是么，我們山本君可是出了名的吝嗇，積攢了一些五元的法幣不捨得花。這次請料理，那可是難得的豪爽，不要錯過了！」近藤富衛調侃道。

對於初識的青年男女來說，在異性面前調侃一下自己的同伴，那是天經地義的。

「我從小就是集郵愛好者，初到中國，對中國的錢幣非常感興趣，這質地和花色異常精美，我想每種都收集一些，回去給我那些朋友炫耀，好好收藏，留作紀念。」

「一角的要不要？」小紅問道。

「要，不過要嶄新的，殘損的不要！」

「好的，我家裡還真有幾張嶄新的，非常有收藏價值！」

「那就十分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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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悅欣已經順利地將漏洞補上，對於明天的相約沒有絲毫興趣，也不想再見到這個兩個日本人。

雖然她對近藤富衛並不反感，但是從女性的直覺來講，她能感受得出近藤有將他們關係繼續發展下去的意思，她不能陷入什麼感情的漩渦，剛才為了不讓近藤富衛產生戒備才在他面前演戲，如今，事情解決，她也不忍心再欺騙下去。

在三個人期盼的眼神里，劉悅欣勉強點點頭，說道：「如果在虹口附近還行，家裡不讓回去太晚，今天已經太晚了，明天要早早回家！」

「好的，就在你們工作的地方，靠近陸軍司令部不遠，那裡有好幾家新開的日本料理，都是著名的老字號。那裡治安好，早早地送你們回家！」

在兩名英俊青年為兩位小姐叫了黃包車，並付了車資，劉悅欣和小紅坐上了黃包車。

望著她們的遠去，山本憲藏冷冷地說道：「老同學，不應該將我的身份告訴他們，也不應該將我收集法幣的事情告訴她們，不要忘了，我這次來中國是帶著特殊的使命！」

「哈伊，我明白啦，我一定守口如瓶。」

「我明天約她們兩個，就是確定一下，她們有沒有問題。」

「老同學，她們會有什麼問題？再說，是我們主動的。」

「唉，老同學，你沒有經過特別訓練，那個劉小姐不簡單，噢，別這樣看著我，我只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