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彩票之約
在海軍俱樂部的大型豪華包廂內,坐著特高課的十幾名高層和骨幹,說是喝酒,可是每人面前的杯子卻還沒人動,現場氣氛凝重。
三名行動組的小隊長已經帶著人員勘察現場回來了,所有帶去的人都在另一間包房,也是為了嚴格封鎖消息。
聽完彙報后,針對明天的圍捕方案進一步明確,不過最關鍵的是假扮『履帶』人選遲遲沒有確定下來,主要分歧是這次究竟是派偵緝隊的副隊長鬍俊傑去還是派小島去,胡俊傑是上海站的老人,很難被『鐵甲』識破,但是,對大日本帝國的忠誠還有待考驗。小島的忠誠沒問題,中國話也是最好的,但是,畢竟是日本人,對軍統的了解不夠,很難說不被對方識破。
汪星一直保持沉默,松田裕太也是沉默不語,其實松田裕太自有想法,不過他還是想聽聽部下的建議,從部下的建議中,他可以評定他們的水平。
伊佐晃也沒有發言,他也在冷眼看同僚們的爭論,不時觀看機關長的表情,他能感受到機關長平靜表情下隱藏的不屑。
最後,松田裕太看向伊佐晃,伊佐晃知道,他必須說了。
「機關長,屬下認為這兩個人都不合適。」
眾人全都看向這個行動組長,汪星表面不動聲色,右眼角卻不自覺地抖動一下。
他無法將情報傳送出去,只能險中求生,他提出這個真假『履帶』方案的關鍵就是接頭人,胡俊傑是最佳人選,也是這條計策的前提,如果是胡俊傑,那麼『鐵甲』就可以轉危為安。否則,『鐵甲』凶多吉少。
松田裕太終於開口了:「噢?伊佐君,那麼你認為誰比較合適呢?」
伊佐晃說:「我們精通中國話的本土特工都被派出去了,小島君的中國話也就是比其他人好點,目前,上海本部能夠騙得過『鐵甲』的可以說沒有,即便我們只想抓住『鐵甲』,也會引來租界巡警,讓這次任務功虧一簣。因此,這個人選必須能夠不引起『鐵甲』的懷疑,至於胡俊傑,已經被軍統列作了黑名單,他是軍統的老人,照片早就在軍統留底,難保不被『鐵甲』認出來。所以,他們都不合適。」
黑澤介問:「難道伊佐君還有更好的人選么?」
伊佐晃笑著說:「當然,程桑就是合適人選!」
眾人恍然,汪星也是愕然。
松田裕太哈哈大笑,點點頭說:「不錯,就不知道程桑肯不肯?」
眾人看向角落裡,那邊,程曉峰正在專註於電文。
程曉峰放下電文和筆,淡淡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汪星一眼,對松田裕太微鞠一躬回答:「哈依,機關長吩咐,卑職定當遵從。」
松田裕太面色漸漸沉重起來,不無擔憂地說:「程桑,這次外勤實屬無奈,說危險也很危險,只要你不被對方看出破綻,將對方帶到安全屋,你可以自由行事。一切以安全為主,哪怕是一個上海站站長也不及你的平安。只要你現在提出來不去,我絕不會有任何意見。」
程曉峰面露感激之色,鄭重地說:「感謝機關長的愛惜,卑職定會小心行事!不過,我要提前做些安排,做做功課。」
松田裕太看了看眾人說:「這次,程桑就是這次行動的副指揮,諸君,尤其是伊佐君,你們要配合程桑。」
「哈依!」
汪星看著程曉峰,背後的衣服在不覺間,已經被汗水濕透。
——————
程曉峰何嘗不是,他將已經實施了冒險行動,就在剛才,佳美已經帶著他寫好的密電離開了,那是按照地下黨的發報頻率、聯絡方式和接收時間,安排櫻花小組發出去的密電,他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給地下黨報警了。
他其實也是在賭,賭佳美對他的絕對服從,賭他在櫻花小組的權威,賭地下黨能夠收到這封報警密電,賭地下黨負責人有足夠的智慧應對這次變故。
那封密電是:『同志,由於叛徒的出賣,明天去跑馬廳的接頭已被日方獲悉,憲兵隊已經設下陷阱,請設法營救新編第四軍的特派員,務必繼續保持這套密電聯繫,至少持續一段時間,否則,我將暴露,同志。』
他不知道地下黨的負責人會怎樣看待這次報警密電。
他不知道這次發出去的密電后,將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風險。
因為,電訊組會收到這封密電,也知道電訊組監聽員的耳朵,能夠分辨出這次發報的指法。
因為,目前地下黨的叛徒他還未知,如果那個叛徒就是收發電報的,他將徹底暴露,如果叛徒是那名聯絡員,或許尚有挽救的機會。
不過他還是要賭一次,因為他欠地下黨的,欠那個犧牲的特派員的。
哪知道,事情瞬間就出現了轉機,自己將成為特高課的假『履帶』,可以前往現場。剛才的冒險就顯得有些輕率,如果,老師在,定會再一次地批評他,可是,他還有機會么聆聽老師的教誨么?
看到汪星的後背衣服上的一片濕漬,程曉峰笑了,他知道老狐狸這次的如意算盤打空了,這隻老狐狸將懷著忐忑的心裡煎熬一天。
——————
話務課的中班到了下班時間,因為明天要休息,所以姑娘們嘰嘰喳喳談論著明天的安排,劉悅欣也加入其中,只有小紅和孫良秀兩人各懷心事,走在最後。
轎車和三輪摩托雷打不動停在門口,連位置都和昨天一模一樣,兩個日本青年依舊華服隆重。
一個小姑娘從對面跑來,正是孫姐的女兒月月。她老遠就喊:「媽媽,媽媽!」
對於這個小姑娘,大家都認識,不過每次都是遠遠地看著一家人離開,這次小姑娘顯然是有什麼特別激動地事情。
「瞎跑,對了,叫阿姨,這是小紅阿姨,這是欣欣阿姨。」
「阿姨好!小紅阿姨,欣欣阿姨,我媽媽總提你們倆。」
劉悅欣和小紅彎腰,小紅對月月問:「是嗎,月月,你媽媽怎麼說阿姨的?快跟阿姨講一講。」
「媽媽說,小紅阿姨最時髦啦,摩登女郎。」
眾人都笑,連那兩個日本青年也忍俊不住笑起來。
「好啦,我還說你小紅阿姨漂亮呢!」
「嗯,是啊,媽媽,爸爸答應明天去看賽馬啦!」
小紅繼續問:「月月,小紅阿姨也去好不好?」
月月拍手,高興地說:「好啊,好啊,欣欣阿姨也去好不好?」
劉悅欣心中一動,回答道:「好,一起去。」
近藤富衛也湊過來:「月月,叔叔也去好不好?」
月月看看面前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心中充滿好感,但是她沒有回答,而是向孫良秀身邊躲去。
「好啦,月月,我們走!」孫良秀牽起女兒的手,她對面前這個日本富家公子不感冒。
近藤富衛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各位,明天一起去看賽馬吧,門票,爆米花,還有汽水我全包。」
「好啊!」其餘幾個姐妹倒是跟近藤富衛熟了,一起起鬨。
劉悅欣惱怒道:「我們自己會買票,用不著你獻殷勤。小紅,孫姐,還有各位姐妹,我們明天下午一點在鐘樓下見,各自買票。」
說完,不管面面相覷的眾人,獨自招手叫了一輛黃包車,揚長而去。
——————
孫良秀坐在自行車後座,環住丈夫的腰,聽著丈夫和女兒討論明天看賽馬應該準備的東西,時不時『嗯嗯』一聲,回應女兒提問。
她第一次看劉悅欣發這麼大的火,這幾天那個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每天前來,風雨無阻,一般的女子早就被俘獲了,可這個劉悅欣還真是有骨氣,或許她背後的那名高手才是讓她心儀的吧。
孫良秀想到這裡,不由得嘆了口氣,自己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何嘗不是如此啊。
回到家裡,安撫住興奮有些過頭的月月睡下,夫妻兩人進入卧室。
孫良秀壓低聲音說:「怎麼答應孩子去看賽馬,門票很貴的,還有,不是明天還要跟組織接頭么?」
柯震東笑了笑說:「明天上午例行接頭,下午才看賽馬,都不會耽誤,再說,也應該帶孩子出去玩玩。」
「嗯,聽你的,今晚我將日本駐上海本部、憲兵隊、特高課和一些重要部門的通話記錄整理出來。最近話務課出現一些問題,不知道應不應該給組織彙報,你給參謀參謀。」
「是你曾經說的那個叫劉悅欣的在暗中練習發報?」
「是啊,這個剛畢業的丫頭,有日本特務的推薦書,這些日子練習發報的指法越來越熟練,而且不需要密碼本。那個小紅最近更是有些神秘,我懷疑她背後是中統,她的家庭就有問題。還有,最近一個周,她們倆跟兩個日本人打得火熱。我想讓組織查一查她們的背景。」
「行,如果她們是日本人情報機關或者中統的,那還真是要格外小心。」
「放心,那個小紅畢竟年輕,經驗欠缺,那個劉悅欣也是剛剛入道。明天她們都去看賽馬,你也正好觀察觀察。」
「她們也去?行,我也想能否看出她們的來頭。」
「那個汪星已經回到特高課了,最近,特高課似乎在醞釀什麼行動,昨天,特高課門口發生一次車禍,聲音很大,那時候特高課院子里的車都在發動,看架勢是要傾巢出動。不過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事,如果領導有時間就講一講。」
「好,你辛苦了,安插個耳目在話務課,組織的安排還是有道理的。」
「......」
——————
四月二十四日,星期天,天氣晴好。
經過了戰爭初期的恐慌,渡過了最初的混亂,上海『孤島』迎來了不正常的繁榮,大批公司在開張,大量工廠在開建,不少外國人的資本從紛紛逃離中國戰亂城市,轉移到這個冒險家的樂園,帶起來經濟新一輪的增長。
跑馬場這個源自於國外的產物更是得到了空前的發展,上海跑馬總會與各個博彩公司合作,推出各種彩票,其中,香檳票最為著名,香檳票每張售價10元,設頭彩、二彩、三彩等不同彩金,頭彩最初可得10萬元,后漲至15萬元,最後加碼至22萬4千元,一夜暴富,這種誘惑力是任何人也難以抵擋的。
跑馬場最早是只需洋人入內,後來向上海市民開放,成為中上層人士交往、休閑的一個重要去處。這裡聚集數千上海名流各色人等,曾有人說:跑馬廳看台上的人掌握了上海灘八成的財富。
來跑馬廳不買彩票等於白來,買了門票,不到彩票廳轉一圈都不好意思進場,進了彩票廳就如同進入了上海上層經濟圈,尤其對普通的上海民眾來講,買一張彩票那是與上海富人階層最密切的一次接觸,可以滿足一次短暫的暢想與虛榮,也是在街坊四鄰間炫耀的資本。
財富就在面前,機會平等,在沒有比賽之前,每個人都有成為富翁的可能。
彩票廳人聲嘈雜,叫叫嚷嚷,在一周預賽的成績表和往屆的名次表前,人頭涌動,一些老賭馬,做著最後的分析,遲遲不肯下注。
在人群中,話務課的姑娘們在嘰嘰喳喳,因為大家合買一張彩票,在具體選那匹馬的環節上爭論不休。三場比賽,每場進入決賽的有九匹馬,從中選出一二三名。要想從二十七匹馬中,選出九匹馬,而且名次全部選對,的確是一件天大的幸運。
正在眾姐妹幾乎要崩潰的時候,就聽背後有人打招呼:「劉小姐、小紅小姐,真是巧,在這裡遇到了。」
劉悅欣和小紅回頭看,見到山本憲藏很紳士地站在身後,在他身後的是近藤富衛和尾崎大輔,尾崎大輔還背著望遠鏡。
小紅看看後面的尾崎大輔面色不善地說:「山本先生,什麼很巧,尾崎君怎麼跟到這裡了?」
山本憲藏聳聳肩,很無辜地說:「他們兩個其實也是本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精神,希望得到兩位小姐的垂青。」
劉悅欣看看後面的兩人,平靜地說:「山本先生,你要為兩位朋友說話,可以,你們不是學經濟和金融的,那就拿出一些誠意,幫我們選一注彩票,如果能中,我們可以考慮,如果不中的話,那就等金石為開吧。」
幾個姐妹連聲說啊,一起揶揄道:「是啊,賣中彩票才能考慮,哈哈。」
山本憲藏盯著劉悅欣看了一會,有些無奈地說:「怎麼你也是我的師妹,這樣吧,複合彩純屬不可能,我給你們推薦某場比賽的前三名吧,名次不敢說,如果中一個三等獎,你們是否滿意?當然了,輸了的話,彩票錢算我們的。」
眾姐妹開始傻眼了,小紅冷笑道:「三等獎?行,這可是你們說的!拿錢來!」
山本憲藏皺了皺眉,故作心疼地掏出10元,遞給劉悅欣,說:「你們可要說話算話,這可是宮本君和尾崎君的心意,你們買障礙賽的四、七、八號。」
小紅搶先出手拿錢在姐妹們面前晃了晃,然後在眾姐妹的簇擁下,擠進彩票窗口。
近藤富衛不解地問:「山本君,障礙賽的意外太多,而且這幾匹馬在預賽中的成績並不好啊,能有把握么?」
山本憲藏笑了笑說:「我看過預賽,也知道莊家的意思,就是障礙賽的意外多,莊家才有操作的機會。」
尾崎大輔自從上次打架敗給山本憲藏,從心底佩服對方,這次也是相信了,也擠進彩票窗口。
劉悅欣實時的推波助瀾,召集了這麼多人一起來跑馬廳,很好地把自己的真實目的掩蓋過去。當三個日本人出現的時候,她的心更踏實了,這又多了一層掩護,自己一定能夠通過接下來的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