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前塵舊念
趙睿崖看著眼前有點破敗的小院子,問道:「這就是前輩的別院?」領路的佩劍男子道:「回趙大人的話,這裡便是主人的別院。」
也不怪趙睿崖有此一問,聖劍山莊佔地雖不比皇宮,但也算金碧輝煌,畢竟是皇家的院子。趙睿崖從進了庄門一路走到這裡之前,看到的也是恢弘氣派,一國王爺該有的待遇一點不少,除了不少宮娥太監,趙睿崖還注意到有不少像佩劍男子的一般的劍客在,有些人身上的氣息,連趙睿崖都覺得……危險。
只是當走到這裡時,還是有點讓他意外,二伯與霍鷹之前來過,不過兩人都沒有提起這間破敗的小院子才是劍聖住的地方。雖然鬼衛的卷宗里提過劍聖嬴廣另住其他院落,卻沒有提及是這個樣子。說它破敗,是因為與之相比的其他院落實在太過富麗堂皇了,才讓這裡顯得有些「鶴立雞群」。
趙睿崖撇嘴一笑,果然越厲害的人越古怪,哪裡的都一樣。
佩劍男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趙睿崖邁步走了進去。面積倒是不小,尤其是那棵高大的銀杏樹格外顯眼,看著這棵銀杏,趙睿崖有些恍惚,雖說早就知道這裡有此樹,但當看到它的時候,還是不禁想起前世小學里的那棵同樣幾十年的銀杏。據父親說,那是從他上學時,就已經種在學校里的了。
「這棵樹很特別嗎?」
趙睿崖回過神來,轉頭看向聲音來處,只見一座茅草屋裡走出一人,滿頭銀髮,卻是只有三十多歲的樣子,趙睿崖之前在皇宮再過此人一面,正是劍聖嬴廣。
只不過此時除了那銀髮,沒有任何特別之處,若換做平時,會將他當做普通人。這聲音有些蒼老,與他的樣子並不匹配。也許只有聲音才是他本來該有的樣子。
「見過前輩。」趙睿崖對著嬴廣恭敬的行了晚輩禮,可比對著嬴鴻恭敬的多。嬴廣道:「你還沒有回答我,這棵樹很特別嗎?」趙睿崖道:「對晚輩來說,並沒有特別。只是晚輩家鄉也有一棵幾十年的銀杏樹,讓晚輩想起了小時候的時光。」
「哦?」嬴廣有些好奇道,「你的家鄉?豐陽城嗎?」
「額……」趙睿崖愣了一下,自己的家鄉當然不是指豐陽,而是幾百年後洛回雪的家鄉。不過此時也只好硬著頭皮答道:「正是。」
「許多年前老夫也曾去過豐陽,卻並未見到有銀杏樹。」嬴廣看似不經意的問道。
「哦……是離豐陽城不遠的小山裡,是晚輩小時候貪玩發現的。」幾年前去過豐陽?豐陽那個小地方,有什麼值得這個天下第一劍聖大駕光臨的。
嬴廣點點頭,他確實沒有去過豐陽周圍的地方。而且少兒貪玩,也是常情,所以並未多追究。
趙睿崖卻問道:「那……這棵銀杏,對前輩來說,是否有什麼特別的呢?」
嬴廣睥睨的看了眼趙睿崖,道:「明知何必故問?」語氣中卻有沒有被人知道秘密的惱怒。
趙睿崖道:「前輩說笑了,晚輩哪能什麼都……」
「這是我與沛兒一起栽種的。」沒等趙睿崖說完,嬴廣別打斷他道。趙睿崖開始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便知道他口中的沛兒是誰了,秦國太后,周沛!
「這棵銀杏當年長勢並不好,沛兒費了很多心思才讓它活了過來。」嬴廣繼續道。趙睿崖並不清楚嬴廣為何要對他說這些,不過他也沒有打斷的意思。
「那個時候沛兒很快樂,臉上總是帶著笑。我很喜歡看沛兒笑的。」嬴廣彷彿想起了什麼,嘴角也不自覺帶著笑意。
「直到父皇打算另立太子。」嬴廣語氣轉換的很快,趙睿崖都沒反應過來,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一般,剛才的笑容已經換成一臉的陰惡。
「我本就無意什麼皇位,可皇兄卻把我當做眼中釘肉中刺,處處與我作對。」嬴廣繼續說道,「沛兒不忍我們兄弟鬩牆,可這皇家的事,她也插不上話,還多次被他父親警告,不準參合此事,我也很久沒有看到沛兒的笑容了。」
嬴廣搖了搖頭,看著那棵銀杏半晌,才又道:「後來我已遊歷為借口,跳出了朝堂爭鬥,走之前想帶著沛兒一起走,可她說什麼也不肯。」
趙睿崖想道:「人家心思又不在你說身上,肯定不能跟你走。」
嬴廣道:「等我再回到京城,是沛兒和他的大婚的時候。」說到這裡,嬴廣有些傷心,更多的還是恨,「那個混蛋,趁我不在,用花言巧語騙了沛兒!沛兒喜歡的人明明是我!」
趙睿崖心道:「我X!這什麼東西?這和原著不符啊?不是說人家兩情相悅,眼前這位劍聖才是單相思嗎?莫不是這老頭子得妄想症了?」
「剛開始的時候,他對沛兒很好,簡直是體貼入微。我以他是真心對沛兒的,更不想留在京城,便再次出遊,一心痴醉於劍道。」嬴廣說道,「有周家的支持,再加上我的離開,他很順利的便又坐穩了太子的位置。直到父皇駕崩,我再次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會與他競爭這皇位了。」
嬴廣有些蔑視的笑道:「他原本不會放過我,卻沒想到我那是便已經是九品的實力。不管怎樣,我也是父皇母后的親生兒子,秦國的王爺,明面上他不敢對我怎樣,暗地裡又無法把我怎樣。那一陣子,他可是氣壞了,哈哈哈哈!」說到高興處,嬴廣竟然還放生大笑了起來。
趙睿崖還是一句話不說,直等到嬴廣恢復平靜,聽他繼續道:「等他坐上皇位沒多久,竟然想納妃子!這個混蛋,有了沛兒之後,竟然還敢娶別的女人!」
趙睿崖心裡一陣惡寒,人家是皇帝,再找妃子你都要管。看來這位劍聖對周沛不是一點點喜歡,已經有些畸形了。
「最可惡的是,我去質問他,他竟然坦明的跟我說,他根本不喜歡沛兒,只是為了得到周家的支持才娶沛兒的。可沛兒在那時已經為他生了兩個皇子了!」說到這裡,嬴廣語速加快,表情更加憤怒,顯然仍是對此話耿耿於懷。
若換了旁人,這位劍聖大人說不定早就一劍下去了。不過趙睿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在嬴廣之前,秦國宮裡也有九品高手,只不過嬴廣是王爺,只要他不對皇帝出手,那這些人也不會對他出手。像霍鷹這種派出來保護趙睿崖的,也是李軒皇帝的命令而已。
況且身為一國之君,對付九品高手的辦法應該不止一種。老皇帝敢對嬴廣明目張胆的說出這種話,自然也是盼著這位劍聖出手,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對付他了。身為皇族一員的嬴廣自然也清楚,所以他只能恨恨的離開。
嬴廣又道:「在他冊立妃子之後,沛兒就鬱鬱寡歡,加上原本生小兒子時就落下了病根,沒多久就病逝了!」趙睿崖看著嬴廣的掛滿淚水的臉,想到原來九品高手也是人,也有悲歡離合,有些事有些人即便過了幾十年,也依舊難以忘記。
嬴廣是九品之中,或許是天下人之中已知的第一人,心中卻仍有羈絆。這與趙睿崖潛意識裡的高手形象不符,他覺得高手就應該有高手的樣子,高冷,無情無欲,只一心追求自己的武道。不過很快便轉念一笑,那些妻妾成群的高手主角們,哪一個不是心有大愛之人。
等嬴廣再次恢復情緒,開口道:「你可知他為何在沛兒死後沒有立后?」趙睿崖搖搖頭,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嬴廣冷笑道:「那是因為我斷了他的念想!沛兒死後沒多久,他就對周家痛下殺手。我不惜身份與他對峙,保護周氏後人遠離京城。甚至還斷了他的根!」
「前……前輩……」趙睿崖吃驚,這嬴廣難道把皇帝的下面給……咔嚓了?
「不是你想的那種。他仍能行房事,只不過無法再讓女人懷上孩子。如果再立新后,卻無子嗣,天下人會怎麼想。新立的皇后必然會被人彈劾。」
趙睿崖點點頭,老皇帝已有兩個皇子,若再立皇后,新后沒有子嗣,別人一定只會覺得是新皇后的問題。新立的皇后,也一定是重臣或大氏族之後人,否則如何能與周氏對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這個時代就算是皇后,沒有為皇家生下子嗣也是重罪。老皇帝索性便以紀念周皇後為由不再立新后,避免了自己的問題,也為他贏得美名。
只是這位劍聖前輩也是夠狠的,雖然短短一兩句話,趙睿崖卻不難想象為了保護周氏後人的艱難,還有對老皇帝做類似絕育行為的兇險,更有對周沛的……愛。
「我帶著他們,去了東瀛。直到嬴鴻登基之後,他才派人將我請了回來。」嬴廣接著道。
嬴廣解釋給趙睿崖聽,但趙睿崖其實早就知道嬴鴻請回嬴廣的事情。老皇帝多次派人搜尋嬴廣與周氏後人。嬴廣帶著一部分周氏族人遠去海外,留下一小部分幼童留在秦國境內,分而散之。
嬴鴻還是太子時,遊歷東瀛見到了嬴廣,他是周沛的兒子,嬴廣自然不會傷害他。而嬴鴻也不傻乎乎的將一位對自己有利的九品高手出賣。直到嬴鴻登基,才將嬴廣請回,對外宣稱皇叔遊歷多年,追尋劍道去了。至於嬴廣讓老皇帝不能生育的事情,這種皇族秘聞外人自然不知道。
只是趙睿崖今天才知道其中原來還有這種原因。
「我少年時曾贈與沛兒三塊玉佩,答應可為她做三件事情,任何事情。原本只是為了博她一笑,後來她將玉佩給了嬴鴻,嬴鴻一塊都沒用過,贈給蔣馨,蔣馨又贈給嬴承。如今這三塊玉佩都已經用完。」嬴廣已經徹底恢復平靜,又換回了那種風淡雲輕的樣子,彷彿剛才又哭又笑的人不是他一般。
趙睿崖道:「前輩跟晚輩說了這麼多,是想讓晚輩帶嬴承離開?」其實他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如果只是想讓他帶走嬴承,何必將前面的事情都說給他聽。
嬴廣卻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現在是七品的實力,聽說是得到唐國皇帝的幫助?」趙睿崖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只不過也有限制,若無機緣,晚輩恐怕今生只能停留在七品了。」
嬴廣冷冷一笑道:「在我面前還要隱瞞嗎?雖說你仍是七品,但可以發揮出八品的力量了。唐國皇帝果然看重你,除了幫你升到七品,還一直不斷的幫你尋找突破的辦法。」趙睿崖尷尬一笑,也沒有再做反駁。
嬴廣繼續道:「藉助外力畢竟是小道,自身的能力才是關鍵,已你的資質,若從小打下基礎,步步為營的話,說不定會比你二伯更早的年紀到達九品。只可惜……」
被劍聖誇獎的人屈指可數,但趙睿崖可不會因此就飄上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能發揮出八品的力量,除了與李軒不斷的研究外,還有那幾次生死間的考驗才達到的突破。但真正品階,仍然只是七品。
「也罷!」嬴廣道,「今日與你說了這麼多,也算是將我心中多年的積怨散盡。便送你一場機緣,就看你是否能抓得住了!劍來!」
隨著嬴廣一聲大喝,茅草屋內一柄長劍脫鞘而出,直直的飛道嬴廣手中。趙睿崖大驚失色,這什麼玩意?修仙啊?
原本趙睿崖見過多個九品高手,趙老二,梁行,霍鷹,可他們的身手都在趙睿崖可以理解的範圍內。嬴廣這一手算什麼?御劍術?
嬴廣卻不管他的驚訝,而是對著前方揮劍斬出,肉眼可見的白色氣浪快速精準的向前方飛去,空氣彷彿有了實質。
劍氣凝形!趙睿崖曾在豐陽城時見過二伯施展過,可今日嬴廣使出,卻比二伯的更加實體話,速度也要快上許多。
劍氣快速向前,而嬴廣的前方,卻是那棵陪伴他多年的銀杏樹。
「轟」的一聲,銀杏應聲被斬為兩段,巨大的樹榦倒在一旁。而那段劍氣卻停在石磚牆之前消失了,牆面並沒有一點損害。這精準的力道,怪不得可以一人對抗唐國兩大九品高手,還不落下風。
趙睿崖看著那斷為兩截的銀杏樹,道:「可惜……恭喜前輩。」心中卻是苦笑,沒想到今日自己經被人當做放下前塵的借口了。
嬴廣收回劍,道:「你走吧。離開京城時,嬴承自然會跟著你一起。」說完,便緩緩的走回茅草屋,竟不再管趙睿崖。無論嬴廣是如何從嬴鴻那裡得到嬴承,有他這句話,就夠了。
趙睿崖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閉上眼睛回想著長劍飛到嬴廣手中,又一劍揮出的場景,一遍又一遍的,像是電影般在他腦海里播放。
良久,趙睿崖才睜開雙眼,苦笑一下,自語道:「觸及不到啊。」並沒有像想象中的頓悟,雖說有所感觸,但卻無法完全將那一劍的精髓掌握,只不過……過目不忘的本領還是有一些用處的。
推開大門,卻見外面一群佩劍之人手握火把,對著他怒目而視。也對,這麼大的動靜,這些人怎麼會聽不見,只不過沒有嬴廣的命令,他們只敢在外面守候。見趙睿崖完好無損的出來,當然不會對他有好臉色,誰都知道那棵銀杏樹是嬴廣的寶貝。
趙睿崖卻不管他們,轉身看了看這座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院子,對著門深施一禮,道:「晚輩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