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榛子殼

不甚明亮的光線下，程雪宜的眼睛亮晶晶的絲毫也不見失落，難過的樣子。

商景昀終於感到了一絲搓敗。

難不成自己平日里從自家小廝那裡所感受到的情意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

他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答案。

「景一」他正色，一雙眼沉靜幽深的眼靜靜的盯入程雪宜眼底「你覺得你家公子我怎麼樣？」

這並不是商景昀第一次問程雪宜這種問題，但哪一次都沒有這一次給她帶來的觸動大。

她深吸一口氣，方才問道「公子指的是哪一方面？」

商景昀自認為自己剛剛的問話已經把自己對自家小廝的想法靜達的挺明顯了。

卻不曾想自家小廝壓根就沒有會意到。

面對程雪宜的平靜應對，他的心裡著實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這麼出色的男人坐在她對面，這麼深情的問她對自己的觀感，她竟然還能平靜的跟盆冷水似的連個像樣的波瀾都不肯起。

簡直是，太傷自尊了。

『哪一方面都要回答！』他的語氣完全的不容置疑。

自家公子很少有這麼情緒化的時候，程雪宜的臉上明顯的有些滯愣，稍後她垂下眼睫，抿唇作答。

『不論哪一方面，公子都都足以傲視世人。』

傲視世人？

自家小廝對自己有這麼高的評價？

商景昀心裡初喜，但當他的視線對上程雪宜那張有些太過平淡的臉的時候，心裡便忍不住對這句話的真實度產生了懷疑。

『你真的這麼認為？』他同她確認。

程雪宜「自然是真的，景一怎麼可能在這種事情上欺騙公子！」

商景昀還是覺得這種話不像是她發自真心能說出來的。

「那你倒是說說是怎麼個傲世法？」

程雪宜「整個大昭能稱得起公子無雙的人只公子一位，想必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商景昀不滿意『那不過是世人的媚語。做不得數。我只想知道你心底里的真實想法。』

自己心底里的真實想法？

程雪宜暗自苦笑。

能令一個從未將男女之事放到生命的計劃里的人動心，便是最好的證明。

但這種理由她沒辦法跟任何人透露。

商景昀見自家小廝不語，鼻子里哼了一聲『哼，還說沒有騙人？即然想不出，又何必硬想！』

程雪宜聽出自家公子的語氣不怎麼好，他似乎生氣了。

程雪宜感到有些不解，自家公子不像是這麼不自信的人啊？

不過，誰心底沒點小秘密，誰能保證自己給別人看到的一面一定是自己的全部呢？

程雪宜意外一下之後，突然有些心疼。

以著自家公子的出身，容貌，但凡有個正常的成長環境都不可能現在這樣，對自己這麼不自信。

涼城的那個張公子大字不識幾個，臉都胖成豬頭了，還能自詡風雅，整天做夢得到顧媚的心呢！

「其實」她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咬了咬牙，才有些扭捏彆扭的抬頭望向商景昀「其實……」

商景昀像是被她眼中的決然神色所震住了，聽著她其實了半天沒其實出什麼實際的東西也沒有催她，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程雪宜被他盯的心慌，話到舌尖不覺的就換了內容「其實，其實公子是景一看這的最好看的男子！」

「只是好看？」

商景昀策皺了眉頭，對於自家小廝擠半天擠出來的敷衍之語明顯的不滿意。

程雪宜：……

自家公子平日里不是是為自戀的嗎？

怎麼自己誇他的容貌並沒有把他給誇暈呢？

商景昀看到自家小廝眼底的疑惑，實在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

「你家公子我除了一張好臉就沒有別的地方值得你稱道了？」

感情自家公子是太自戀了，早就把對他臉的誇讚當成理所當然了。

程雪宜突然頓悟，馬上道「老祖過都說食色那啥，景一自然也不能例個不是？」

商景昀聞言深看她一眼，就在她準備現拋出個論據的時候，他的突然問了句「所以，你是喜歡本王的這張臉的是吧？」

那一瞬間他的眼然如同一汪捕獲了星光的深潭，驟然亮起迫人的光。

程雪宜本能的低頭錯開自家公子熱灼的視線，誠實的給了肯定的答案。

『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景一自然也不例外。』

她低著頭，后脖頸與耳根便暴露在了商景昀的注視之下。

商景昀眼見著自家小廝白玉似的肌膚像天上的晚霞似的，突然間便染滿了彤色。

唇角微勾，他盯著自家小廝小巧如血玉的耳朵半晌，突然笑道「本王允許你喜歡了！」

他的聲音很是愉悅，落到程雪宜的耳朵里令她心弦猛的顫動，大腦才回過神來。

什麼叫『本王允許你喜歡了』？

他不會剛看過那本《梨園記》吧？

〈梨園記〉講的是一個行事霸道的大將軍被個女扮男裝代父從軍的小文書俘獲了身心的故事。

那位自大，傲慢的大將軍在發覺自家小文書是女兒身之後，為了掩蓋自己已經對她動心的事實，便曾說了這麼句話出來撐面子。

程雪宜現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琢磨自家公子說出這句話時候的心態是怎麼樣的。

她現在整個人都被自家公子抱著本無腦話本看的假設給震住了。

溫潤如玉，出塵如謫仙的公子倚案而坐，手持話本，看的入神的場景，在她的腦海里翻來覆去的重建，怎麼建都覺得彆扭。

自家公子這個人與市井俗物太不搭了！

商景昀信心滿滿的丟出話，原本以為能換來個自家小廝的不屑反駁之類的激烈反應，卻發現自家小廝看自己的眼神變得很古怪。

明明書上不是這麼說的啊？

兩稱乾淨利落的長眉蹙了起來「景一，你沒聽到？」

程雪宜：呃……啊？景一多謝公子恩典！

恩典？

商景昀的兩道長眉緊緊的擰到了一處。

他在男女感情方面的經驗是少，但這並不意謂著他對感情一無所知。

就他所知，兩情相悅的男女之間是不會把恩典掛嘴上。

心裡一塞一漲，突然間不想跟自家小廝說話了。

若是再說下去，她不見得會說出什麼讓自己不高興的話來呢！

程雪宜滿心忐忑的等了半晌見自家公子不再說話，便也閉緊了嘴巴。

美人老闆的店很少，程雪宜與商景昀同時閉嘴，屋內的空氣就如同凝固一般，漸漸的染上兩人呼吸的溫度。

程雪宜被空氣的熱度弄得周身不自在，只得找東西來轉移注意力。

桌上的乾果碟里有炒過的榛子，她順手拿起一個，榛子顯然是精挑細選過的，個頭飽滿，讓人瞧著殼便以想見面里的果肉有多的實誠。

程雪宜在上一世一度很喜歡那種個頭大大的外來榛子，對付起榛子的硬殼也還算有經驗。

她將榛子捏在指間並沒有急著用牙去嗑，而是仔細的端詳了一下，果真在上面找到一條因為遇熱而生成的裂縫。

依著她的經驗只需將個類似於刀片之類的東西塞入裂縫裡，然後用不大的力就能將完固的榛子殼弄開。

她的手邊即沒有刀片，也沒有別的可以塞進裂縫裡的東西。

「景一，你找什麼呢？」

程雪宜便像看到了什麼希望似的，馬上道「公子手邊可有匕首一類的東西？」

「要那個做什麼？」

明知道自家公子很可能是在明知故問，程雪宜還是將原因認真告知了。

「景一想把這個榛子殼打開。」

「這個啊，好辦」商景昀順手就把程雪宜手上的榛子拿到了自己的手裡，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手指一滑，再將手遞到程雪宜的面前的時候，開口笑的榛子已經成了兩半，一半是空空的半個殼，一半裡面窩著飽滿的仁。

程雪宜被自家公子這一手指上的功夫給震住了，視線從整齊的一半榛子殼滑到商景昀的手指上，又從商景昀那幾根修長均凈如玉製品的手指移到那個窩在殼子里的飽滿果仁上。

眼神里即有驚異好奇，更有欽佩羨慕。

商景昀理所當然的摒除了自家小廝眼裡的驚異好奇，在自家小廝滿是欽佩之情的視線的沐浴下，周身說不出的通泰。

『拿去吃吧。』

他的手又往前遞了遞，程雪宜只得把開瓣的榛子接了過去。

商景昀見自家小廝拿著榛子仁不吃，便又拿起一把榛子，三下五除了就把殼都給弄碎了。

「吃吧」

他把自己面前的半成品推到了程雪宜的面前。

程雪宜有些受寵若驚，忙道「公子好厲害！」

商景昀很享受自家小廝崇拜的目光，微一頷首，矜持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一下能碾開三五個，現在手生了。』

自家公子剛剛的表顯是在顯擺吧？

程雪宜臉上的崇拜之色更濃了「公子可否教教景一？」

商景昀「把手伸這來。」

程雪宜是真心想學怎麼用手指頭碾榛子，聞言沒有二話，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商景昀一手握住她的腕子，她的腕子纖細，像是輕易便可折斷似的，令人舒捨不得放手，只想緊緊的護在自己的掌中。

商景昀的五指微攏，程雪宜身體微僵。

商景昀抬頭看她一眼，笑道「別緊張，我不會笑話你的！」

程雪宜原本的羞赧情緒隨著自家公子不怎麼客氣的話，立時就煙消雲散了，她意抽回自己的手腕。

商景昀微用了些力，將好她的腕子給固定住了，嘴裡道「不急，還沒看完叫。」

說完，他另外的一隻手的五指便捉住了程雪宜的四根手指頭，不容她反抗的將她的手指按平，將她的整個掌心都露了出來。

掌心很乾凈，智商，姻緣兩條線皆長而深，壽命那道線則虛虛實實，總有種令人看不真切的奇怪感覺。

與大昭的多數人不同，商景昀並不怎麼信命，但當他看到自家小廝掌心紋時心裡突然生出一股他也說不清的不安的感覺。

他緊緊的盯著自家小廝那兩片呼呼扇扇的眼睫，一想到有一天它們會變得寂然不動，心裡便覺得發空。

程雪宜是活了兩世的人，自然知道自己的掌心紋是怎麼回事。

眼見著自家公子盯著自己的壽命紋發獃，便故作輕鬆的笑道「公子不是準備給景一看掌紋算命吧？」

商景昀瞧著自家小廝笑語宴宴的樣子，心裡越發的揪的慌。

「景一，你信命嗎？」

他問程雪宜。程雪宜可不想跟自家公子討論自己的壽命線是怎麼回事，笑著敷衍道「黃老爹說過，命這玩意兒，讓自己高興的好話就聽聽，不好的話就當是放屁，沒必要較真。哦對了，公子，你不是準備教景一碾榛子嗎？不會變卦改給景一算命了吧？」

商景昀見自家小廝對掌紋的事不以為意，自己便也釋然了笑著，將自己的手指從她手指上捋過，然後盯著她細細的，帶著薄繭的指尖給她潑了瓢冷水。

「你這手指頭，這輩子怕是沒戲了。」

程雪宜原本滿滿的信心立時便消了下去「哦」她應了聲。

商景昀道「有我在呢，你怕什麼？」

「……」

這麼霸氣的話是用在這種是不是有些浪費了？

程雪宜有心提醒自家公子話本里的對話太傻，最好別不看環境的照搬。

又怕惹得自家公子惱火，只能苦笑道「若是讓龍椅上那位知道景一讓賢王給自己碾榛子殼，只怕夠景一死上一回的了！」

商景昀「他身為天子之軀都不只一次在宮宴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上給皇后扒桔子皮，斟酒，我幫自已心愛的人弄兩榛子仁又怎麼了？」

商景昀說的理所當然，程雪宜卻是聽心跳驟然加速，砰砰，砰，心跳的像是要從胸口裡竄出來。

她沒有說話。

商景昀也知道這種事情急不得，見自家小廝沒表態也就沒有逼她。

滴水石穿，他相信自己這麼日復一日的滲透下去，早晚有一天自家小廝能明白的接受自己的心意的。

他不急，順手又抓起一把榛子。

程雪宜被自家公了那句「自己心愛的人」給震住了，見他又要幫自己去榛子殼，心裡突然生出一股讓她慌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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