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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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丈夫們不需要,不是因為什麼壓制、自私、濫情,是因為他們不會生育,不能生育,只能靠女人生完孩子給他。

所以丈夫們發揮了人的本性,而媳婦們被限制在家庭里,首先是一個妻子,才是一個人。她們被認為是異類,是需要自證清白、否則就骯髒的人,戰戰兢兢,要麼做伎女,要麼做妻母。」

「一切禍端都是因為你們宗族家族的嫁娶,而母親變成妻母的那一瞬間,就註定了女兒們、兒子們的苦難。

無情無義,放肆地追求強弱壓制的愉悅,最後只能讓自己也被這強弱壓制吞噬。

放肆地藉助別人家的身體,給自己家綿延所謂血脈,代價就是人人都想搶別人的,熱衷探討戰爭,背後是對人命的褻瀆,是世間母性缺失的本質。

將生育視為累贅和低等的標誌,對弱者窮盡欺壓和輕視,這就是魔人將這世間鳩佔鵲巢所造成的苦難。」

桑葚說完,黃宴早已忍不住抬頭,額頭顯著在地上磕的紅印,一臉的茫然,抿著嘴:「陛下.....」

——桑姬腦子居然有問題。

她居然是反社會的神經病。

黃宴打心底里感嘆天道不公,一直以來他還以為這女人有點理智,只是憤慨不公平而已。

但今天....她居然長篇大論地否定嫁娶天倫,藐視宗族家道,這簡直就是、痴狂的瘋子!

難道山神傻了,居然把神刀賜給一個瘋子?

黃宴想明白了,原來蘇索爾山的山神,也是魔神。

「我想起來一件事,以前五賢者來我通神賢者府,與我爭吵,那時他們帶著弱馬羞辱我,我得到消息,也就準備母牛羞辱他們。」

桑葚看到黃宴的質疑目光,不由得沒興趣說了,說起她更在意的事。

黃宴面無表情地看著桑葚,欲言又止,一臉頹累。

桑葚冷若冰霜地望著黃宴,把桌上一個麻布包展開,露出裡面的東西。

七喉五口劍已經斷成兩半,陽光旭輝給它鍍上金邊。

黃宴臉上瞬間染上恐懼之色。

桑葚似笑非笑:「那時候,我叫你去草場取牛,你離開了我的視線,你去泄密御空術了。

我那時執著於兩差之考的不公平,忘記了這件小事。

而就是這細節的疏漏,讓我錯失了慶羊。

我細細想來,那之前,朝寺將軍家的那場葬禮,你雖然離開過我的視線,卻也時間不長,不足以泄密。

而我派慶羊去詢問耀寺將軍的家人情況,探查他的死因,慶羊也只是那麼做了而已。

棱摩賢者轉移我的視線,說是慶羊在朝寺將軍府里泄密了御空術,帶偏了我的思維。

去朝寺將軍府里那次,你毫無嫌疑。

後來我猛然驚醒,他們五賢者那次來拜訪我,雖然棱摩賢者後來說是「給我最後一次機會」,但其實他們那天是來為你創造趁亂離開我視線的機會。

是那天,我與他們辯論的那天,你出府,把我的修鍊秘法公告於天下。

多麼可笑。」

桑葚這一番話說完,黃宴就扯開嘴角:「陛下既然知道,定是對我抱有強烈恨意。但我想說,我一直愛著陛下。」

青年脆弱神傷地望著陽光下的少女。

「事到如今,你果然還是準備用美人計、用所謂愛情來保全你們宗族。與我想的沒有半分不同。」

桑葚嗤笑:「以前,你也數次以痴情的目光凝視著我,可惜我天性不嗜好情愛,令你白忙一場。

男女之愛,畢竟是繁衍基因驅使,需要排遣孤獨,或是尋找愛的歸宿。於我而言,我不缺愛,也不孤獨,自然不需要男子庇護我。」

「陛下,男子與女人相愛,誕下愛的結晶,這就是父母的由來啊。」

黃宴失望地垂下眼,喉結一動。

「陛下心如磐石,是不知世間親情的源頭都是愛情。」

——黃宴居然為了保全家族香火,說出這樣的話。

桑葚幾乎要笑噴了,嘲諷一笑:「你愛我嗎?」

「我無法違抗君令,曾經一直暗害陛下,但陛下的天貌與仁愛.....算了,陛下不信,我無話可說。我這次本來就是求陛下賜死的。」

金輝之下,青年炫麗的美貌令人心醉神往。

他的確從未這麼著迷過一個女人,她那舉世驚艷的美,她那獨一無二的性格,怎麼可能不讓人心馳神往?

如果可以,黃宴想要桑姬做他的妻子,二人攜手天下,琴瑟和鳴。

只是不再在這腥風血雨、權力鬥爭中,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兩人結合,她為他綿延子嗣,夫婦和樂一生一世。

黃宴苦笑,終究是......

——騙她的而已。

桑葚感動地看著黃宴,被他的話說服的無以復加的表情。

她眼神閃爍道:「.....既然你如此愛我,我們就在一起,彼此只有彼此。好不好?」

沒有家人的愛、沒有母愛的女人,怎麼可能說她「不缺愛」?

只是強顏歡笑而已。

「陛下....」

黃宴皺眉,不敢置信,臉上漸有輕鬆的喜色:「陛下真的、真的肯.....?」

「從來沒有男人這麼愛過我,你這麼愛我,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我就算再美,沒有男人愛,也是失敗的.....」桑葚認認真真地動容了,徐徐說道。

「....我要為了留住你的愛,拿我的時間、精力、後代來奉獻你,我愛你,我不想別人搶走你,我們只能是彼此,哪怕是我生出女兒,如果你更愛她,我就會嫉妒我的親生女兒。」

「所以,為了我們的愛,你殺了你全家來愛我好不好?」

桑葚說完,黃宴默然一怔,臉上如被灰霧籠罩,隱有怒色。

「哈哈。」

桑葚突然嗤笑出聲,托腮極盡嘲諷。

「黃宴啊,你要知道,這世上是先有親情,後有愛情的。

如果你奇醜無比,窮酸鄙陋,渾身疾病,沒有一個女人會為了你日夜操勞,為了愛情奉獻,她們不會對你產生愛情。愛情的前提是吸引力。

而你的母親,即使你再丑再窮,她們也愛你,她們為了給你治病,即使再操勞也心甘情願。

即使你是最鄙陋的面孔,你的母親也會誇讚你的優點,她會告訴你,我的兒子,你是母親的驕傲。

女人們或許也會那麼說,但她們作為外人畢竟是不由真心的。

但你是你母親十月懷胎拼死拼活生下來的,她會以最關懷的視角看你,她把你視為自己的後代,她會發自真心地覺得你好,她庇護你,不忍心看你餓了苦了。

你甚至可以用你的苦痛要挾你的母親,她不忍心你受到世間任何傷害。」

桑葚從來沒有見過親生母親。

但她童年讀過很多母愛故事,在高牆裡,婆婆們就是她的母親,侍女們就是她的姐姐。

她叫婆婆們「母親」,叫侍女們「姐姐」,她們怕京參怪罪,幾次讓桑葚改口,她也沒改過來。

只有京參在她十八歲出現后,才逼著她改口。

桑葚雖然沒見過親生母親一面,但她實際上有幾十個母親。

她不缺親情。甚至比這世間大多數人得到的親情更多、更純粹、更溫暖。

這就是她一直能直面所有黑暗的堅實情感後盾,讓她不至於淪落和退縮。

高牆裡的母親們給自己的母愛,並不少一分一毫。

「你的所謂愛情的伴侶,是需要你庇護的幼苗。而你的母親,卻是庇護你的大樹。

反過來,女兒們一般不被重男輕女的母親喜歡,這就是這世間造成的惡果。她們尋求著男人的庇護,而男人們,也尋求著女人的庇護。

彼此都想要對方愛護自己,索求別人給自己愛的滋補,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

桑葚冷聲道:「你為了你的家族來求我,不也是把親情放在第一位嗎?」

黃宴苦笑,嘆了一聲:「陛下,你還是那麼能言善辯。」

桑葚拿起一截斷了的七喉五口劍道:「我之所以能破除這劍的封印,是因為我開始不怕輿論的利劍。

而我之所以不怕,是因為我身後就有家,我的母親和姐姐們的愛。

她們不會拋棄我,即使我再窮再丑、即使我墮胎過,她們也會對我敞開懷抱,肯定我的價值。

這就是親情給人的力量。」

她拎起這斷劍,斷劍表面泛著淡光,嘴角一絲苦笑。

——但是,她的母親和姐姐們,其實都是婆婆和侍女,是京參皇子的奴婢。

這十八年來的親情,給了她極大的價值自信。

撕開真相,這樣的親情卻是京參提著線在上空施捨下來的。

但即使如此,她也感激京參。

「黃宴,你很會看一個人的性格。在神山,差點掉進岩漿的時候,你知道我絕對不會拋棄同伴,故意說要犧牲自己的話,讓我全然相信你。」

桑葚一手拿著一截斷劍,突然站了起來。

「你這樣的英才,正好去地府效力。」

黃宴見她拿斷劍朝自己走來,頓時明白她想做什麼,七喉五口劍即使斷了,也還能用,因為術法是浸在每一寸金屬里的。

「放過我的家人,陛下。好嗎?」

知道絕無可能再活著出去,黃宴從懷裡拿出一個藥包,扔在地上。

「我來時,服下毒藥,這便是解藥,但我已沒必要吃了,還有半個時辰,我就會七竅流血而死。」

黃宴說完,就面朝桑葚跪下來,再次俯首帖耳,五體投地,然後抬起頭,臉上神情堅韌無比。

「求陛下放過我家的遺孤子孫。」

他幾乎要痛哭落淚。

桑葚走到他面前,右手持斷劍柄,用斷劍抬起他的下巴,居高臨下地冷聲道:「你哭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是真哭,還是假哭。

但是我喜歡你哭,你哭的越慘,我就越可能放過你的家人。」

黃宴訥訥道:「陛下是戲弄我,還是說真的?」

「真的。」

桑葚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我就不像你那麼會騙人,我有一說一。你的眼淚越多,你的家人活下來的就越多。」

她的易容已經因為頻繁的戰事而掉落不少,露出一些原本華麗的氣質風姿,黃宴凝視她如野狼蒼鷹一般的雙眸,淚水滾滾而出。

「繼續哭。」

「嗚嗚嗚嗚.....」

隨著桑葚的話,黃宴真的劇烈地流下淚來,青年顫抖著肩膀,哀痛欲絕,大放悲聲,涕淚交加,狼狽非常。

悲鳴和嚎啕在空寂的大殿迴響。

桑葚活活看他哭了十分鐘,黃宴有些累了,但只能繼續堅持,嗓子都干啞起來,突然一隻手輕拍到他臉上。

桑葚邪笑道:「騙你的。你死後,你家的人全部斬首。」

黃宴正預備著發一個嚎哭的高音,戛然而止,喉嚨里憋出微咳。

他梗梗脖子,茫然地一疑。

桑葚輕聲溫柔地問:「開心嗎?」

隨風往事,皆為謊言。

桑葚把右手拿著的斷劍刺到黃宴背上,劍刃盡數沒入,左手的那截劍也很快刺入。

黃宴的後背驟然顯現兩個血洞,劍刃被巨力驅使,破除骨骼肌肉,直達肺腑。

黃宴哀嚎痛呼起來,生理性的淚水如開閘洪水,他噴出血沫,鮮血全濺到桑葚臉上。

桑葚放任臉上的鮮血流下,單手拎起黃宴,把他的身體一路拖到門口,一腳踹開門。

痛苦不止的黃宴被門外刺眼的光照的忍不住閉眼。

門外站滿了桑葚叫來的貴族、大臣、將軍,他們早就在此等候,本來正在聊天,就聽到巨響,殿門突然被踹開。

大殿外就是巨大的天階廣場,遠處就是躍龍台。

宮內的人們同時看向最高位置的大殿,那裡緊靠天光,霞飛宮檐。

他們看到一個女子臉上濺著血,拖著背上刺著劍的男子走出大殿。

她面朝群臣喝道:「此人是圍剿我的眾賊首之一,納罕將軍府的黃宴。

此賊曾經設計謀害慶羊將軍、泄密了我本來還沒有公告天下人的高階御空術、勾結妖魔塔禍國惡物、企圖用魔劍謀取我的性命,數罪累身,罪該萬死。

猖獗妖人,已經伏誅。

敬告諸位,今後任何舊教餘孽,若有反攻倒算之心,皆如此賊下場,永生永世釘在劍下不得好死——」

黃宴被在地上拖行,又是劇痛加身,早已幾乎暈死,哪裡顧得上眾人唏噓圍觀,直接翻了白眼,微張著眼睛,一命嗚呼。

桑葚用手把他眼睛蓋上,然後將他的屍體丟在地上。

眾貴族、大臣、將軍皆驚恐萬狀,如見妖魔,謹慎不敢言,瑟瑟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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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名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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