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張網以待
就在話務課幾位女士各懷心腹事的時候,特高課召開了高層秘密會議。
情報組、特勤組、行動組、電訊組和材料組,五大組的正負組長悉數到齊,汪星和程曉峰也在開會之列,大家分兩排坐好,負責記錄的是機關長副官上島中尉,他坐在松田裕太的下手。
松井裕太表情不怒自威,看了看眾人點點頭說:「今日是臨時會議,我們要有一次捕獵行動。」
眾人面面相覷,這個會召開的如此突然,高層皆到,這可是不是一次普通的行動。
「這次行動的首功已經有了,就是程副官。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在七天前,程副官破獲了一份軍統的電台,電訊組跟蹤了這部電台,並將它最近的電報全部破譯。具體情況請黑澤組長給諸位介紹一下。」
「哈依,根據程桑破譯的密碼,我們跟蹤上海的一個秘密電台。它隸屬於軍統的一個獨立的情報小組,應該是連汪副組長都不知道的情報組,是軍統撤離上海時埋下的一個釘子,所發出的情報涉及我們上海的鐵路、船運和兵力部署。最近這幾天,這部電台與軍統『鷹巢』密電往來頻繁。從電文分析,最近軍統會有一位重量級人物來上海,目的是重建上海站。」
軍統重建上海站,這是必然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程曉峰破獲了關鍵密電,在座的高層都對程曉峰投來敬佩的目光。
汪星內心則是一顫,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我們一直監聽這部電台,而不去驚動它,為的是放長線釣大魚,這是機關長的英明決斷,果然,這個重量級人物今天抵達上海,代號『鐵甲』。明天他就會與上海情報組的『履帶』接頭。具體地點.......」黑澤介看向機關長,機關長點了點頭。
「具體地點是跑馬廳,每個星期天的下午,跑馬廳都會有賽馬。明天就是星期天,下午第三場比賽的時候,在南側看台,最後面的一個人就是上海情報組的接頭人『履帶』,『鐵甲』會主動上前,接頭暗語是:『鐵甲』先問:你看哪匹馬能夠奪冠?『履帶』答:不好說,莊家的意思誰能猜得透啊。『鐵甲』繼續問:那麼賭馬就是賭莊家的心思啦?『履帶』答:是啊,就怕黑馬!問:你看我像黑馬么?答:你不是黑馬,我也不是。」
「諸君,都聽明白了么?」
「哈依,明白了!」
「很好,他們的接頭地點在公共租界,每次賽馬,工部局都會安排巡警到現場維持秩序,上島君,你把跑馬場的平面圖掛起來。」
「哈依!」
上島中尉在會議室前方掛起一幅大型跑馬廳的平面圖,然後開始介紹:「這個跑馬廳佔地近500畝,位於西藏中路、南京西路、黃陂南路、武勝路中間,處於市中心,交通便捷,黃陂南路的這裡、這裡,還有南京西路的這裡有三個售票廳和五個進出口,這裡、這裡有兩處門,平日不開放。西北角這個地方是鐘樓,最南側的看台在這裡,分了四個區域,有十三級座位,整個南看台,可容納觀眾千名,出入口靠近黃陂南路。整個跑馬廳能容納五六千觀眾,現場人員嘈雜,非常適合接頭。對了,門票五元。還有,平常每個看台都會有幾名巡警維持治安,他們是攜帶武器的。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說完,朝眾人鞠了一個躬,回到座位上。
松田裕太站起來,來到平面圖前,端詳了一會回,過頭來問:「諸君,租界不許攜帶槍支,不能派軍隊進入,甚至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必須避開那些巡警的眼睛,否則,就會引來國際糾紛,我想聽一聽諸君的想法,中國有個成語叫:群策群力。」
在場所有人都開始思索,一個個表情嚴肅,大家都知道這是一次抓捕軍統間諜絕好的機會,難度係數也比較大。
「哈哈,汪副組長,你是上海通,先說說你的方案。」
汪星此刻心情異常複雜,他知道,這是自己交給程曉峰那份密碼的後果,作為自己的最後一張王牌,非到不得已是不會動用的,他和戴老闆都明白。這次總部派人來聯繫諜報一組,就是因為戴老闆相信,他的這張牌還沒有打,因為胡俊傑一直通過這部電台與總部聯繫,證明這個小組是安全的。戴老闆已經將諜報一組交給了胡俊傑,他的代號就是『履帶』。
而他自己清楚,為了避開危機,自己已將密碼泄露給了程曉峰,因此有了滅口的動機。有時候,泄露密碼還不如整個小組被端掉,這是定時炸彈和炮彈的區別。定時炸彈,可以選擇在最有利的時刻爆炸,其破壞力更大!現在,這個定時炸彈終於要引爆了。
老狐狸畢竟是老狐狸,往往在最危急時刻生出絕地反擊的計策。
他先是對眾人鞠躬行禮,又對機關長深鞠一躬,清清嗓子,朗聲說:「軍統這次派人前來,定非泛泛之輩,『鐵甲』肯定不認識接頭人『履帶』,否則就不會選擇這種接頭方式,因此,我們就派熟悉上海站的老手扮作接頭人『履帶』,再在看台安排幾名身手好的,將企圖靠近看台後面的真『履帶』制服住。」
伊佐晃有些不屑,開始發問:「如果是個不相關的人靠近呢?沒有接頭前,無法判斷誰是『鐵甲』和『履帶』,你的一番舉動豈不打草驚蛇。」
汪星對伊佐晃笑了笑說:「伊佐組長,賽馬有三場,他們約定的是第三場接頭,那是一場耐力賽,不出所料的話,接頭應該在賽馬的最後一圈,那個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放在比賽場地,觀眾都會不約而同地向前擁,沒有誰會注意看台後面。接完頭,立刻就是散場,他們就可以及時混入人群離開現場。這也應該是設計接頭之人,應該早就計劃好的了。
上海小組的接頭人『履帶』不會過早出現在看台後面,我們的假『履帶』會在第三場開始的時候,去看台最後面,真『履帶』也會在第三場比賽的時候試圖接近後面,他當然會選擇遠離我們安排的假『履帶』,避免『鐵甲』出現誤判。一真一假兩個『履帶』,我們當然能區分出來,控制住真的。那『鐵甲』只能找我們安排的假『履帶』接頭,以後的事就不用我說了吧。機關長,這就是我的方案。」
『啪啪啪』,松田開始鼓掌,眾人也跟著鼓掌,伊佐晃也訕訕地點頭拍手。這個汪星不愧是老狐狸,他提出的方案幾乎無懈可擊,如果實施,風險最小,那個『鐵甲』會乖乖地任由假『履帶』帶到安全屋。在公共租界,特高課的行動組已經安插了數個安全屋。
程曉峰也佩服這個老狐狸的機智,當然,也大致猜到了這隻老狐狸背後的用意,因為,按照汪星的建議,胡俊傑理所當然是假扮『履帶』最合適的人。
「很好!汪副組長,不愧曾經是我們最強的對手。諸君,接下來就是詳細的計劃,由伊佐君制訂,諸君給予補充!具體誰能扮演好假『履帶』,還需要伊佐君好好斟酌,並且要嚴格保密!距離明天下午還有整整一天的時間,在座諸君都有福氣了,我們在海軍俱樂部訂了一套包房,除了伊佐君,誰都不能離開,這次抓捕由伊佐君全面負責。開完會,我們就出發去海軍俱樂部,直到任務結束!對了,通知偵緝隊,不許離開駐地,隨時待命。」
「哈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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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走進會議室,程曉峰就預料到了,明天打算前往跑馬廳的計劃泡湯了。他失去了對接頭現場的掌控權,不由得對地下黨的這次接頭感到惶恐不安。
昨天憲兵隊的幾個隊長前來探望他的傷勢,發現他遠遠沒有尾崎大輔說的那樣嚴重,便讓尾崎大輔請客喝酒,就在程曉峰家裡大家喝到半夜,而就是這次喝酒,幾個隊長透露了星期天有個刺殺計劃。
原來,正是一個月前,程曉峰破獲的一個地下黨的電台,原本以為只是地下黨的一個外圍的反戰組織,價值不大。松田機關長為了平衡與憲兵隊的關係,就把這個地下黨的電台轉到憲兵隊,結果憲兵隊的特工組根據後期破譯的幾封電文,順藤摸瓜,竟然抓到了一名真正的地下黨,嚴刑下,那名地下黨選擇了叛變,供出來上海接頭的一名特派員。那名特派員剛下火車就被捕,然後就是英勇就義,在臨刑前送出了聯絡密鑰。
這讓程曉峰陷入深深的自責,他原本打算親自到現場,化解地下黨的這次危機,結果松田裕太做事湯水不漏,將一眾高層以尋歡的名義『軟禁』起來,避免消息的泄露。如今,除了擔心地下黨外,更擔心老何,他已經通知老何營救『鐵甲』,不管『鐵甲』是不是陳教官。因為,他的方案與汪星雷同,那麼老何無論臨場如何應變,都會面臨重大風險,簡直是偷雞未成失把米。
軍統總部的『鐵甲』和新編第四軍的特派員已經在路上了,他們不知道,特高課和憲兵隊已經張開網,明日的跑馬廳已經成為獵捕他們的狩獵場,現在想要通知他們,已無可能。
兩次有選擇的破譯,確實穩固了他在特高課地位的,卻讓軍統和地下黨的接頭人同時陷入危局,程曉峰沒有料到的後果會這麼嚴重。他必須做些什麼,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於是,程曉峰站起來,對機關長微鞠一躬說:「是否能夠請上島君傳個話,讓佳美將每天的例行電文送到海軍俱樂部?」
松田恍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是是,這個也很重要,上島,去把佳美找來。」
「哈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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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跑馬廳三異其地,一次比一次規模大,1932年,跑馬總會拆除了舊屋,花費200萬兩白銀,由英資馬海洋行設計,重建成一座鋼筋混凝土結構,100多米長,4層高的新樓,建築面積21000平方米。外觀屬於古典主義造型,外牆是紅褐色面磚與石塊交砌,有塔什乾式柱廊。前面設有看台,西北轉角處有一座8層高的鐘樓,高達53米,成為遠東名副其實的第一跑馬場。
其實,賽馬廳每天都有賽事,不過都是預賽,真正刺激的是星期天的決賽,在賽馬之前會發行各種彩票,其中以香檳票為最多,也是上海人最喜歡買的,獎金池大,一旦壓中黑馬,那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可以從貧民一步跨入富翁行列。
看賽馬也是上海人較為有檔次的休閑娛樂,往往是親朋好友,熱戀眾人相約而來,門票價格也是不菲,需要5元錢,不是普通家庭能夠消費得起的。即便如此,也是一票難求,門票需要提前購買,否則只能在星期天買高價票了,或者選擇最差的看台了。
新編第四軍特派員蘇越來到租界,找了個旅館安頓好,便悠閑地出了門,買了一份報紙,一份上海地圖,乘坐一號有軌電車,在南京西路跑馬廳站下了車后,就看到了那高高的鐘樓。
他沒有急於買票,而是繞著跑馬廳轉了一圈,他必須在接頭前察看地形,默記每一條可能脫身的通道,每一處可能隱蔽的建築,盤算著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這次,任務之重要,已經容不得他出一點差錯。
等到將外圍摸清之後,就來到售票廳,買了兩張票,一張是明天的決賽,一張是當天下午的一場預賽,預賽票價2元,因為是預賽,人不多,沒有巡警,檢票員也是慵慵懶懶,蘇越給檢票員遞了根煙,攀談了好一會。
即便預賽,也有一些以賽馬為職業的人前來觀看,看台上的人稀稀疏疏。蘇越隨便找了地方坐下,後面兩個人在大聲談論著。
「明天第一場是障礙賽,第二場是速度賽,第三場是耐力賽。你這次重點壓在哪一場?」
「當然是耐力賽了,我相中了7號。」
「27號馬的身子短了些,胸肌過於發達,肋肌不夠收,雖然體型雄壯,爆發力不錯,但是會過早地消耗能量,持久力恐怕不足,我建議你選48號。」
「48號體型看起來倒也勻稱,你看,她后小腿與地面的角度快接近60度了,跟腱的彈性肯定弱了些,這長跑的關鍵還是看後腿的跟腱......」
這些都是自詡懂馬、相馬的人,每個人都能說出些關於馬的一些專業術語。蘇越聽著的兩人評論賽馬,莞爾一笑,眼睛卻在看台上周圍巡視......
突然,他發現了一些異常,就在預賽過程中,有八九個幹練之人匆匆來到看台,顯然是一起來的,可是他們卻分散開來,而且他們的注意力不在場上,在看台上走走停停,東張西望,慢慢向看台後方聚攏。
看這些人透出的精明,分明是經過了嚴格訓練,不像什麼青幫、黑幫的。蘇越不動聲色,在外人看來,他全神貫注在比賽上,不時隨人群叫好,吶喊,雖然沒有回頭,眼睛的餘光和聽覺全部在後面的那些人身上。
那些人似乎在排練著什麼,分工什麼,時而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時而各處分散,其中一個就在他不遠處,向後面揮手,似乎是收到什麼命令,又向他這邊挪了挪。
蘇越的神情開始凝重起來,他望向看台最南側,那裡靠近出口,因為位置不好,空出很大一片位子,那些人也並沒有重視那個出口。這個讓蘇越稍稍放心,他這次的接頭地點,就在這個看台的出口通道。
預賽結束,觀眾開始退場,藉助橫向走動,蘇越又瞄了一眼看台最上方的那挫人,很明顯地看到一個人低頭鞠躬行禮,那是只有日本人才有的下意識動作。
蘇越已經明白了,這次接頭已經引起日本人的關注了,不過暫時還無法判斷這消息究竟是從哪裡泄露的?看來,明天只能見機行事了,實在不行,就果斷地放棄這次接頭。
但是,支隊長的話再一次響起在耳邊:這次事關新編第四軍是否能夠順利組建,形成戰鬥力,儘快地投入抗日戰爭。蘇越內心升騰出一份豪情:老趙,我一定完成你未完成的任務,一定查明你的死因,為你報仇!即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一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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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南站,陳功術帶兩名第一批湘潭訓練營的學員走下火車,就像一名大學教授帶著兩個學生。還有十餘名學員正從西南各處趕赴上海,他們是重建軍統上海站的核心力量。
看看天色不早,本來打算到上海之後立即前往接頭地點視察地形,但是火車嚴重晚點,只能先住下,將勘察跑馬廳的計劃推遲到第二天早晨。
兩名學員中的喬杉曾經在震旦大學外語系就讀過,所以對上海很熟悉,由他帶路,一路順利,在天黑前進入了租界,坐上3路公交車,前往跑馬廳,他們要在附近找一家旅館。
兩名學員各自佔據公交的前部中部,陳功術則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這也是職業間諜的習慣,形散而神不散。
陳功術看著公交車沿路的風景,不覺出神,還真是大上海,華燈初上,高樓林立,霓虹閃爍,各色人等步履匆匆,無論是誰,來到這裡,都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陳功術也不例外,那種無力感油然而生,自己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位。
這次來上海是臨危受命,不像以前單純是執行個刺殺命令,而是作為一個區域的主管,需要通盤考慮,協調各方勢力,將軍統站再次紮根上海灘。可是,他此刻就是一個外鄉人,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個城市對他的排斥,甚至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或許在某一天,他就會被人沉入黃浦江的滔滔江水。
中統、地下黨、特五組、外國人、青幫,如今再加上日本人,哪一個不是在上海盤根錯節,勢力龐大。軍統在以前或許可以震懾這些勢力,但是隨著國軍的敗退,上海站的覆沒,軍統的威望還能存留多少?這些勢力又會給軍統多少面子。
就在陳功術思索之際,公交車迎面駛來一輛有軌電車,就在兩車交匯的剎那,他眼神一亮,在那輛有軌電車的最後一排坐著一個人,也向公交車這邊掃了一眼。
兩人同時看到對方,兩人得眼睛同樣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但是,都不動聲色,頭都未曾扭動一下。
陳功術認出有軌電車上的那個人是馮源!湘潭訓練營第三期的一名優秀學員,是他所教授學員中的一個行動好手!
作為特工,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偶然相遇,也不能冒然相認的,因為,不敢確定對方此刻是否在執行什麼任務。
不能冒然相認,不等於不能相認,對於彼此可信賴的,還是可以於第二天,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再聚,至於第二天見著見不著,那就要看彼此之間的靈犀了。
明天下午的接頭,對他這個未來的上海站站長太重要了,關係到是否能夠順利搭建上海站,沒有諜報一組做為重建基礎,新的軍統上海站就如浮萍,沒有根基,沒有作為,甚至會重蹈覆轍。至於明日能否與馮源再次碰頭,完全取決於這次接頭的順利與否。
不過,有件事是陳功術萬萬沒想到的是,馮源此行目的就是為了營救他。老何安排的營救行動,需要跑馬廳的門票。
馮源也沒想到,他明天去跑馬廳的任務,保護的『鐵甲』,就是他的教官。
原本的一次避免風險的機會,就這樣隨著彼此的擦身而過一閃即逝。
陳功術繼續沿著原先設定好的軌跡,固執地踏入特高課布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