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荒唐
春分過後,白晝一天比一天長。
屋漏①的刻漏滴滴噠噠地都走到了酉時五刻,這要擱在冬天早都夜色昏沉了,可現下卻還是日光蓬勃,一片明燦。
若不是天邊泛開如錦晚霞,幾乎令人生出尚是午後的錯覺。
長壽殿中,小小的一個人兒,分外虔誠地跪在一排火苗躍動的長明燈前。
她身姿筆直,雙膝併攏,雙足在後,半點也沒有后坐在腳跟上來省力的意思。
內侍丁喜在一旁直急地抓耳撓腮:任他好說歹說,使盡了渾身解數,小翁主就是不肯起身。
雖然小翁主只有兩歲半不到,但他也不敢露出一點不耐煩,更不敢有絲毫地威逼強迫,只能堅持不懈地哀求著她。
「小祖宗,是太后還有陛下召您回去的,您便隨奴婢回去吧。」
他是卑賤腌臢的閹人,不過因僥倖侍奉在宣室殿中,因而平日里時常得到貴人們的笑臉相待和輕聲細語。
他每次都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從不敢像旁人嬉皮笑臉地順杆子和貴人們攀起親近來。
因此,他們都笑話他,說他是個無與倫比的大傻子,現成的人脈送到了手裡都不去經營。
「咱們即便再戰戰兢兢地服侍,但老話說的好,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
如若將來不慎犯下大錯,有貴人們從旁說話,陛下多半也就懶得和咱們計較了,
可像你這樣的,除非一輩子丁點小錯也不犯。
不然將來就是把頭磕成血葫蘆,也是無濟於事。
誰搭理你啊?」
他只默默聽著,從不出言反駁。
他知道,他們說的有道理。
他們身如浮萍,無根無蒂。
平生所願,不過是盼著能苟延殘喘地多活幾天罷了。
若是真能有貴人看顧一二,在這宮中的日子自然就好過許多。
可他們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貴人們會將他們這些螻蟻當一回事?
還是說,他們真把貴人們看在陛下面上的藹然可親當成了對他們的尊重?
難道他們看不見貴人們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深深鄙夷和嫌惡嗎?
彷彿離他們稍近了,便會被他們傳染上某種惡性瘟疫一般。
丁喜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也曾小心翼翼地把疑惑委婉地表達出來過。
但更讓他目瞪口呆,無語凝噎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極其自信地笑著說:「咱們有求於他們,他們也有求於咱們不是?」
丁喜腦子都懵了,獃獃地問他們:「為什麼啊?」
他們轟然一笑,像看傻子一樣把手搭上他的肩:「為什麼?就為咱們是御前的人。」
丁喜看著他們意氣風發的臉,知道同他們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們都瘋了,走火入魔了。
不過是豬狗般的東西,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地得了些好臉色,便妄自尊大地覺得自己也有了化人的底氣。
其實,不過是鏡花水月的一場幻覺罷了,任是如何也改變不了他們是陰溝里見不得天日的老鼠這一事實。
丁喜自始至終都無比清醒。
所以,他不敢真當堂邑翁主是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