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女人心思

孫良秀擎一把紙傘，緩緩地走在前往話務課的路上，思維如柳絮般飛揚。

與她同班次的兩個同事，欣欣和小紅最近一段時期表現的很不正常，作為從事革命地下工作多年的她，隱約地覺得，以前看似單純的兩個姑娘，如今越來越覺得她們背後遠遠不是那麼簡單。

那個小紅，表面毫無心機，追求時髦愛打扮，但是一旦靜起來卻如深潭，那不是普通女孩該有的深沉，只不過被她的表面現象掩蓋的很出色，不是長期的刻意觀察，是很難發覺的。

在沒有值班長在跟前的情況下，她的業務很熟練，應該是手指純熟，熟得如同一個電報員，對，就如一個專業電報員般的精幹，很可能是受過了某種特殊訓練。

在發現小紅異於常人的表現后，孫良秀立刻放棄了深入探尋的心思，因為，如果小紅是受過專門訓練，一定會對探尋的目光敏感。自己就是懷著特殊使命，蟄伏待機，以不暴露自己為前提，儘可能地保持低調。

或許在以前，小紅富有心機的表現偶爾才會被她察覺，而就是這個在最近一段時間，那個小紅的那種深沉尤其明顯，她都能感受到，小紅拿小銼修指甲時銼刀的頻率較以前相比，變得異常緩慢，那是人在心思深重時候的下意識動作，是在下定某種決心前的糾結。

小紅的變化或許在她看來還能夠接受，那個欣欣簡直就是讓她驚駭。

欣欣在她眼裡一直是一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小妹妹，有良好的教養，而且這個小妹妹對她很崇拜，曾刻意地去模仿她的舉止和言談。她呢，也總是關心和愛護這個小妹妹。這個小妹妹屬於那種聰慧型的女孩，懂得收斂和藏拙，本份而又有主見，與小紅的性格可以說形成鮮明的對照。

她們三個是一起報考話務員的，開始相處的兩個月，她沒有發現這個小妹妹有其它特別之處，沒有鮮明的政治立場，沒有特別的愛好，相貌和衣著也是極普通，在人群中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那種。要說特點，就是一個很讓家裡人放心的一個女孩。

可就是這個在她眼裡本份的女孩，在近兩個月的時間經常會出現莫名其妙的緊張，莫名其妙的興奮，偶爾還會穿戴一些不太搭的衣著和飾物，當然，在這個年紀的女孩，一旦萌生了那種感情，就會有些古怪的表現。但是，有幾次，她眼睛的餘光分明看到欣欣的右小指在微微地敲打案面。

一開始，她沒有在意，每個人都會有肢體上的一些不經意動作。但是，當她轉向向欣欣的時候，那個女孩會立即停止小手指的敲打。

於是，她開始注意，從眼睛的餘光觀察那根小指的動作。這動作，她太熟悉了，那不是隨意的敲打，而是在敲打一組莫爾斯碼，顯然，其手法很不熟練，屬於那種剛剛開始練習的那種，就像自己剛剛學習發報時一樣。

然而，在驚訝的同時，她的眼裡越來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那個欣欣在敲打的不是明碼，而是密電碼，是那種資深發報員才有的技能，發報的時候不用密碼本，單憑記憶和心算，一心數用。

這個生疏指法和超人記憶力、心算力的結合，已經讓震驚，更讓她吃驚的是這種情形沒有持續多久，劉悅欣的指法就開始突飛猛進，連她這個老發報員都自嘆不如。

而這個叫劉悅欣的女孩，其莫名其妙興奮的緣由也是來自於此。顯然，這個女孩的背後有一位高人，而且在接受那位高人的訓練，她會是自己組織內同志么？如果不是來自於組織，那就是來自於中統或者軍統，還有種可能是來自於日本某個諜報機關，是特高課么？

經過了與國民黨中統多年的生死博弈，即便現在是統一抗戰，在孫良秀內心中，始終對那個殺害無數地下黨的中統懷有仇視心理。

在她身邊兩名女孩發生的變化，讓她開始警惕，這畢竟是在日本情報機關，也不排除她們被特高課看上了，日本人開始宣揚*****，吸納中國人為日本人做事是必須的，話務員的招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目前電訊組的那些女孩都是日本人，沒準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中國女子進入電訊組，這個也是自己早就預見到的。

難道是他們開始招募特務和報務員了？

這個劉悅欣能夠進入話務課，是受到了北平的一個日本教授的推薦，這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難道從那個時候，日本人就有目的將特務安插到話務班。

這讓她不寒而慄，這個情況應該反映給自己的丈夫，讓他明天與組織例行接頭的時候，將這個情況彙報給組織，希望組織能夠查一查這兩個女孩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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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良秀正滿懷心事地走著，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喊：「孫姐！」

她立即將思緒收起，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笑容。

「小紅，今天上班可是挺早的。」

「唉，是啊，就想早點找到你，孫姐，你要幫我出出主意。」

「就因為那個憲兵隊長？」

「是啊，每天都纏著人家，真煩人。」小紅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半炫耀的成分，在這個年紀被人追，也是女孩有魅力的體現。

孫良秀當然看出女孩的心思，眼中露出一絲玩味，幽幽地問：「你是因為他是日本人還是因為他不夠英俊。」

「當然是因為他是日本人啦。」

「也是，誰讓我們在日本這裡做事呢？除非，你不做這份工作了。」

「唉，這也是沒辦法，工作是不能丟的，好孫姐，你幫我出出主意怎樣才能讓那個日本人......」

「不光是你，欣欣不也是每天都被一個日本的富家公子糾纏么？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招惹上日本人的。」

「姐，純屬偶然，我們在外面吃飯碰上的，然後，他就找到我們這裡。」

「人怎麼樣？能不能說得通道理？」

「人挺規矩的，昨天說我是他心目中的小野小町，這小野小町是幹什麼的？」

「哦，是這樣，看來他對你是真心的，要不就答應人家。」

「不行，他們是不會同意的，我是說我媽不會同意的。」

「沒準，會同意的。」

小紅僵立在虹口話務課門口，面色少有的凝重，口中不停的叨念著。

孫良秀卻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向前走，她幾乎可以斷定，小紅背後一定有一個組織，沒準，她的那個家庭就是假的。這個幾乎可以排除小紅跟日本某個特務機關有瓜葛，因為遇到這種干擾秘密工作的問題，日本特務機關就可以利用權力為屬下解決問題，既然無法解決，那麼小紅背後的組織有很大的可能是來自於中統或者軍統。

提到中統，這讓孫良秀心中充滿了怒火，她在努力壓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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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同班最要好的兩個姐妹一樣，劉悅欣也遇到了棘手的問題，今天是最後一個中班。

當特高課3號專線的那名男子，假借陸軍醫院的電話，暗渡陳倉打向了教會聖心醫院的時候，劉悅欣就篤信了，使用特高課3號專線的就是那個他。只有他才能給她下命令，在沒有紙條指示的情況下，擅自動用她的電話渠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那次特高課需要電話記錄，值班長安排她去送，卻被哨兵攔在了門口，她聽到哨兵要了3號線，那時候，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雖然那次沒能見到，她知道那是他在有意迴避，不過沒關係，她能感受到有一雙眼睛正從某個窗戶背後看過來。知道他在看自己，已經足夠了，她用平靜掩蓋住了心中的激動。

這些天，一直沒有接到3號專線的電話，不過她已經熟識了他的聲音，於是在午飯的時間，一直側耳傾聽喧鬧餐廳里的聲音，一一篩別。

這個年紀的女孩一旦動了情，那便如荒草，在春天裡瘋長，當她再一次再收到一個紙條，按照紙條所指示的位置找到了第二本間諜手冊時，她要見到那個他的心便不可遏制。

然而，正當她心情激動地翻開手冊，看到這第二本手冊的第一句時，便如當頭澆一桶冰水。

那句話是這樣的：感情會讓人失去理智，是一名間諜致命的缺陷。

不幹了！這是她看到這句話后的第一反應。

不幹了！你以為你是誰啊！劉悅欣自幼受父親的影響，自有中國文人一般的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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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就像上次收到間諜手冊一樣，她沒有按照紙條的意思打扮自己，甚至沒有穿戴任何一件對方提及過的衣著飾品。

而就在她糾結的時候，她們這個話務班調班了，從早班調成中班，伴隨著另一件煩心的事發生了，甚至沖淡了那個男人帶給她的憤怒。

其實，女子是易變的，尤其是出於情竇初開的年紀，早晨的想法和晚上的想法有可能完全不同。

這件煩心事讓她非常苦惱，突然萌發出想要見到他的理由，這件事還要從星期一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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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星期，她換成了中班，每天下班那個近藤富衛就開車來接她，期初不想撥了對方的面子，拉幾個同伴坐了一次，並一再表示不需要對方接送。

誰知，那個近藤富衛不離不棄，而憲兵隊那個尾崎大輔也跟著湊熱鬧，騎一輛三輪摩托接小紅下班。

原本有嫌隙的兩個男人竟然組成攻守同盟，開始相互激厲和交流經驗，愈挫愈勇。

今天是最後一個中班，那兩個日本人肯定還會再來，劉悅欣是暗暗下定決心，她要給特高課3號專線打電話，尋求幫助。

其實，她還有一個小心思，就是要刺激一下對方。她相信，那個人一定知道她被一個日本人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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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的時候，電話數量不多，尤其是初夏時節，很多人還沉浸在午後小憩的享受中，誰也不願意打電話，更不願意被電話驚擾。

這也是話務課中班難得的美好時光。

在平常，三個姐妹總會用她們獨創的手語相互交流，今天倒好，三個要好的姐妹都沒有了交流的興緻，在她們之間似乎產生了一層隔閡。

左邊的小紅失去了以往的快樂，瞅著眼前的耳機發獃，顯得心事重重，那柄小銼刀被她隨意扔在案子上。

右邊的孫良秀面沉似水，盯著面前的交換機，雖然那裡只有一條線路在工作，可她絲毫沒有心情與那兩個女孩交流。此刻，陷入沉思的她，將江南女子特有的恬靜氣質發揮到了極致。

坐在中間的劉悅欣沒有注意到兩個姐妹與往日的不同，她現在心亂如麻，自顧不暇。那個電話打還是不打？什麼時候打最好？該怎麼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一連串的問號如同走馬燈在她腦海里轉來轉去。

自己已經一個星期沒有按照對方所期待地戴上那隻藍色發卡，也沒有再收到對方的紙條。

雙方有那麼一點冷戰的味道，似乎都在觀望對方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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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特高課3號專線的燈亮起，號牌隨之跌落。

在這一刻，劉悅欣的心幾乎要跳出來，隨之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那是戀人之間小勝一籌的得意。她先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一下氣息，然後從容地插上塞繩，扳動應答見鍵。

「喂，您好！請問要哪裡？」語氣平和得連她自己都覺察不出異樣，她的兩眼餘光左右一掃，值班長坐在辦公桌前抄寫著什麼，不在監聽室。

「小姐，喂，可以轉個電話么？」

「可以！」

「那好，你無須回答，只要仔細聽，首先，我們工作是秘密的，來不得半點情緒波動，否則，就是生死劫難。其次，你個人的事情，還是由自己解決，我尊重你的選擇。接下來，有一項重要任務：明天有兩個接頭，一個是新編第四軍與上海地下黨的，一個是軍統總部與軍統上海潛伏小組的。他們都選擇明天下午，地點都是跑馬廳。而且他們的接頭已經泄露，明天特高課特務和憲兵隊的特工肯定會到現場，他們的安全以及是否順利接頭，與你無關，你只須暗中觀察，只要你能找出接頭人，而不被他們發覺，就算通過第二冊的考核。既要發現獵物，又不要獵物被發現，更不能落入特高課特務和憲兵隊特工的視線，他們的接頭方式是......，記住，安全第一，萬不可勉強，祝你成功，我希望你帶上藍色發卡。」

說到這裡，對方不待她有什麼反應，就掛斷了電話，3號牌隨之複位。

那個人通過電話傳達任務，這是第一次，而且信息量很大。這個不是劉悅欣最關心的，她一直在心中反覆默念：我尊重你的選擇......藍色發卡。

從隻言片語，揣測對方對自己的心意，是處於相思中女孩最愛做的事。

顯然，那個人是關心她的，而且是一直在關注著她，她已經有勇氣面對近藤富衛的糾纏。

哎呀，不好！那第二冊手冊已經被她塞在竹筒里，扔到柴火堆上了，那時她的想法就是媽媽立即將它燒掉！這已經快一個星期了，媽媽不會真的把那個竹筒燒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