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陰差陽錯
在特高課的辦公室,汪星在踱來踱去,自從胡俊傑騎車到特高課轉了一圈,兩人樓上樓下交換了眼神后。他就在等,等待殺掉那個人的消息傳來,那個人是極度危險的,每次和他在一起,都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那個猥瑣男人,不管從體型還是走路的姿勢,渾身上下看不出一絲訓練痕迹,而且,整個特高課沒有不知道這個程副官的,他從不參與外勤行動,從不參加訓練,從沒有摸過槍。
總之,程曉峰只是一個坐慣了辦公室的文職人員,雖然極度危險,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隨便一個小混混出手就能解決了他。
但是,汪星還是絲毫不敢大意,老辣謹慎的他讓胡俊傑找的殺手非同一般,那是青幫三大殺手之一的笑面佛。笑面佛年輕時,就憑一身功夫和敢拼敢殺的作風,成為青幫上一輩的八大金剛之一。隨著年紀的增加,便不再輕易出手,但是,一旦出手,對方絕無倖免。目前,是青幫的四大台柱子之一,輩份高,地位也高,卻遠離了權力核心,自由自在,樂得瀟洒。
汪星與笑面佛交情匪淺,早年間,笑面佛殺了一名國府官員,是汪星救了他,兩人成了莫逆之交,青幫與上海站早就勾搭連環。這次是以剪除漢奸的名義,請笑面佛出山的。
不過有三點要求,一是不要將禍水引向青幫,二是不能與汪星有任何瓜葛,最後一點,知情人不超過三個。
笑面佛很無奈地接了這個差事,他很明白,汪星、胡俊傑還有自己已經是三個人了,那汪星的意思是讓自己親自動手,也罷,做了這次算是還了汪星早年間對他救命之恩。
笑面佛對這次刺殺對象的了解是通過胡俊傑介紹的:『一個日本翻譯官,中國人,加入日本國籍,鬍子拉碴,形容猥瑣,最明顯的特徵是一副羅圈腿,下午三四點會出現在前往憲兵隊的路上,以電話為準。』
娘的,連祖宗都不認了,該殺!笑面佛對親手處決這個中國敗類沒有絲毫心裡壓力。也明白了,汪星原來是假投降,前些天,還真是冤枉了這個姓汪的。
『獨自一人,沒有護衛,沒有槍,不開車,手無縛雞之力。』
就這麼個傢伙,沒有絲毫挑戰性,娘的,三年都沒有殺過生了,難道,就為這麼個破玩意動了殺念,破了殺戒?不值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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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電話響起,將笑面佛的思緒打斷,接了胡俊傑的電話后,從容地走出電話亭,鋒利的刀就藏在寬大的袖口裡。
穿過兩條巷子,就是那條路,那條在十天前發生過槍擊案的僻靜路上。
笑面佛左右看了看,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自己的所處的這個巷子較窄,很容易藏身,來人肯定會從巷子口經過。
貼著巷子口,探出半個光光的腦袋,朝乍浦路方向看去,估算著時間,應該也就幾分鐘的事。
但是時間在點點滴滴過去,懷錶掏出來放進去已經好多次了,半個小時過去了。
他娘的,什麼情報,這軍統也太不靠譜,爬也應該爬到了啊!
就在笑面佛已經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名漢奸就從乍浦路方向過來,神色匆匆,再看那雙羅圈腿,笑面佛眼中露出寒光,將身子微微欠進巷子。
太陽毒辣,巷子卻透出一股生寒!
笑面佛不愧是成名已久的殺手,即便三年沒有動過手,一旦動了殺念,自有一股殺氣隱隱透出。
那漢奸只顧匆匆趕路,渾然沒有沒有覺察來自前面的危險,就在路過巷子口的時候,一股寒氣從側方襲來。
就在驚恐的瞳孔中,一道寒光閃過,他都未及呼喊,喉嚨已被寒光掠過,血劍噴出。
他下意識地捂住汩汩湧出鮮血的喉嚨,然而,在心臟部位又有利刃刺入,讓他連捂住喉嚨的力氣都消失了,於是就軟軟地癱倒在牆角。至死,他都未曾看清殺他的人是誰!
笑面佛,寶刀未老,身手依然敏捷,殺伐依然果斷,完事之後,將屍體拖進巷子深處,將他身上的證件掏出隨手扔進下水道,然後,迅速脫離現場!
前後不過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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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俊傑回到偵緝隊,就躲進辦公室,盯著面前的電話,儘管等的時間有些長,也如他所期,電話聲響。他立即抓起電話,那邊只穿來淡淡的兩個字:「成了。」那語氣充滿著不屑,顯然是不滿,殺雞用牛刀對笑面佛來講,是種恥辱。
胡俊傑長舒一口氣,原本應該送出的五根金條,可以踏踏實實地放回自己口袋,他非常明智地沒有立即兌現對那個程曉峰的承諾,將這份厚禮拖了幾天,否則就是打了水漂。
拿起電話,要了汪星辦公室的電話,特高課11號專線。
「汪副組長,您要求辦的事已經完成,晚上可要請兄弟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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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星掛上電話,內心裡狠狠地說:「跟我斗,你還嫩著呢!」
他幾乎有立即前往檔案室的衝動,他太急於調閱那份《關於針對於特高課和憲兵隊襲擊的結案報告》了,還有那些物證、卷宗。有了這些證據,他自信,順藤摸瓜,定能將那個特五組查個水落石出。
這是汪星打進特高課以來,清除的第一塊絆腳石,這個妨礙他調查特五組的絆腳石,這個橫亘在他心坎上的頑石,他可以在那個猥瑣的人面前表現出卑躬,甚至展露自己懦弱的一面。然而,就在對手對他放鬆的時候,他發動了必殺一擊。
他似乎找到了以往上海站站長的氣勢。特五組,一定會挖出來你們的,不管是藏在憲兵隊、特高課還是陸軍總部,作為上次暗殺我的代價,我要讓你們整體臣服於我!如要抗拒,我不會介意搬掉你們!
戴老闆,你真是毒辣,為了讓特五組露出馬腳,竟然強行下達了對我的刺殺令,若不是我命大,那幾乎就是一次必殺。
如今,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接下來,上海還不是我說了算,能將日本人、軍統和青幫各方勢力及於一身的,還得是我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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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星不動聲色地站在窗前,眺望這個一望無際的大都市,隱隱帶有上位者特有的睥睨天下的氣勢。
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他告誡自己,要低調、隱忍,不能顯露絲毫不合時宜的情緒。他開始俯瞰特高課大院,等待著大院里的將要上演的好戲。
如果傳來像程曉峰這樣重量人物出事的消息,那些高層定會震動,整個特高課也將會全體出動。可是,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特高課大院一直平靜如常,人員進進出出,沒有絲毫緊張和慌亂。
唉!肯定是這個笑面佛做事太利落了,估計現場清理的乾乾淨淨,讓人一時發現不了。
汪星就這樣,望眼欲穿,他有心打給胡俊傑電話落實一下情況,但是,理智告訴他,越是在此刻,越不可輕舉妄動。
時間在緩慢地流淌著,西晒的太陽讓汪星大汗淋漓,同時,也讓他心中隱隱感到了些許的不安。
大院里開始有人陸陸續續拎著包走出大門,特高課開始下班了,那個消息還沒傳來。
他也不能再等了,調整一下情緒,依然壓不住忐忑的心情,就在他走出辦公室,關門的剎那,電話鈴響了。他立即衝進門,抓起電話。
「汪副組長么,我是松田!」
「哈伊!機關長!」
「剛才警察局來電話,說就是前幾天你遇刺的那條路,在一個巷子里,發現一具男屍,被人割了喉,懷疑是哪個部門的翻譯官。程桑回來了么?」
「報告機關長,沒有!」
「沒有,還不快去!立即帶情報組趕往現場!」
「哈伊!」
汪星放下電話的同時,就聽到走廊中傳來噼里啪啦的跑步聲,接著跑步聲混成一片,汪星壓抑許久的臉上,終於露出甜美的微笑,不過,這微笑僅僅保持了兩秒,當他衝出門的時候,臉上已滿是焦急和不安的神情。
隨著跑步聲的洪流傳到大院里,各個車輛的馬達開始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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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副組長、伊佐你們坐我的車!」松田裕太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下樓,對行動組長和情報組長咆哮著。
三人擠上車,松田裕太就對司機狂吼:「快點,快點!」
當松田裕太的車如風一般衝出大院的下一刻,馬路就上傳來一聲長長的尖銳的剎車聲,接著就是砰的撞擊聲!
滿院子慌亂的人都吃驚地向門口望去!車子出事了!
當滿院子人衝到門口時,看到的是一輛三輪摩托車,和機關長的轎車撞在一起。
憲兵隊的尾崎大輔從車子上跳下來,剛要大罵,但是看到是松田機關長的車,將怒火壓下,躬身一禮,然後轉過挎斗一側,將一個人從挎斗里拽出來。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猥瑣的臉從挎鬥了爬出來,一手捂著腦袋。感情是剎車猛,那人因為慣性整個身子都撞進到了挎斗里了。
當尾崎大輔將那人攙下車,在場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個人,那個人因變故疼得瓷牙咧嘴的臉,顯得更加猥瑣和不堪。
轎車下來的三個人幾乎石化,特別是汪星,眼睛直勾勾望著那個刻骨銘心猥瑣的臉,臉已是蒼白一片,突然覺得從背脊中生出一股涼氣。
「程桑,你沒死啊!」
「機關長,哎喲,這下跟死差不多了,哎呦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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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長不去現場了,他先是讓副官將程曉峰送回府邸,自己隨後準備一些醫藥,水果前去探望。
情報組、行動組以及下屬的偵緝隊繼續前往現場。
就在那個巷子深處,有一具渾身是血的男屍。汪星和胡俊傑看看地上的屍體,然後對望無言!
那具男屍頭上依然帶著日式戰鬥帽,相貌確實有些猥瑣,但比程曉峰還是英俊百倍的,上身穿黑色綢子罩褂,下身穿肥大的軍褲,腳上穿一雙高高的馬靴!
汪星恨恨地踹在那雙馬靴上,罵出聲來:「真他娘的該死,大熱天穿馬靴!我讓你穿馬靴!」
「汪副組長,冷靜!」胡俊傑連忙拉住汪星,他此刻非常理解汪星的憤怒!他又何嘗不是。再正常的人,穿上馬靴配上肥大的褲子,也有羅圈腿的嫌疑。
「汪副組長不要生氣了,這位是憲兵隊的周翻譯官,還是多虧了程桑的及時發現。兇手很殘暴,我們要聯合找出兇手!」伊佐晃已經與憲兵隊的人做了溝通,大體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對對,伊佐組長說得對,找出兇手是當務之急!」汪星恍然,自己剛才失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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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噓寒問暖的機關長帶領一眾人離開的時候,程曉峰翻身坐起,獨自給自己沏了一杯茶,陷入沉思。
今天憲兵隊周翻譯的死確實太蹊蹺了!
當他走過那個巷子口的時候,明顯聞到了血腥氣味,在巷子口有一攤血跡。四處觀望后,蹲下身,查看血跡的凝結程度,應該在半個小時左右。
血跡的拖痕指向巷子深處,沿著血跡向裡面搜查,發現了周翻譯的屍體,槍和錢財尚在,只是證件不在。
檢查屍體,判斷死亡時間在三十分鐘左右。
周翻譯身中兩刀,都是致命位置,切口整齊,一刀划斷喉管和頸動脈,讓傷者發不出聲音,迅速失去意識;一刀從肋骨縫隙插入,正中心臟,徹底掐斷了生機。這是一名殺人的老手,動作乾淨利落,而且穩、准、狠!
當時他沒有猶豫,立即找來警察,讓他們處理現場,自己則是在附近搜尋兇手蹤跡。
跟著斷斷續續的跡象,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公共電話亭,上一次勘察過現場,已經將周圍的電話摸得清清楚楚。在電話亭里,他又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那種氣息的存在說明兇手是在殺人後,在這裡彙報殺人結果。撥出去的那個電話,有可能就是幕後真兇。
這個周翻譯,有無數個被殺的理由,作為漢奸,就是最大理由,但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必經之路上?兇手是誰呢?
如果不是和老何在電影院接頭,那麼自己就會在那個時間前後經過那裡,那麼自己就會看到這個兇手。
難道殺周翻譯是給自己看的?或者這純屬是一次偶然的刺殺?
明天,查一下話務課的通話記錄,那個電話亭撥出的電話將是揭開謎底的答案。
打定主意,等他再端起茶杯的時候,發現茶已涼透。
就在準備加點熱水的時候,院門外傳來嘈雜聲,聽聲音,程曉峰笑了,那是憲兵隊的,估計是尾崎大輔回去添油加醋一番的結果。
看來今晚是難得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