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要挾汪星
上海淞滬抗戰後,不少地方滿目焦黃,春雨過後,嫩草綠芽瘋長,掩蓋了殘垣斷壁的瘡痍,顯得到處勃勃生機。戰後重建如火如荼,大量的勞力有了維持生計的活計,臉色便不再陰鬱。
眼前的戰爭過去,上海市民經過了最初的惶恐、憤怒和不甘,漸漸開始接受現狀。雖然遠方依然炮火連天,雖然中華大地還在承受鐵蹄的蹂躪,那又能如何,見到日本人和日本兵還不是點頭哈腰,面帶笑容。
沒有誰會不開眼,也沒有誰會嘲笑誰,儘管,在背後還會詆毀幾句日本國,不屑幾句日本人的身高,可是又能怎樣。
兩人站在天台,看著眼前的上海,都陷入沉思,師生倆就這樣,佇立良久,還是老師打破了沉默。
「對了,你不是要去陸軍醫院么?」
「剛才打了個電話,汪副組長上午還有個小手術,下午就可以會客了。」
「曉峰啊,其實我對政治,對戰爭不感興趣,我只是對案子有特別的鐘愛,尤其喜歡那些聰明的罪犯。我知道,那些間諜都是好樣的,他們在報效自己的國家,他們不是真正的罪犯,已經脫離了個人情感和動機,所以,他們的行為已經不適合什麼犯罪心理學、犯罪行為學。」
「我知道,我其實是不適合做這個情報組長的,我會常常偏離方向,沉醉於某個案件之中不能自拔。曉峰啊,我不如你,至少你知道情報組的主業是什麼!而且一直在努力!是的,是情報收集、統計和分析,是安插諜報人員,是破譯敵方電台。沒有你,情報組就會成為最大的笑柄,改做探案組好了。」
「曉峰啊,雖然你最適合做情報組的組長,可是你的身份,他們暫時是不會讓你坐上那個位子的。你對自己的前途可有什麼期待,現在或許不行,但是將來是可以的,什麼機關長,司令官,就會有中國人的身影。」
「老師,您對這場戰爭很樂觀么?」
「中國地大物博,如果日本能佔領武漢控制住中國的中部,將中國東部的資源牢牢控制住,把華北華中和華南的人心收攏起來,締造*****,保持二十年。那麼,日本將成為世界上最強的國家。」
「老師,你說日本的侵略野心能止步於此么,別忘了,相對於陸軍,日本的海軍更強大。」
「曉峰,我們只是滄海一粟,時局不由我們做主,不過不將中國戰局穩定住,大本營是不會把戰爭擴大的。這徐州戰事很快就要完成戰略部署,到那個時候,中國軍隊將無力再戰。剩下的就是收拾人心啦,可惜啊,松田石根和谷壽夫在南京製造了的一場屠殺,本意是想打擊中國人的抵抗意志,其實,這是極大的短視,只會造成兩個民族之間的仇視,*****就變得不那麼可信了。」
「老師,本來中國還處於鬆散狀態,軍閥割據,中央軍也不過是大一點軍閥。是中日戰爭,讓中國人開始團結起來,又是南京屠殺,讓中國人真正地開始仇恨日本人。」
「是啊,這是變數啊,讓戰爭不再可控,徐州會戰其實就已經證明,中國軍隊不是標榜的那樣無能。中國人在戰場上也能掌握主動權,這跟他們能及時獲取我軍情報是分不開的。隨著中國人越來越多進入日本軍方以及情報部門,間諜滲透也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學生我的地位也就比較尷尬了。」
「是啊,中國有個成語,叫明哲保身,我在一天,就能保你一天,不過,即將面臨武漢區域的會戰,這是兩國真正的較量,諜報工作,尤其是南京的諜報工作就顯得比較薄弱,或許明天就有可能將我派往南京,加強派遣軍司令部的反間諜力量。」
「老師,你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不,不,如果去南京的調令,我會先去,站穩腳跟再將你要去,目前,你已確立在上海特高課的地位,能獨當一面,這殊為不易。畢竟這場戰爭,不可能像大本營鼓吹的那樣,三個月解決中國問題。不過在走之前,我還是想挖出隱藏在特高課內部的間諜。曉峰,你沒覺得,自從汪星遇刺,這兩天我們表面積極主動,實則處處被動,處處被牽制,我有種預感,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汪星剛剛透露出特五組的端倪就遭到刺殺;特高課開始調查電話無疾而終;還沒有反應過來,第二次刺殺接踵而來;挖出安全屋準備設伏,結果被對方溜之大吉;一直信心滿滿的將38號茶葉包作為突破口,結果又是當頭一瓢涼水。
一連串的失利,一連串的巧合,讓這位資深探員的直覺越來越明確,自己被對手盯上了,而且這個對手真的很可怕。
他突然生出了不祥的預感,那就是他自己也會被這個對手吞掉,因此,他生出了離開的想法。
這是熊本俊二第一次面對如此多的挫敗,而且,連環性的挫敗,已經讓他的信心深受打擊。他這次面對的對手絕不是汪星那樣的老狐狸,而是狐狸精。
「曉峰,這是我懷疑的名單,第一個,是汪星,他的投靠是假,目的是除去我,在特高課站穩腳跟,那晚的刺殺,有可能就是針對我,他造成不在現場的假象。而他的一眾手下,可以獲得一些特高課的動向,通過某個渠道傳遞到外邊。那個殺手的安全屋,可不是軍統臨時設置的,只能是原上海站的遺產,被汪星掩藏了過去。第二個,就是鈴木隊長。」
「鈴木隊長?」
「是,鈴木隊長出生在日本,其童年和少年時候,認識一個女孩叫幸子,其實那是一名中國女孩,至少她的父親是中國人。去年,發動聖戰,日本國內就發生了一些極端行為,他們排查身邊的中國人,將他們當做間諜嫌疑隔離起來,逐一審查,那個幸子也未能倖免。唯一能夠證明清白的就是獻身聖戰,於是,她被迫徵收為慰安婦,這是內務省警察署調查的結果,昨天剛傳過來。
鈴木外表大大咧咧,實則粗中有細,那天監控安全屋,是他的失神讓那個女子溜掉的,他為何失神,為何放走了那個女子,其實,是他的下意識里,放走了記憶中的幸子。
雖然沒有證據確認,鈴木一郎是應該知道有關幸子的事情,別忘了,我們是特高課,鈴木隊長也是經過了專業的諜報培訓。
如果鈴木一郎是那個鼴鼠,那麼很多事就能講得通了,兩次被刺殺,鈴木都是坐在前排,而兇手的四顆子彈全部對準的後座。鈴木能準確地將汪星的行蹤發出去,而且,鈴木在幾天前就已經知道汪星去憲兵隊的行程。」
「第三個,就是話務課早班的值班長,只有她可以,甚至有權監聽所有電話,她能洞察所有的一切,也可利用交換機,給任何一部電話傳遞情報。一個在視野之外,經常被忽視的漏洞,一直沒有機會堵上。她們要想成為間諜,特高課和憲兵隊乃至陸軍司令部,將沒有秘密可言。」
「這第四個應當懷疑的就是你。」
「我?」
「是的,我說的都是假設,這也是我今天要教給你的,因為第五個懷疑的就是我自己。」
「老師,您?」
「曉峰,假設是無所不可,只有大膽的假設,才能找到突破口,當你一籌莫展的時候,往往最不可能的假設會幫你破案。建立假設之後,你就要排除一切可能性,推翻自己的假設,如果,你推不翻自己的假設,那麼這個假設就是真的!」
「嘿嘿,老師,您為什麼不懷疑松田機關長。」
「誰說沒有懷疑他,他是我認為的第六個嫌疑對象,他在特高課幾乎沒有什麼特殊功勛,汪星上海站的告破,那是他們自尋死路,再說那個內應也是我們安插的。」
「老師,您說機關長,他的動機何在?」
「為了升職,為了將軍的那顆星,他在製造一場大型案件,我們情報組破不了,之後,機關長親自破案,這個功勛,加上上海站的功勛,那顆將星就是鐵定的。」
「老師,您您......」
「怎麼,想說老師內心黑暗吧,曉峰,我今天教給你的,是我破獲幾百起案件后的心得,我一直沒教給你,是想讓你自行領悟,恐怕時間來不及了,畢竟你還年輕,沒有機會像我那樣,被成山的案件壓著。純是靠案件數量堆積起來的經驗,是量變到質變的過程。你就不同了,你可以不需要經歷那些成山的案件,以你的悟性和潛質,一樣可以達到這個高度,而且註定不凡。」
「其實,案件從刺殺汪星開始,對手已經留下了太多的蛛絲馬跡,也就是太多的線索,讓我們忽略了最重要的線索,或許對手也就是想用這些線索掩蓋真正的線索,將我們帶入歧途。」
說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或許自己真的老了,人老了就愛絮叨。
「走吧,看看那些茶葉吧,春茶,味道真的很好,我們這一年都有口福了。」說完,帶頭走下樓梯。
程曉峰呆在原地,沒有立即跟上,他被熊本俊二的話震驚了,更讓他震驚的是,熊本俊二說那句我們忽略了最重要線索的時候,眼睛眺望的方向正是那個灰色的尖頂,那裡有個鐘樓,鐘樓窗戶的位置正好對著乍浦路,而且能看得很遠,很遠。
那個灰色尖頂正是新天安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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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星又經過一次手術,原因是背部感染,背部的傷雖不致命,但是創面大,天氣開始的炎熱,讓創口出現了感染化膿現象。
不過從汪星的胃口來看,他的心情很不錯,讓程曉峰甚至認為這個感染是這個老狐狸自己弄出來的。接二連三的刺殺,風聲鶴唳,這隻老狐狸應該想在醫院裡多呆些日子。
「謝謝程副官,這生煎的味道著實不錯,不瞞您說,我還就好這口。對了,有煙么?」
「汪副組長,喜歡吃,我讓人給您買,我不吸煙,再說,吸煙會身體恢復。作為副官,我把情報組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向您彙報一下。」
「不敢,不敢,程副官,我現在住院,無法為皇軍效勞。」
「那好,汪副組長,這是我收到的幾封秘密電文,想請您幫著破譯。」
「密碼本,我不是已經交了密碼本了......」當拿起第一份電文的時候,汪星心裡咯噔一下,這是第二諜報小組的電文,因為幾個熟悉的字串太標誌性了,頻率和發報時間都對。
「這個,我不知道密碼?」
「汪副組長,或許不記得這個電台的頻率,你沒覺得這幾個字串很熟悉么?我試著破譯了一下,您聽聽。」
「破譯了?」
「這個電台在您投效皇軍的日子裡后,可是很活躍很啊。不過以前也時有電文發出,這可不是臨時增加的電台,因為那指法我們已經熟悉了。」
汪星突然覺得後背因為麻藥失去效用,開始火辣辣的疼,疼得開始冒汗。
「『已完成對汪、高、憲的三次刺殺,成果待核實,敵已震怒,請指示下一步行動!』不知我譯的電文是否正確?」
戴老闆已經派人來了,與第二小組取得了聯繫,展開了一系列的刺殺行動,原來前些日子的刺殺是第二小組做的,這個沈城風,你這是將老子旺火坑裡推。
是啊,有些牌不儘早打出,就會失效了!難道這是戴老闆傳達的真正意思?
戴老闆接下來安排的刺殺肯定留有餘地,但是,那兩槍根本沒有留絲毫情面,就是要置他於死地。他一直懷疑,這次暗殺不是來自於軍統,因為原本應該針對於他的第二次刺殺竟然轉向了特高課和憲兵隊。
而眼前這個猥瑣的程副官,似乎同察了自己的一切,卻又沒有在自己保留密電這個問題上痛下死手,他的目的何在呢?
「這,這,有可能是我疏漏的。」汪星支支吾吾,無言以對。
「沒關係,還有這幾封電文的電台頻率,汪副組長也應該知道吧。這樣吧,剛才的那份已經破譯的密碼算是汪副組長的一副牌吧,那麼這幾封電文能否算是我的酬勞?」
「程副官,您,您為什麼不自己?」
「唉,在日本人的機構里做事,也難,我真的希望汪副組長能在特高課站住腳,都是中國人么,怎麼也是個幫襯。」
「是,是,應當的,應當的。」
「好吧,汪副組長交出兩套密碼,一份算您的,一份算我的,我們就能及時獲悉下一次針對您的刺殺行動,也有個防備不是。畢竟,及時地截獲電文可不是汪副組長現在能辦到的。」
「好!」汪星心裡已經對這個猥瑣男人詛咒了幾百遍,既然無力反抗,那就痛快承受吧。
「衛兵!給汪副組長買一包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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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老狐狸手裡套取那份密電碼,實際是一本書,民國二十年印刷的一本徐志摩的《猛虎詩集》。
很少用詩集做密電碼本的,主要原因就是詩歌語言所用的字不夠寬泛。
憑心而論,程曉峰也在保護這些軍統的密電,一旦破譯,沒準會出現烏龍事件,幫了日本人的大忙,那才叫得不償失。重要不重要總得有個人去評估,那個人就是汪星,從他那裡獲取的一套密碼,就會沒有那麼多顧慮了。
周慧發出的密電,會通過汪星供出的密電碼破譯,估計下午就會放在松田裕太和熊本俊二的桌子上,成功的把這刺殺嫌疑轉嫁到那個老狐狸藏著的小組,這叫李代桃僵吧。
汪星會因此亮出一張牌,沒辦法,這是刺殺令的代價之一,誰讓事情皆是因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