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創口始愈
午飯鈴悅耳地響起，是一陣輕快的鋼琴曲。每個房間，每一條走廊，就連前後院都有隱秘的內嵌音響。有時是小提琴曲，有時是薩克斯，總之都是些節選的曲目片段，從不不固定。最後再加一段報時和播報點心品類，飯品菜目，全自動識別，可就是有些枯燥。
沒有普通人家母親喊自己吃飯時的熱情與溫馨啊。普通人家？喬心有些自嘲，好像自己家也沒什麼特別的。她又在天馬行空了。
趿拉著拖鞋，她有一階沒一階地在旋轉實木樓梯上緩緩而下，若有所思的樣子。
換作是以前，一家之主喬瑞良，看到小女兒這樣邋遢沒正經的模樣，早就開始嚴肅地蹙眉了，可是今天卻一反常態，平靜地看向半旋樓梯上，骨骼清瘦的喬心。
「嘁。」喬璐只是白了他一眼，內心腹誹：果然小妹才是這位頂天立地之父親大人的心頭肉吧。即使她再努力，也依舊奪不完他對笨蛋小妹由衷的寵愛，這才是真正的氣人。
好不容易等她挪到長形的花邊桌，才發現今天的氣氛居然一點也不緊張。和諧。和諧得好像本該如此一般。
母親大人坐在副位上儀態芳華，可以看得出年輕時必定是迷倒萬千優秀俊才的存在。肯定也不少被當作獵物盯梢。
關於吃飯的「儀式」才進行到一半，喬心便按耐不住，放下了碗筷。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機會並不多，她得鼓起勇氣爭取時間。
「吶，我說，媽媽。」前幾個字還勉強能控制得住，後幾個字明顯的帶著顫音，而且越來越嚴重。
喬媽媽的這個小女兒一直是不喜人的，可她今天居然主動和自己搭話。原本血濃於水的一對母女因著平時的疏遠離散，居然陌生如斯。她隆重的，也跟隨著喬心，放下了碗筷，雙手搭在膝蓋上，很是緊張地想扮演好慈母的角色。她的老公喬瑞良自然是寵妻無度，婦唱夫隨地放下了碗筷，靠近她的那隻手，自然而然地在桌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別太明顯的不自然。姐姐喬璐也是識大體的人，當然知道不能不管不顧地繼續端著碗筷了，乖巧地放下了碗筷，順便怨懟地瞪了喬心一眼。
本想等氣氛緩和了再提，沒想到氣氛不僅不融洽，相反還沉寂了起來。喬心更加的緊張了，雙手緊扯著校園制服寬大的裙擺，聲音同身體一起顫抖著：「我……今天晚上想邀請，朋友，來家裡，玩。可，可以嗎？」聲音抖得厲害，最後幾個字眼不仔細聽，根本就聽不懂了。
喬媽媽也被喬心這緊張的表達氣氛渲染出一身的汗。她在想，這是她與世隔絕多年的小女兒第一次磕磕絆絆地表達自己，闡述想法，她不能讓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再次化為泡影。她也是緊緊地握住喬瑞良的手，指望著孩子他爸能發揮些什麼來穩住這個轉瞬間就會四分五裂的局勢。
五年前，這孩子也是這樣，聲音顫抖地問著她：「媽媽，家長會，可以去嗎？」
可當時的她才三十齣頭，很多事還不懂，而且平時也忙碌，根本不懂什麼育兒之道。
「哦？那心兒成績好嗎？要是心兒成績差的話，我會覺得很丟臉。」她無心地應了這一句，她哪曾想到，自己這一句再普通不過的為人母的話，成了烙在自己小寶貝成長路上第一道恥辱。是她親手將她推下萬劫不復的深淵的。
她一周后就接到，幼兒園兒童畫室的通知。兒童畫室組織了一場親子春遊，喬心一個人前去報名，本來組織者就很猶豫，擔心兒童出了意外，負不了責。可喜歡她的一位畫家老師再三保證會看好喬心，他們這才同意了。沒想到最後還是出事了。原本一切風平浪靜的，可到了一處水流湍急的地方，原本乖巧的一群同學突然都躁動不安起來，矛頭全指向了喬心。
其中一個帶頭，肆無忌憚地嘲笑她是保姆帶的野孩子，罵她是有娘生沒娘養的雜種。
她在這些謾罵聲中只是靜靜的不作言語，那些猖狂的同學個個趾高氣昂的，還以為她這是懦弱的表現，帶頭的同學更加地得意了。可在場的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見，那個帶頭起鬨的同學莫名其妙地頭一仰，就倒下了。在湍急的水流中一下子沒了身影。
「舉頭三尺有神明。」喬心緩緩抬頭，只是非常淡漠地講了這句不應該是她這個年齡的孩子，會講的話。其他的小朋友也被嚇得不輕，紛紛閉了嘴。幸得小朋友被營救及時，這多虧了其中的一位美術老師由於常年在外寫生，也得虧了他興趣愛好使然，獲得了野外救生員的光榮稱號，這才使得這位貌似遭了「天譴」的小朋友得以死裡逃生。
同學的家長自然不肯善罷甘休，現在拖著警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還在尖利地威脅恐嚇警察不準被喬家的官僚主義給嚇怕，人民警察只許為人民百姓著想什麼的。
喬媽媽氣得發抖，這不是校園欺凌嗎？！這不是明擺著被倒打一耙嗎？可喬媽媽悔恨了，她當初不應該說喬心的成績不好會讓她丟臉的，喬心面對外界這樣的精神抨擊，警察的懷疑，再加上自己的媽媽對她的失望。她現在不怕其他什麼，就怕喬心直接截了斷地在面對四面壓力下，也跟著一頭栽進湍急的水流里，一了百了。
喬媽媽終於後悔了，因為她怕，她怕作為喬心的母親，自己卻會成為壓死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
喬心還在被警察一一盤問，其他的警察當然要負責教育剛剛還在欺凌弱小同學的小朋友們。至於大人們，大多數經歷了剛才的變數，都頗感教子無方，慚愧得無地自容。旁觀喬心，不虧是官宦世家，一副大小姐架勢盡顯得模樣，在眾多還在無理取鬧的孩子群里，更加顯得鶴立雞群了。
明明是個很乖很乖的孩子啊，可她剛才被眾小朋友們，自己的孩子們欺負的時候，眾家長都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以為是孩子們自己的玩笑。現在回想起來，還嚇出了一身冷汗。「天譴」這東西真的是玄乎其玄呢。
喬媽媽果然急匆匆地趕來現場，看到喬心與往常無樣的一臉智相，倒也放下了心。剩下的事當然都交給孩子她爸爸——喬瑞良了。喬媽媽情人眼裡出西施般地覺得，喬瑞良什麼都會，簡直是男神。
可喬母卻忽視了，傷口會治癒，可心裡的那個洞，就和板上釘釘一樣，釘子一旦釘上了，再拔出來，那個洞，只要「板」的主人不想補那個洞，那麼那個洞，也永遠只能是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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