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平止院里,許氏服了補藥,靠在床榻上閉著眼養神,小丫鬟在一旁拿著美人錘給她錘腿。俞筱回爽心苑安頓好之後,急匆匆地就來了許氏房裡。
「娘,你也真沉得住氣!」俞筱一進門,瞧見許氏這模樣,沒好氣地說道:「爹如今還在大牢里,你怎麼也不想想辦法!就算只是見上一面,那也是好的啊!」
許氏被俞筱劈頭蓋臉的埋怨搞得氣不打一處來,坐起身子,揮揮手讓小丫鬟出去,才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沉得住氣?你跟你爹前後腳出事,一個關在三皇子府音訊不明,一個進了天牢生死不知,你知道我想了多少法子?也就現在你回來了,我這半口氣才送下來。」
「至於你爹。」說起俞恩祥,許氏臉色有些晦暗,「我倒是想見見他,可我也要能見到他!天牢重地,就是大房那邊也是到處求人有銀子都沒處花。我……我能怎麼樣?」
「什麼音訊不明,我不是讓人送過信回來嗎!」俞筱一聽就不樂意了,「三皇子府剛出事兒的時候我就送了信回來!「
許氏被俞筱接連質問,脾氣也上來了,站起來怒道:「送信回來又怎麼樣?你想我怎麼樣?啊?你是嫁過去就是他家的人,別說你當時只是關在府里,若是你肚子里沒有揣上一個,就是來日你跟著三皇子府的人被發落,流放充軍貶為庶人,除了抱著你哭一場,你以為我能怎麼樣!」
俞筱被許氏罵得愣神,回過神來之後,不甘、委屈還有毫無來由也毫無去向的怨恨統統湧上心頭。
不該的,這不該是她俞筱的人生。
「娘!」俞筱上前拉住許氏的手,急迫道:「娘,咱們不能認命,你再想想辦法!若是這樣下去,我們二房就真的完了!「
許氏也是頭疼不已,真到了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能。她一個深閨婦人使不上力,可嘆她娘家也勢單力薄,放眼京城,她竟然連一個可以依靠藉助的力量都沒有。
從前執掌國公府再怎麼風光無限,到底是表面光彩。事到臨頭才知道,一個國公府二房的太太,根本什麼都不是。
「我知道!可咱們現在除了等也沒有別的法子,你爹犯的不是小事,現在只能指望大房那邊,多出出力,儘快把你爹救出來。」許氏懊喪地說道。
「指望大房?」俞筱冷哼道,「我看大房那邊未必樂意盡心儘力。說不定,現在正想方設法想跟咱們劃清界限呢!」
許氏心頭一跳,壓下心中的不安,安慰俞筱,也是安慰自己道:「不會的,老太太還在呢。那老東西這些年雖然偏心,不過對你爹還是沒有二話。大房那邊再怎麼樣,也不會違逆老東西的意思。」
說來說去,還是指望老太太心軟,讓俞家出面去救俞恩祥。一定可以的,這些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為了俞恩祥,老太太可以讓她管靖勇公的名帖,可以讓俞恩祥收著國公的大印,甚至當初杭州事敗,什麼放貸牟利、威逼人命犯了國法天威,大房那邊說的那麼嚴重,不也沒把她怎麼樣嗎?老太太也只是罰沒了她的掌家權,她還是俞家的二太太。
有老太太在,哪怕俞恩榮不願意,她也一定會逼著俞恩榮,拼盡全力去救俞恩祥的。
可惜,許氏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這一次事態卻不會按照她的心愿發展了。
第二日一大早,福壽堂那邊就傳了消息出來。三日後家宴,請了俞氏族老。
俞恩榮那邊自然是門清,老太太發話請了族老過來,那就是請族老做個見證,當場分家。可這消息落在其餘人耳朵里,就不壓于晴天霹靂了。
三房還好,俞恩平是個沒野心也沒志向的。只要自己跟前兒這一畝三分地穩妥,他就樂得逍遙自在。再說了,三房的指望原也不是俞家的家產或者是權柄。
錢財三房不缺,權柄三房不肖想。三房的未來,是俞文安這個少年成名的大才子。
至於二房,許氏聽到這個消息就傻了。跌坐在椅子上,久久緩不過神來。「娘!」俞筱使勁兒攥住許氏的胳膊,急道:「娘!你……這,這可怎麼辦才好!」
許氏好不容易將這口氣緩過來,伏在椅子扶手上,猶不死心:「說不定……說不定是老傢伙……」
「娘!」俞筱發了狠,將許氏拉了起來,直勾勾地逼視著許氏,咬牙道:「您還要心存僥倖到什麼時候!俞氏宗族以俞家為首,那群族老家中一無位高權重之人,二無皇親貴胄,這個時候請他們上門來做什麼?!您還不明白嗎!」
許氏眼眶一紅,恨道:「混賬!混賬!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們怎麼敢!」
俞筱心頭也是一片寒涼,乍一聽聞這個消息,只覺得渾身僵硬木楞,連腳底都泛著寒氣。可她不能認命,也不願意就這麼認命。
她懷著逆犯的孩子,親爹也犯了謀逆大罪,如果再沒了俞家這棵大樹,離開俞府,她下半輩子還有什麼盼頭?
不可以,她俞筱怎麼能淪落到這個地步!
「娘,別人的刀都懸到咱們脖子上了,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俞筱冷冷地說道,許氏慌亂之後定下神來,看著俞筱,眼中閃過几絲晦暗光芒。
「你什麼意思?」許氏問道。
俞筱起身,將房門關上。屋裡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俞筱走到許氏身邊,輕聲說道:「他們不仁,就別怪咱們不義。如今父親我看是救不出來了,可咱們也不能讓大房那邊跟咱們劃清界限。」
「哼,大房……早知今日,早些年我就該……」許氏喃喃一聲,俞筱探身,握住許氏的手,「娘,家宴在三日後,咱們還有時間。現在動手,還不遲。」
許氏抬頭,看著俞筱。這些日子俞筱沒少受罪,又因為身懷有孕,整個人看著瘦削憔悴不少,她臉頰凹陷了下去,顴骨就更加明顯,一雙杏眼當中全無當初做小姐時的嬌蠻,滿是陰冷和狠厲。
「大房如今也只有一個俞文遠出息了,剩下的小的小,廢的廢,頂不上用。如果大房的兒子沒了……」俞筱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許氏心動,卻又皺眉道:「不行,還有個俞文安。那小賤種如今春風得意……別到頭來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便宜了三房那些賤人。」
「那就一起結果了,沒了這些人,您說通家誰最有資格繼承靖勇公府?老東西一輩子最看重家族興衰,到時候不怕他們不拼盡全力保住咱們二房。娘,如今父親活不活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讓二房留在俞家。只要那些礙事的人沒了,那老東西日後想要祭享,不至於做個孤魂野鬼,可就得好好呵護著她僅存的血脈後人了,咱們二房,別的不說,子嗣可是興旺的!」
這母女倆當真是狠到一路去了,俞恩祥如何已經不在她們的考慮之中,便是死了又怎樣?還不如想想辦法,讓俞文達跟俞家捆上。
只要保住俞文達,她們娘兒倆就還有翻身的餘地。
「理是這麼個理……可這事兒不好做啊。大房、三房又不是傻子,誰能有這個本事?」許氏苦惱,「而且出這麼大的事,勢必會有官府介入。到時候查出來,咱們也……」
俞筱冷冷一笑:「當然不能咱們動手。」
「如果是他們大房自己出了問題,跟咱們有什麼關係?」俞筱看上去似乎已經有了打算,許氏看著俞筱,遲疑道:「你有主意了?」
俞筱眼中一閃,俯身到許氏耳邊嘀咕了一陣,許氏眸光幾度變幻,最終狠聲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就這麼辦!」
翌日,俞筱在園子里遇上了謝梓菁。俞筱懶懶地看了一眼謝梓菁,目光如刀一般,上下將謝梓菁一掃,陰陽怪氣道:「表姐如今可是風光了,默默無聞這麼多年可算是要熬出頭,等著做世子夫人了。」
謝梓菁腳下一頓,她身後還跟著幾個丫鬟,讓下人見著主子們拌嘴到底不像話,謝梓菁也不是愛跟人爭個高地上下的性子,便忍了下來,和緩道:「你才回家,又有身孕在身,應該多多休息。」
「休息?」俞筱冷哼一聲,轉身坐到池邊的石欄杆上,「少打著為我好的旗號說話了,明面上裝得比誰都心軟,還不是見高踩低,趨炎附勢的貨色。怎麼,怕我在園子里晃悠讓別人看了心煩,礙著你巴結奉承了?」
這話著實難聽,便是謝梓菁脾氣再好,也被激起了幾分怒氣,「俞筱,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府上祖母、國公爺還有夫人也沒有因為外面的事看低你半分。你何苦豎起尖刺利刃,對著自己的親人?」
「沒有?」俞筱盯著謝梓菁,眼眶通紅,滿目淚水將落未落,「表姐,你是真當我是個傻子嗎?現在府里在忙什麼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不年不節地,祖母請族老過來幹什麼?!親人……親人就是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再推我入深淵嗎!」
俞筱垂下頭去,苦笑一聲,哽咽道:「我在三皇子府的時候,被關在房間里不見天日,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我本來都想好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可偏偏……被德妃娘娘拿命救了回來。」
「回家了,我以為就好了,就算日後不見人、不出門,我只要好好兒地生下孩子,撫養長大,總歸是個寄託,也沒辜負娘娘以命相救的恩情。偏偏……如今竟是我最親的人,要捨棄我……」
俞筱埋著頭,淚水隨著話音落下,打濕了衣襟。謝梓菁默然靜立,也不知說什麼好。她自幼養在二房,可以說是看著俞筱風光長大,從前豈能想到那個驕縱任性的俞家二小姐,如今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可她也無法勸慰,靖勇公跟老太太已有決定,雖說是為了大局著想,而且即便分府,也不會當真不管二房這些人的死活,可這節骨眼分家,到底帶上了幾分掃地出門的意思。俞筱驕傲了這麼多年,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也是沒法子。
「呵……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俞筱抬頭看了一眼謝梓菁,擦乾臉上的淚水,哽咽道,「我知我從前待你不怎麼好,如今你看我笑話,也是一報還一報。」
謝梓菁無奈長嘆一聲,輕聲說道:「我從未想過看你笑話,也從未覺得你待我不好。你雖與我不親,可也從未欺辱於我。我自幼失去父母,若無姨母,絕無今日的我。不管你信不信,這份恩情,我始終記得。」
「哼,假惺惺……」俞筱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她偏頭看著身旁的池水靜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求你件事。」
「你不應我也不怪你,畢竟我現在神憎鬼厭。可這滿府上下……我竟只能想到求你幫我了。」俞筱不等謝梓菁回答,接著說道:「德妃救我一命,我已無從報答。尋常廟裡我如今也不便前去,我待會兒去求祖母,分家前,讓我去家廟進一次香。替德妃祈福,全我一個念想。」
俞筱淚如雨下,顫抖著聲音說道:「我找不到人陪我去了,你……能不能……」
謝梓菁看著俞筱這模樣,到底不忍心,說道:「好,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