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三通鼓(二)
且說,這幾日,齊軍和東突厥狼騎雖然表面上各自相安無事,實際上,底下都是潛流涌動。
達奚長儒月前命士卒星夜修築的堡寨,儼然成為了雙方一絕勝負的所在。
攝圖雖然糧草不濟,但沿途劫掠草原諸部填補所需之後,倒也擺脫了生死危機。
他兵力雄厚,幾場小敗並算不上傷筋動骨,正屯兵在東面八十里處,靜待時機,預備一戰功成。
達奚長儒也是積年宿將,不會坐視攝圖成勢,他立即命哨騎冒雪傳信,令分散南北各處的屬下合軍。
除卻裴世矩及少數將領之外,自己已帶著五百輕騎東去試探攝圖軍心、戰力。攝圖也並不示弱,當下命一個萬戶前去剿殺,達奚長儒且戰且退,居然不落下風!
傍晚時分,老將軍回營,連頭上的兜鍪都未摘下,便命人準備宴席,並召喚諸將,在帥帳議事。
「攝圖能戰卻又不戰,能走卻又不走,他是打量著我們是一支孤軍,正好夠他拿捏。我所料不錯,攝圖果真有一戰覆滅我部的心思,不然不會如此作態…」
達奚長儒拿起凍得硬邦邦的胡餅,重重咬了一口,「再過幾日,他人到齊了,咱們可就難打了。」
「不如誘敵深入,設伏截殺?」有人建議。
達奚長儒想也沒想,直接搖頭,「不妥,我先前已經勘察過周遭地勢,這附近雖然也有可以設伏的地方,但地勢都低矮,根本算不上險要,騎兵一個衝鋒就能突圍…可以藏人的密林又被突厥人搶先佔據,你們沒見我回來的時候,都是繞開那一片地方走嗎?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不如先拔營後撤,保存實力再說?」
眾人紛紛皺著眉頭,裴世矩忽然道:「…我們孤軍懸於漠北,攝圖不外乎見我無援軍,料定我軍跟他耗不起。他們攻陷東南方的用意,本就意在阻我援軍、錢糧,斷絕我軍退路。一旦後撤,軍心必定大受打擊,屆時突厥再發動突襲,我軍不能抵擋。」
達奚長儒也點點頭,面色沉著說道:「他們的用意便是如此了,他本錢雄厚,看咱們就像看隨時可以踩死的螞蚱,我們卻不能在這個自亂陣腳…」
他頓了頓,似乎要做出蓋棺定論,這時一個半大小子吊著公鴨嗓喊道:
「不過這疑兵之計卻不是不能用,如果按我的意思來,先召集一支兵馬佯裝進攻,待進入突厥的伏擊範圍以內,立即變后軍為前隊,隨後接應前面遇伏的人馬,兩軍一道做出大敗北逃的樣子,扮得像一點,真一點,一定能誘使突厥伏兵追擊與我!」
達奚長儒發出一聲戲謔的嗤笑,饒有興緻地打量著眼前毛都還沒長齊的叱羅藝:「你能扮多真?誘敵之計,書上從來寫得簡單,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
「帥旗!只要將軍將帥旗借給我,我一定把突厥人的伏兵全都引出來!」
「——逆子住口,帥旗也是隨隨便便就能借的嗎?諸位將軍在此中議事,那裡有你說話的分,還不給我滾出去!」叱羅榮登時頭上冒火,就要將兒子趕出帳外。
叱羅藝乾脆就將他老子的命令當成耳旁風,一點沒有要滾的意思,非但如此,他還生怕將軍不答應,又補充道:
「我軍眼下是被架在火上,只能與突厥人拼個你死我活,絕無第二條路可走,可東南方向林中埋伏的伏兵,會讓我軍在戰時處於被動,處處掣肘!
「將軍與敵軍決戰,這處伏兵就非得掃清不可!只要突厥人上鉤,往前行進五里…不,三里!
「前面詐敗的兵馬便頃刻返回,繞后包抄敵軍,后軍再度轉為前陣,衝擊敵陣!如此,便能形成一個反向的包圍圈,縱不能全殲突厥伏兵,至少也能將其打廢!」
這簡直是瘋了!
帳內一片嘩然,即為叱羅藝的膽氣所懾,又覺得他的想法實在太過荒唐。
叱羅榮更是頭疼不已,他打定主意,等戰事結束之後,定要打斷這個逆子的腿,省得他整日不著邊際,盡給老子惹禍!
不過畢竟兒子是親生的,不管怎麼樣,做老子的也要站出來維護一下。
他的目光瞥向達奚長儒,卻見就在大家都在指責叱羅藝『庶子』、『滿口胡言』的時候,這位老將的神色愈發沉靜,直到最後,他喝到:「停下!」
達奚長儒作戰兇猛,每戰必定當先,且深沉有略,是以每戰必勝。憑藉著數月以來的戰績,他已經牢牢把控了大軍上下的話語權,就連最桀驁不遜的將軍,對達奚將軍也是扁扁的服!
他一開口,登時無人再敢齜牙!
達奚長儒似乎在推敲著什麼,沉吟了一會兒,說道:
「此策看似簡單,但要想成功實施,還要仔細籌劃一番。
「先是…遇伏之時,調動兵馬必須要果斷,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何時接應敗退的前部,何時詐敗退走,大約什麼時候可以反擊,都要把握出色,非膽大心細之人絕難施為…」
「我的意思,讓叱羅榮來施行,你父子二人打著我的帥旗,繫上我的甲,領著我的親衛,做足全套的戲,才能讓突厥人深信不疑。」
達奚長儒口吻平淡,好似下達的不是某樣重大決策,還是在敘述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列座諸將的腦子早已一片嗡響!
這怎麼回事?
將軍這就答應這個毛頭小子了?
還有理會表情各異的諸將,達奚長儒又道:
「光是這樣也還是不夠真,我們還需要大量的兵員為我們做馬前卒,以保證主力後來壓上…可是我軍上下算上輔兵,也不過才有一萬四千餘人,人手根本不夠,所以…」
他把目光轉向了站在邊上的裴世矩:
「要請裴侍郎再去見兩位可汗一面,跟他們說,我要兵,越多越好。」
眾人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陛下偏愛用這個周國降將了,這老頭上了戰場就跟一頭老虎一樣,動不動就要拉開架勢決戰,全然沒把對面人數比他們多十倍放在心上!
這是十多萬突厥狼騎,又不是十多萬頭豬!
但大家都只是在心裡腹誹一下,都沒有勸阻的打算…誰都知道這種事沒有辦法勸。
可憐裴世矩,晚飯都還未熱乎吃上幾口,便要出營去尋兩位突厥可汗『談心』…
外間風雪一直未停,哪怕是披上了大毛披風也是感覺冰寒刺骨,裴世矩一介文弱書生,他那裡見過這個陣仗?
縱然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可還沒一刻鐘左右的功夫,他的兩頰已經是被吹的冰冷,跟被刀子颳了一樣,整個人趴在馬上打著哆嗦。
隨軍出征的這幾個月,好似把他一輩子的苦都吃完了。
這回去,陛下要是不給他一個尚書,那都對不起他這些日子受的罪!
護送他前往阿波可汗處的,除了兩個屬官,其餘都是突厥人。
不得不說這些突厥人不愧是從苦寒之地打熬出來的,這種天氣,似裴世矩這種身體還算強健的世家公子,早就已經忍耐不了了,他們卻還是神色自若,兩隻手完全無視刀子一樣的寒風,大剌剌控著馬韁,向前小跑…
矯健的身影就像天上的鷹隼,來去如風。
他們紫黑的膚色以及布滿厚繭的手掌,無不證明了突厥人的力量。
這種野性難馴的力量讓裴侍郎莫名感到不舒服,他頓了一下,看向他們背影的眼神里,忽然露出森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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