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審訊同行

第二十六章 審訊同行

走出汪星的病房,來到木村拓野的病房。

木村昨天是偷跑出的,而且喝多了酒,被日本醫生劈頭蓋臉的一通罵,清理傷口時故意多用了些酒精,疼得木村拓野瓷牙咧嘴。恰好在這時,程曉峰進門。

「北川醫生,不要罵了,我的朋友來了,很沒面子的。」

「有你這樣的病人,我也沒有面子。」

「哈伊,是我錯了。」

「北川醫生,木村君的傷勢怎麼樣了?」

「也沒什麼,只要修養幾日,就可以出院,好了,你們談。」

看著醫生護士離開病房,程曉峰這才從皮包里拿出兩瓶清酒。

「哈哈,還是程桑了解我,太好了,給我輸什麼葡萄糖,還不如換成清酒更好。」

「哈哈,木村君,澤田聖組長的不幸讓人難過,不過,下一任組長就是你啦。」

「誒,哪有的事,我的不行。」

「你這也是負傷,軍銜也應該提一提了,晉陞少佐那就名正言順了。」

「可惜,那個嫌疑人並不在我抓的那五個人當中,審訊也沒有結果,兇手也沒有抓住,沒有功勞,是不會升職的。」

「他們都是你審的么?」

「是我和特工組一起審的,也沒有問出那個嫌疑人的具體情況。」

「是的,我看到審訊記錄後面的結論--建議釋放。」

「是的,怎麼程桑覺得裡面有什麼問題么?」

「既然是木村君已經審問過的,我那裡還有什麼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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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星被刺殺那天,那天鈴木一郎讓餛飩攤上的五個人不要動,大家驚慌失措,但程曉峰發現只有一個人沒有絲毫慌張,至少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驚慌。

真正驚慌的人舉止是非意識的,眼神是發散的,裝作驚慌人的舉止是大腦支配的,眼神是穩定的。而且舉止是有很大的模仿性的,別人抱頭,他也抱頭,別人面色凄苦,他也面色凄苦。這裡面有一般人覺察不出的時間差,不到0.1秒。

那個人戴著眼鏡,斯斯文文,面對突發事件,表面驚慌,但是心神不亂,這逃不過程曉峰的眼睛。

這也是程曉峰沒有立即跟救護車去醫院的原因,他在觀察那個人。他能看得出,五個人中只有那個眼鏡男能看出事情前後的聯繫,明白製造餛飩攤混亂的因果。

出賣他的是一個表情,在鈴木一郎狂吼:誰動就打死誰的時候,他出現了一瞬間的無奈和苦笑,這絕世不是一個驚慌失措的人應該有的表情。這個表情雖然只有一瞬間,卻被程曉峰及時地捕捉到了。

接下來那人就是冷眼看憲兵跑來跑去,嘴角還有一絲輕蔑的微笑。

所以程曉峰一直擔心,擔心新天安教堂的鐘聲會出現在那份審訊記錄里,那麼,那個打向新天安教堂的電話就會引起熊本俊二的關注。

那五個人的審問記錄里絲毫沒有提到鐘聲的隻字片言。

難道是一個同行么?他在幫助掩蓋真相?因此,他對這個眼鏡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至少,要確保他安全的走出憲兵隊,通常被憲兵隊捉進去的人很難活著出來。

「這樣吧,把這批人轉到我們特高課吧,我們再做最後的詢問,沒有問題的話,由我們特高課負責釋放。」

「沒問題,只要鈴木隊長做個交接就行。」

「好的,那我給鈴木君打個電話,你也給尾崎打個電話,出院的時候,我請客為你接風。」

「程桑,你的軍人的不是,喝酒不爽快,你們特高課喝酒都不爽快。」

「哈哈,作為帝國的眼睛和耳朵,我們要一直保持清醒。」

說完這些,程曉峰囑咐木村拓野好好修養,便告辭了,找了個電話要到熊本俊二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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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在陸軍醫院,我想對餛飩攤上的那五個人做最後的問詢,憲兵隊已經簽發了釋放令。」

「好吧,我會讓鈴木隊長做交接的。」

「還有,剛才與汪副組長交談后,那個編號620電台的頻率和發報時間極有可能是中統的,我就有信心破譯密電碼。」

「是么?就在剛才,汪副組長也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送我一份驚喜,我這剛從機關長那裡回來,也有件事與你談一談。」

「哈依!」

————————

特高課的刑訊室,裡面沒有熊熊燃燒的火爐,看不到琳琅滿目駭人的刑具,裡面一片漆黑,黑得就像地獄。

那個眼鏡男的眼鏡已經被摘了去,他是蒙著眼被帶進這個刑訊室的,他被引導著坐在一個厚重結實的木椅上,兩手被皮帶捆在扶手上,然後蒙著眼睛的黑布被撤去了。

黑布撤去之後,依舊是黑暗,來迴轉了幾次頭,還是看不到一絲光亮,是眼睛出問題了?他想揉揉眼睛,可是雙手被捆住了。

人類原始的恐慌從心頭升騰,那是對黑暗的畏懼。

「陳先生,陳立誠,華美晚報的一名記者,對吧!」黑暗裡悠悠地響起一個聲音,如同來自於地獄。

「是,是!」

聽得出,他是在竭力想把字說的平穩,來掩飾心中的恐慌。

「回答兩個問題,就恢復你想要的光明。」

「好。」

「餛飩味道怎麼樣?實話實說。」

「味道不錯,作為路邊攤已經很好了。」

「每次你看哪份報紙?」

「哦,新聞報,也看朝日新聞。」

毫無徵兆,就在他的頭頂,一隻燈泡亮起,那個燈泡藏在一個極深的燈罩里,一束細長的光線照著那個坐在木椅上的人。

陳立誠瞳孔急縮,歪頭閉眼,躲避這突如其來的光亮,第一次,覺得光亮也是也能傷人,不過心也放下了,原來眼睛沒瞎。

由於燈罩的作用,他發現除了他自己,黑漆漆的椅子扶手,他依然看不到其它物體還其他人,仍然置身在無盡的黑暗裡。

「再回答兩個問題,就放你走,他們已經自由了,你是最後一位。」

「好!」

這次他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他知道,周圍至少有四雙眼睛在盯著他,就像頭頂的射燈,將他看得通透,這種感覺很不好。

「如果那個嫌疑人坐在你面前,你還能認出他么?」

「他個子不高,也不胖,他吃了整碗的餛飩,湯湯水水都不剩,他要的是一份大碗,應該飯量不小。我不敢保證能認出他來,因為,他的報紙遮住了臉,吃餛飩的時候也是邊看邊吃。」他的語速很快,似乎想儘快擺脫這種難受的感覺。

「你也在邊吃邊看報紙,能確定他看得是什麼報紙么?」

「什麼報紙?他的報紙應該是星期一的新聞報。」

「好的,陳先生,你兩個小時后就可以離開了。」

陳立誠一愣,右手的食指微微抖動一下,這個結果遠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而且來的如此突然。

彷彿是突然醒悟一般,陳立誠臉上露出誠惶誠恐的神情,連聲說:「謝謝,謝謝!」

一雙手從黑暗中探出,那條黑布重新蒙上了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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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放他走了?」鈴木一郎有些不解。

「是啊,他已經告訴我們很多了。」

鈴木一郎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眼前這個人的世界他是無論如何也走不進去的。

「程桑,別打啞謎了,他告訴我們什麼啦?」

「告訴我們,那個殺手的同夥很能吃。」

「能吃?」

「是啊,根據其他人的供詞,那名刺客同夥是九點多到的餛飩攤。早晨,人的飯量都小,按照身高和胖瘦來看,應該吃一碗中號的,如果路走得比較遠的話,就會比正常人吃得多一些。他是這些人中,第二個到這餛飩攤上的,至少比陳立誠要早,按道理說應該看當天星期三的報紙,而他一直拿一份星期一的報紙,說明這個人對時政不感興趣,報紙就是個幌子。陳立誠到達餛飩攤是在9:15左右,從客人坐下到餛飩端上,需要5分鐘。這個時間,陳立誠肯定會看一眼對面的客人,見那個人邊看報紙邊吃飯。他也拿了份報紙,邊看報紙邊等餛飩。等到餛飩上桌的時候,陳立誠就會放下報紙,那個時候,他又會在無意間看對方一眼,發現對面客人眼前的餛飩吃光了,那個時間應該在9:18分左右。餛飩攤翻了的時候,是9:35。殺手同夥從吃完到行動,期間為15到20分,這個時間段就是兇手同夥預估的時間差。實際會更小,為保險起見,他會加一個係數,增加一倍的時間。這說明,他們判斷這個行動時間點的誤差為10分鐘。」

鈴木一郎瞪大眼,不可思議地說:「他亂七八糟地告訴我們這麼多?我聽得稀里糊塗。程桑,簡單點。」

「那是一個不會浪費糧食的人,是啊,當下誰會浪費糧食呢!這是給出判斷的一個基本出發點,這是判斷時間的一個依據。就是,即便實施行動,也不會浪費糧食,那麼吃光眼前這碗餛飩的時候,就是他進入了行動狀態的開始。這應該是一名軍人,只有軍人才會將吃飯和執行任務的時間劃分的這麼清楚。陳立誠說過那人吃的湯湯水水都不剩,通過這個可以推斷出,這個基本出發點是可靠的。」

鈴木一郎已經露出可憐的神情。

「呵呵,我們從出發到事發地大約8分鐘,對方的誤差在10分鐘,只比我們多了2分鐘。我們出門的時候,這個信息就會傳到餛飩攤,他拿著報紙遮擋了臉,說明這個信息不是靠眼睛看的,而是靠耳朵聽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鈴木一郎已經站起來了,逃避似的向外面跑,邊跑邊嘟囔:「明白了,他的話里有不少信息。」

「記得再過兩個小時,就把他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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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鈴木一郎落荒而逃的背影,程曉峰會心地笑了。

以上的那些分析毫無意義,就是為了讓鈴木一郎覺得這次審訊是有必要的。

其實,這次審訊的目的,就是進一步確定陳立誠是否是一名特工。

在黑暗中,前兩句問答,對方還存在一定的戒心,對問題的回答是經過考慮的,而且是有所保留的,哪怕問的是無關緊要的問題。

當燈光開啟的時候,給對方心裡造成震動,對方極力想擺脫這個不舒服的環境。不舒服不是危險,不但不會增加人的戒心,還會將原有心裡的防衛沖淡,戒心會降至最低。這個時機非常短,僅有十秒鐘。從行為心理學上來講,這個時間段為『真話窗口期』。

因此,對方的第三句回答說的非常多,非常瑣碎,也非常細緻,他所描述的,完全出自於一個職業特工的視角,而且還加上了自己的判斷。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暴露了自己真實的一面。

過了這個『真話窗口期』,對方就會適應這個不舒適的環境,關閉『真話窗口』,戒心重新恢復。所以陳立誠的第四句問答又重回謹慎,戒備狀態。

當問詢完畢,對方產生的錯愕表情,也證實了他此刻處於高級戒備狀態,準備應對接下來的審問。結果,審問結束,讓他的蓄力已久的拳頭落在了空處。

詢問結束,安全到來,他才回想剛才的回答是否有疏漏的地方,結果醒悟了,第三句問答是他的敗筆,因為這句問答依然對他沒有危險,戒心的開關沒有閉合,所以這句問答出自於他的本能。他的本能暴露讓他懊惱,因此,食指不自覺地抖動一下,從行為心理學來講,這叫『真實的出賣』。

說出來的不一定是真話,輕微的肢體動作比講的話更真實。

為什麼特工對特工異常敏感,因為特工與正常人不一樣,尤其長期的職業特工,他們的一舉一動要克服本能,就會形成一個短暫的思考時間,雖然極短,甚至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但是逃不過資深特工的眼睛。

這就是為什麼說真話要比說假話流暢的原因。

陳立誠完全以一個特工的身份應對這場審訊,其實,是大錯特錯的,應為他的身份只應該是一個無辜者。

然而特高課黑暗的刑訊室,給了他一個強烈的暗示——他是一名被審訊的特工。

——————

雖然一直懷疑陳立誠的身份,之所以,一直沒有接觸陳立誠,就是在觀察事情發展的動態。他被抓進憲兵隊已經兩天了,按道理講,他的組織應該有所反應了。

可是憲兵隊的準備放人的信息已經放出,那麼,他的組織會停止一切行動,等待他的出來。

程曉峰之所以將人轉到特高課,目的之一就是讓陳立誠的組織重新動起來。放走了其他三人,也是讓他的組織處於高度緊張狀態。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就是程曉峰放在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看看能不能壓垮陳立誠背後組織心裡的臨界點:動或者不動。

當然,他是不會讓陳立誠有危險的,像陳立誠這種人,自然有著重要的任務。

之所以引渡到特高課釋放,其目之二就是不信任憲兵隊,怕陳立誠在狼穴有什麼不測。憲兵隊,是人間地獄,哪裡會把一個中國人的性命放在眼裡。華美晚報,雖然不是言論特別激烈地支持抗日,為了迎合租界內的民眾熱情,對抗日還是做了一些客觀地報道。因此,當下,租界報紙記者的身份還是敏感的。憲兵隊不放人,一句『發表反日言論』就可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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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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