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事重重
「你們過來!」熊本俊二對程曉峰和鈴木一郎說了句,便徑直前往自己的辦公室,情報組長辦公室。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熊本俊二有些生氣,便有些忐忑地跟在後面,鈴木一郎關上房門,兩人恭敬地站在辦公桌旁,等待接下來的訓斥。
「鈴木隊長,你的冒失和失誤,讓殺手跑掉,你認為這是偶然的么?」
「屬下知錯!」
「曉峰,你呢?」
「學生沒能及時勸阻鈴木隊長,行動不是我的專長,所以沒有能跟去現場,當時也沒有確認那個就是安全屋,是屬下失職!」
「我說的不是這個,鈴木在外,根據情況臨時應對也是應該的!」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組長是何意。
「鈴木隊長,一條毛巾的疏漏,還有那些蹩腳的掩護,你們這是欲蓋彌彰,讓對手看出了破綻。你們還是沿用盯梢的老套路,別忘了,你們面對的是殺手,不是放長線釣大魚的間諜!這是布防目的性的錯誤!」
鈴木一郎頓時無語。
「曉峰,我知道,你還看出一些東西,但是,憑什麼你敢斷言殺手已經離開上海!」
程曉峰也是無語!
自己這個小組本來就不是搞刺殺的,而是搜集情報的,上峰一個刺殺命令幾乎將小組暴露。馮源和周慧已經半暴露,安全屋被毀,小組已經浮出水面,自己絕不會再下刺殺命令了。因此,給出殺手離開上海的假設,既然沒有抓住,所有人也希望殺手離開。
可是,自己給出的假設沒有確鑿證據,除了安全屋,對方明顯存在落腳點,再說,因昨晚的刺殺,上海火車北站也是派了不少憲兵,對出站旅客的排查格外嚴格,一般的殺手也不會選擇在此時離開。
「你是不會輕易下斷言的,一定是從哪裡看出來的,說給老師聽一聽吧!」熊本俊二非常了解這個學生,他的某些獨到眼光也是自己這個老師所不及的。
「老師,中國有句俗語,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同樣的刺殺方式也不會再用第三次,我這是憑直覺,目前殺手缺少遠距離刺殺的武器,昨晚氣溫很低,任何人泡在泥濘里都不會好受,何況鈴木君已經看到對方行動遲緩,步履艱難。」
說到這裡,程曉峰很歉意地看了看鈴木一郎,鈴木一郎此刻的臉已是漲得通紅。
「沒關係,在我面前,無所謂,實話實說,鈴木隊長不會介意的。」
「哈伊,就是在老師面前,鈴木君,不介意吧!」
「程桑,這是我的恥辱,不過,你的話,我不介意!」
「老師,一個殺手短時間內失去行動能力,而且被關注過,是不是應該及時離開,安全屋被起獲讓他們的行動失去了保障,即便不是坐火車離開的,也是通過其他渠道暫避鋒芒。」
「熊本組長,是的,支那人就是缺少日本武士精神,他們肯定退卻了。」
「喂喂,不要支那支那地喊,*****圈!」
「哈伊,我錯了,程桑,對不起!」
熊本俊二點點頭,他不否認,對於中國人的思路和行為,他還是有欠缺的。
「汪處長怎麼樣了,我說的是他精神方面。」
「昨晚醫院還是太平無事,當聽到昨晚殺手再一次行動,汪處長的心情好多了。他能看得出,這次殺手不一定是只針對他,否則按照殺手的能力,他幾乎不會度過昨晚。現在,汪副組長都不敢呆在外面窗戶能看到的位置。臨走時,他希望能立即給他換一個安全的地方,沒準軍統的下一次暗殺很快就會來到。」
「鈴木隊長,汪星那裡的警衛還要加強!立即安排人手,拿著那套西服排查上海的裁縫店,成衣店;那雙皮鞋也是重要物證,派人去查上海的所有百貨店和鞋店,對了還有修鞋的;那個醫藥箱是專業醫藥箱,安排兩個人檢查所有的醫院診所,看看能否發現類似的箱子;請憲兵隊的警犬隊配合,殺手離開的時間尚短,還有機會追查兇手的蹤跡和武器。」
「曉峰,去話務課,將早班的電話記錄拿來,排查上午到中午這個時間段的電話,有沒有跟昨天嫌疑時間重複出現的電話,重點查出今天和昨天打出和接收完全一致的電話,不要放過一點點懷疑。」
「哈依!」兩人行禮,面色凝重,正要各自分頭行動。
「今晚,我請你們兩個去料理店,你們兩個還有膽量么?」
程曉峰的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
鈴木一郎大笑著說:「程桑,放心吧,憲兵隊放出命令,所有軍官三天內禁止乘坐轎車出行!你不是說了么,你們中國人再一再二不會再三再四。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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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曉峰迴到辦公室,看了看錶,已經將近兩點,話務課早班快下班了。便拿起電話要了話務課,讓當班的值班長將早班的電話記錄拿到他的辦公室。
此刻,這間辦公室只有他一個人,作為一個間諜,他知道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表現出與身份不符的行為舉止,特別是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
他拿出檔案袋,取出了幾份截獲的秘密電台,這是今早電訊組送來的。
趴在桌上,裝作看密電碼,陷入了沉思。
這兩天,小組共組織了三次行動,第一次是遵從上峰的指令,刺殺汪星;第二次是彌補上第一次造成後果,轉移敵人的注意力,展開一次隨意刺殺;第三次是彌補第二次行動的意外,派周慧去營救馮源。
結果留給敵人的蛛絲馬跡越來越多。
他從來就沒有低估他的老師熊本俊二,這些蛛絲馬跡對於一名東京警事科的資深探員來講,已經足夠。剩下的就是時間了,能夠延長偵破時間的方法,只有偵破方向了。
目前熊本俊二的偵破方向全對,如果派出的人都有收穫的話,他就會越來越接近目標了。
馮慧的掩護身份是教會聖心醫院的一名藥劑師,那個藥箱的藥品幾乎都是她給準備的,雖然沒有明顯的醫院標識,但是真要挨個醫院細緻排查,就會鎖定三五家醫院,因為同時使用阿司匹林和磺胺的醫院並不多。這個也是缺乏醫藥知識的熊本俊二有所不足的地方。
那個藥箱,來自於南京,戰前的南京,與那套西服一樣,都是老何從南京帶來的。
那雙皮鞋,如果是老何準備的,那可能無懈可擊。如果是馮源的,看皮鞋的新舊磨損程度,顯然是剛買不久的,作為一名銀行貸款業務經理,皮鞋是不能馬虎的。因此,這雙鞋很可能就是下一個突破口。
為了保險起見,馮源到了離開的時候了,周慧也應該離開了,必須要上峰派一名新的報務員了。這個消息需要回復上峰,這就是為了這次不應該的刺殺命令,小組付出的巨大代價。
原本的正常運轉的小組,又要面臨新的磨合和適應,現在大戰在即,哪裡有時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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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電話鈴響,門衛來了電話,說:「長官,話務課的要見您!」
他拿著電話,站起來,從窗戶向大門看去,見劉悅欣抱著一摞記錄本站在大門口。
他的臉上漏出一絲笑容,那個女孩儀態從容,既沒有東張西望,也沒有絲毫的焦躁。自從第一次破譯紙條密碼之後,她頭上的黑髮卡就從來未曾摘過,就像柔道里腰帶,那是通過測試的憑證。
她就那麼戴著,就是給他看!
略看了一會兒,他覺得那個女孩還是挺耐看。
微笑的神態變得嚴肅起來,對電話說:「不要讓她上來了,你讓替班的燒餅給我送過來!」
「是!」
那個女孩沒有絲毫不悅地將記錄本放在桌上,然後對那個日本憲兵笑了笑,轉身離開,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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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真是個當間諜的料,這也是他當初發展劉悅欣的初衷,對於這個外型普通,但是慧心如蘭的女孩,從她到話務課面試的時候就被他注意到了。
他盡量避開與她的每一次照面,話務課與特高課共用一個食堂,這也多了從不同角度觀察她的機會。她既不出眾,也不招搖。
那次面試有一個的測試,隔著單面的玻璃鏡,他就發現了這個女孩的天賦。
隨著日本軍隊的擴張,各個佔領區開始出現人員短缺,而且是缺口越來越大。話務員的缺少就是重中之重,佔領區的治安、諜戰工作離不了大量的監聽者,那可是耗時耗力的黑色巨洞。
能夠發報的短波頻段可以同時容納上千台發報機同時發報,發報時間可以任何時間。
某個電台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波段發報。沒有那個電訊組能夠全方位的偵測到所有電台,那將是一個浩大的團隊。
為了確保發送接收質量,一般的電台都會選擇固定波段,調試接受。
能夠發現某個電台的固定波段,長期監控就能收到對方發的密電碼。
這個時候,就需要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監聽,當然,可以安排一個人同時監聽數個電台。
那也需要人去填充,而女人要比男人更適合這項工作。
因此,作為上海特高課就有招收培訓報務員的義務。通常,話務課的話務員就是報務員備選的主要來源。
熊本老師、電訊組長還有他在另一側盯著那個屋子裡的五位被測試女子,他們不光要招收話務員,更重要的是物色報務員。
第一個測試,被測試者需要記錄電台發報音,那是十個字元的密電碼,錄音機按照三個速度播放。
三人通過了慢速記錄,其中兩人通過了中速記錄,卻沒有人通過快速那一檔。
這快速那一檔已經超出一般發報員的速度,需要熟練地報務員才能夠記錄齊全。
沒通過一點不奇怪,可是他卻看得出,那個女孩故意放棄了。她既表達了去電訊組的意願,又不顯得突出。
第二個測試是記憶。在黑暗處,有一塊黑板,上面有一組五十個數字長串,黑板上方有一個電燈。
五個被測者坐在明處,燈光打開,在三秒鐘后關閉。
然後被測試者開始在紙上記下能夠記住的數字。
經過訓練的人,可以在一秒內記住三十個數字,然而經過特別訓練的,能夠記住上百個數字。
那個女孩,在左右觀察后,寫下了十五個數字。
這個不是最多的,卻是最準確的,能在三秒記住十五個數已經是人群中為數不多的。
他知道,那個女孩還是有所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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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招收話務員的面試之後,那個女孩就被列為情報組重點考察對象之一,首先是個人言行的調查,燕京大學的信騰素衣在全面戰爭爆發后就進入了北平特高課。就在那個女孩被虹口話務課招收之後,北平傳來了一封密電,就是關於劉悅欣的。
「劉,在校期間,有親日行為,長期被同學孤立,日語班最少只有三名學生的時候,她依然堅持不懈。」
接下來就是社會背景的調查,在上海,劉悅欣幾乎沒有大學同學,高中初中同學也極少來往,劉悅欣的母親是一個地道的上海家庭婦女,父親是復旦大學教授,沒有隨大學流亡,也拒絕了流亡大學的邀請,目前在家賦閑,既沒有政治取向,也沒有政治背景。
這一些都被他整理到劉悅欣的檔案里,最後就是關鍵性的取捨了,是將這個女孩發展成一名普通的日本報務員,還是將她發展成自己小組的一員。
而就是徐州會戰,那個神秘電台的出現,讓他下定了決心,在劉悅欣進入到特高課的電訊組之前,將她發展成為自己小組的成員。成為一名特級電台監聽員,她便有機會接觸到日軍的密碼本,監聽到各種電台,當然包括日軍電台。
那麼他這個小組就能獲取有價值的情報。
間諜從來就不應該打打殺殺,而是一切圍繞著情報。
小組必須在一段時間內保持靜默,銷聲匿跡。
劉悅欣也應該平靜一段時日,該將間諜手冊的第二冊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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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是剛才那個門衛喊了聲:「報告!」
「進來!」那名衛兵送來一摞通話記錄本。
他打發了那名衛兵,將記錄本扔在茶几上,從上開始翻看,記錄著可疑電話,第四本是那個女孩的,當看到那個記錄時,他再一次笑了。這兩次行動能夠順利實施,跟這個女孩的配合可是分不開的。等他將幾份記錄本看完,一共找出了十幾個電話。
老師啊,老師,你可要有活幹了。
至此,轉移老師視線的預期目的基本完成。
時間尚早,他重回到辦公桌,拿起電訊組剛才送來等待破譯的電文,對同一個頻率的電文通常是放在一起的,只有足夠數量的電文,才能找出其內在的規律。
看手裡的電文,只不過兩眼,就發現其中一份截獲的電文是周慧昨晚發出的。
他可以只看密電就能破譯出密電上的內容:刺殺行動失敗,目標身中兩彈,在陸軍醫院。我面臨暴露風險,被迫終止行動,白鶴已回湘面陳。山雀。
看來周慧的發電手法看來已經被人盯上了,這是他們小組被截獲的第五封電報,標號60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