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屍林
蘇城走在路上，拿出貼身的小冊子，在小方山三字上面畫了一筆。小冊子上記了不少地名，都是他從琅嬛經閣里的藏書上一處處找出來的，在景天宮鼎盛時是一等一的去處，要麼鎮氣運，要麼居高人，頗具神奇色彩。他一心想著把這些地方都走個遍。
山中忽起微風，吹得他醉醉呼呼，好似沐浴在春日暖陽當中，周圍景色變幻，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小方山後山。
「我怎麼跑這裡來了？」蘇城疑惑，想不出個所以。
後山風景獨好，山險石奇，一條羊腸小道穿石而過，最寬處也僅一尺有餘，旁邊是萬丈深淵，走在上面未免提心弔膽，蘇城終究是少年心性，眼睛一閉，在懸崖上狂奔起來。風呼嘯著從耳邊穿過，呼啦呼啦，讓他忍不住放聲高歌：「呼啦呼啦。」
下到山底，是一片石林，石柱高聳，蘇城飛身而起，落在石柱上，兔起鶻落，往石林深處奔去，不多時，耳邊隱約傳來哼哈打鬥聲音，他停下身子往下一看，只見七八個紙人手持木刀木劍正在捉對廝殺，不遠處有數具骸骨手持兵刃守護。
這些紙人面目僵硬，黑墨所畫的嘴巴鼻子眼睛眉毛歪歪扭扭，像是胡亂拼湊在一起，斜眼歪嘴，不像樣子。
唧唧!哼哼!
一個紙人忽然蹲下身子，指著地上的一條竹枝，竹枝上有幾片綠葉，散發著勃勃生機。另幾個紙人圍攏過來看稀奇，指指點點，對於這抹不尋常的綠意滿是驚奇。驀然，一片竹葉從竹枝上掉落，浮空而起，葉子邊緣無聲變化，變得又薄又窄，透出金屬反光。
咻！
竹葉飛旋，如利刃般劃過紙人脖子，紙人立時乾癟，化為草紙落在地上。竹枝迅速蔓延過去，將草紙捲起，化為一道綠光隱去。
就這時，空中忽然傳來劇烈的破空之聲，就見一道骨矛飛來，哐當一聲，將綠光擋住，蘇城連忙抬頭望去，就見守候在旁的骸骨守衛迅速圍了過來。他們雖非血肉之軀，但身體靈活，動作矯捷，一根黑色長鞭飛起，將草紙纏住，往回一拉。
有人在遠處冷哼一聲。一道綠色劍氣從石林當中飛出，劍光足有半尺，快如閃電，一劍將黑色長鞭斬斷，劍光肆虐，將兩具骸骨穿胸而過，風一吹，窸窸窣窣，化為一堆粉末。
好霸道的劍法！蘇城心驚。抬眼望去，就見一個全身籠罩在盔甲里的人御劍而來，只露出一雙眼睛，璀璨如星辰。
他用劍。
其劍法高超，行雲流水，每一劍看似隨意，但那些骸骨非他一招之敵，遞了六七劍出去，身邊的骸骨已經全部倒下，只在地上留下一堆白色骨灰。
鎧甲人將草紙撿起，依次攤開在地，然後在紙上連點數下，一道道靈光飛落其間，隨後一口精純的陰氣吐在紙上，紙人頓時飄然而起，由一片薄紙變為了一個鮮活紙人，他右手結印，在紙人額頭印下一道閃電印記，隨後光芒黯淡，印記消失不見。
他拍了拍手掌，紙人忽然活了過來，唧唧喳喳，結隊離開，對旁邊的鎧甲人視若無物。
「道友看了這麼久好戲，還沒看夠？」
那人回頭，身上鎧甲錚錚作響，原來他身上的鎧甲是由一片片鱗片組成的，三寸長，半寸寬，色澤烏黑，走動的時候會發出清脆的叮噹聲。腰間掛著一把綠鞘長劍，劍鞘上畫有竹蘭，那竹蘭也是活的，葉子在劍鞘上緩慢舒展，春意怏然，葉梢所對，正是蘇城藏身之地。
蘇城從石柱上落下，道：「好劍法，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那人看了蘇城一眼，忽道：「陽間人？在下九厭，你是誰？為何在此？」
蘇城道：「我叫蘇城。」他有些好奇地道：「剛才那些紙人是怎麼回事？竟似有靈智一般，真是神奇！」
鎧甲人有些詫異：「你不知道這是哪？這是花隱谷，和長生居一樣，是禁地一般的存在。」正說著，遠處傳來噠噠的踏地聲，那自稱九厭的人面色微變，喃語道：「好快的速度，快躲起來。」說著身化清風，消失在原地，蘇城雖不知他為何如此緊張，但微一沉吟，藏入石柱後面，蛇龜吐息術在體內運轉，其氣息逐漸隱去，直至消失不見。
不多時，一具黃銅色骷髏飛奔而來，氣勢驚人，眼眶當中兩點綠火一閃一閃，冒著冷光。目光在白色骨灰上略做停留，就看向四周，厚重威壓落下，讓人喘不過氣來。蘇城趴在石柱後面，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這股威壓才消散。
噠噠聲音漸漸遠去，蘇城和九厭這才走了出來，蘇城拍著胸口道：「剛才那金色骸骨是誰？好可怕的威壓。」
「銅衛，是守護花隱谷的護衛。先前的骸骨則是最下等的鐵衛，實力大致在凝氣九層，而銅衛，則與築基境修士相當，最厲害的是銀衛，若是被他們發現想走就難了。」
九厭對於花隱谷貌似很熟悉，只一眼就看出黃銅色骷髏的跟腳。
蘇城道：「那那些紙人呢？」
九厭看了他一眼，問：「你真想知道？」
蘇城道：「那當然了，不然我問你做什麼！」
九厭轉身就走：「想知道就跟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穿山越嶺，遠走越遠，周圍山水險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蘇城將貼身小冊子拿出來，翻到其中一頁，一看，頓時面色大變，心驚膽戰，連忙將腳步放慢，乾笑道：「九厭，咱們這是去哪？」
九厭回頭，似笑非笑地道：「怕了？」
蘇城搖了搖頭，小聲道：「怕是不怕，只是，只是……」
九厭大笑道：「若是怕了就趕緊回去，何必要找借口。」說完轉身就走，也不等他。
蘇城心中大怒，心道：「如此瞧不起我，不過是片古屍林罷了，我怕什麼！」拔腿就趕了上去。
九厭見到蘇城追了上來，面色稍緩，笑道：「你跟在我後面不要走遠，待會帶你看出好戲，不枉你走一趟。」
一路前行，所見皆是窮山惡水，荒蕪凋敝，蘇城低著頭，神情黯然。九厭道:「看你的樣子，是知道咱們要去哪的了。」
蘇城點了點頭道：「怕是傳說當中的那片古屍林了。傳言它比景天宮歷史更為久遠，是神魔戰場的一部分，就不知是真是假。」
九厭嘿嘿冷笑一聲，道：「哪還有什麼景天宮，早在它滅亡的時候就已經成為神魔戰場的一部分了，不然好好一片鍾靈毓秀之地怎會鬼怪盤踞，殘敗如此？我們也不知是命好還是命歹，生在這不法之地，山外的人拼了命想進來，但對我們來說它就像是一座囚牢，想走也走不出去。」
蘇城道：「山外的人為何想要進來？這裡又破敗又冷清的，人都沒有一個。」
九厭搖頭笑道：「小孩子話，你可知對於修行者而言什麼最動人心？」
蘇城想了想道：「長生？」
九厭笑道：「這麼說也不錯，只是修行路長，幾人可以走到彼岸得以長生？不過是個念想罷了。對於普通修行者而言，機緣反倒更難得。無論是天材地寶，還是心法秘笈，若能得到一樣合適的，就抵得上苦修半輩子，景天宮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機緣。不說長生居、武英殿這些重地，就是古屍林，也蘊藏著無數機緣，令人神往。」
蘇城好奇地道：「古屍林的機緣？」
九厭點了點頭：「古寶秘術，奇花異草，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拿。」
兩人邊走邊說，不多時就遠遠見到一片屍林，有許多強大的存在隕落在此。像那吞天蛇遺蛻，盤曲著身子，比山還高，蛇首之上插著一根水桶粗的大鐵棍，銹跡斑斑。一頭吊睛白額虎仰天長嘯，眉間一道乾涸的劍痕，是被某個強大的劍客瞬間一招斃命。更遠處有一頭赤炎鳥，翅膀被人生生撕裂，死後化為一座火山，日夜燃燒。
蘇城看著這片屍林，心中震撼莫名，該是多恐怖的力量才能讓這麼多遠古異獸陳屍於此。
九厭道：「不能再前行了，咱們在這裡先等等。」
「等到什麼時候？」蘇城本是隨口一問，可九厭的回答卻讓他大驚失色，毛骨悚然。
「自然是等天黑下來了，白天陽氣太重，很多傢伙都躲著不出來。」
蘇城拔腿就走，九厭拉住他，道：「這個時候走已經太遲了，他們來了。」
只聞鑼鼓聲喧，數名紙人抬著竹轎，高一步低一步的走來，當先一人手敲銅鑼，大聲開路，九厭拉著蘇城躲在山石後面，低聲道：「是花隱谷的人。」
蘇城道：「花隱谷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九厭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也未曾進去過，只知道谷主叫做桃夭，她在谷里種了一株冥土奇花彼岸花，會在日夜交替之時出現，霞光萬道，紅花漫天，其他時候都是看不到的，花隱谷這個名字就是依此而來。」
「而紙人這門奇術也僅桃夭谷主會。古屍林死氣籠罩，生人也好，死鬼也罷，近身不得，只有這紙人可以勉強進出，把裡面的東西帶出來。領隊的是竹轎上的金燈夫人，她是花隱谷的管家，最是辣手無情。」
蘇城望向竹轎，只見上面坐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少婦，身段婀娜，面帶輕紗，正有些無趣地看著古屍林方向，領路的敲鑼人低聲向她請示什麼，她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敲鑼人躬身退去，不多時，紙人在古屍林入口停下，金燈夫人下了轎，從腰上的一個綉著兩片竹葉的荷包上拿出香案，把香爐紙錢還有檀香擺上，檀香插入香爐里，卻不點燃。
九厭羨慕地道：「看到她腰上的那個荷包沒有？那是儲物袋，以須彌之高廣，內芥子中，無所增減，不要看它小巧，就是一座山都能裝下，是十足珍貴的物件，我在古屍林找了多次，也沒有得到一個。」
蘇城奇道：「古屍林里還有這個？」
九厭道：「古屍林豈是白叫的？裡面藏屍百萬，除了珍禽異獸，還有許多修為高深的古修士隕落其中，他們隨身攜帶的靈器寶物跟著落在裡面，大部分雖被腐蝕，但還是有少量東西能夠留存，其中就包括儲物袋。」
蘇城跟著眼泛金光，道：「若能得這麼一件寶物，不虛此行。」
九厭白了他一眼。
蘇城又道：「這金燈夫人是人是鬼？怎可在白日出行？」
九厭道：「自然是鬼，只不過她頭上戴的那件黑紗乃是異寶，可以隔絕陽氣，所以她才這麼神氣。」
蘇城望了一眼金燈夫人頭上的黑紗，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回頭看了一眼九厭身上的鎧甲，欲言又止。九厭哼道：「她那破爛玩意怎比得上我這寶甲？螢火不與皓月爭輝。」
天色漸晚，陰氣從地底一絲絲滲透出來，冰寒刺骨，蘇城正襟危坐，慢慢運轉蛇龜吐息術，氣血在體內翻滾，散發出道道暖流，身體這才好受些。
「燒錢！點香！」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聲鑼響，蘇城急忙伸頭去看，只見金燈夫人跪在香案前，將紙錢檀香點燃，磕了三個頭，手心張開，一朵色澤嬌艷的奇花緩緩升起，一生二，二變四，花開如海，漫入古屍林中。瀰漫在屍林當中的死氣遇到奇花，頓時靜止，如一潭死水。
「入林！」又是一聲鑼響，紙人一個接著一個，在敲鑼人的帶領下步入古屍林，消失在紅色花海當中。
「給你，把它穿上。」九厭不知何時已將身上的鎧甲脫下，遞到蘇城面前，道：「此甲隔絕死人陰氣，活人陽氣，你穿上它自然不會有鬼怪找你麻煩。」
蘇城迅速將鎧甲穿上，只覺渾身暖洋洋的，不再感到陰寒。
「謝謝你了。」他看向九厭，只覺眼前這眉清目秀、俊郎挺拔的少年很是眼熟，似是在哪見過，九厭雙指微曲，做出戳眼動作，道：「不記得了？」
「啊，原來是你。」蘇城笑了起來，記起是在去觀星台的那晚遠遠見過一次的麻衣小鬼。
九厭道：「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咱們時間緊急，耽誤不得。」他盤膝而坐，手中印訣不斷變換，一道道閃電印記在他手中幻滅，而走入古屍林里的紙人中有六七個忽然身子一頓，額頭上閃現出銀色閃電印記，不過這過程極短，沒有引起他人注意。
「紙人進入古屍林後會被死氣侵蝕，只能堅持一柱香時間，時間一到，就會灰飛煙滅，希望這次能夠有所收穫，不要竹籃打水一場空才好。」
蘇城好奇道：「你可知道紙人是怎麼煉製出來的?」
九厭搖頭道：「這是花隱谷的不傳之秘，旁人哪能知曉?不過有傳言說，花隱谷從地底挖了一批古屍，用他們的皮製成紙人，骸骨練成骨衛。」
蘇城面色發白，道：「不至於吧？」
九厭笑了笑：「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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