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忽地一陣風似的,前一刻還在腦袋裡一刻不停走動著的小女人猛地朝他撲了過來,楚慕一慌,怕她摔倒,趕忙穩穩接住她的身子。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楚慕焦急地問,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踮著腳,胸口起伏得厲害,顯然是跑著過來的,呼吸還有些不穩。
她搖搖頭,柔軟的髮絲擦過他的脖子,痒痒的,她忽地轉頭,貼著他的耳邊輕聲道:「大傻子,你要當爸爸,哦,不,要當父親了。」
楚慕一呆,隨即笑開了,拍了拍她的腦袋:「小傻子,你去求籤了?是菩薩說的?」
喬葉搖頭,擰了擰他的耳朵,撒嬌道:「才不是菩薩說的,是真的。」說著便鬆開他的脖子,牽著他的大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抬頭笑道:「這裡,有寶寶了,我們的寶寶……」
陽光穿過銀杏樹的葉子打在兩人相握的手上,有些令人炫目的刺眼。楚慕的手輕輕顫抖起來,溫柔地撫著她的腹部,想笑又笑不出來,手足無措的,他猛地蹲下來,把腦袋貼上去,用耳朵仔細地聽:「葉兒,為什麼什麼都聽不見?」
喬葉「撲哧」一笑,摸著他的頭髮笑道:「大傻子,還不到兩個月,寶寶還沒有成形,怎麼會有聲音?」
楚慕站起來,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瞬間滿滿的都是光彩,比那陽光還要耀眼,他「嘿嘿」地傻笑,一把將喬葉打橫抱了起來:「小傻子,來,王爺抱,回去讓太醫來看看……」
「哎呀,放我下來,好多人在看呢!」喬葉注意到周邊的人都在打量他們倆,還有,這分明是公主抱嘛,沒文化,真可怕。
楚慕充耳不聞:「小傻子,我要當父親了?」
「是啊。」喬葉覺得好笑。
「你要當娘親了?」楚慕還在絮絮叨叨的。
「嗯。」喬葉點頭,忽然被他低頭狠狠親了一口,楚慕滿足地發出嘆息:「我們的孩子……」
「是啊,我們的孩子。」喬葉摟著他的脖子閉上眼睛,觀音菩薩果然是會顯靈的,多麼神奇,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原本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現在有了,一個小生命由他們共同締造,正在一天一天地長大,光是想一想,就會覺得無比感動。
「葉兒,我愛你。也愛我們的孩子。」馬車裡,楚慕輕聲道,她靠在他懷裡又要睡著了。
「我也是。」她閉著眼睛,唇邊泛起淺淺的笑容,聲音輕不可聞。
楚慕低頭吻在她的唇角,她說我也是,到底是說我也愛你,還是說我也愛我們的孩子呢?
大手撫上她的小腹,慢慢地、輕輕地撫摸著……不論是哪一種,他都很高興,這個孩子終於被盼來了,從此以後,她再不會離開他了,像是求來了一道護身符似的。
回到王府,才把她在射影樓里安頓好,觀月樓里的那位便派人來叫他了,近日清逸王似乎格外地煩躁不安,見楚慕的次數變多,可是來來去去也不過是重複那些事情罷了。
今天楚慕的心情好,不想被任何人打擾到,可到底還是去了。
青梧小筑前,清逸王望著他,眼神凌厲:「你還高興得起來?」
楚慕一笑:「為什麼不高興?」
「別忘了你是什麼身份,別忘了你的職責。」清逸王冷哼了一聲,聲音冰冷。
楚慕點頭:「多謝父王提醒,我明白自己是什麼身份,這麼久以來,我不過是一顆棋子,只能聽話地按照大明令的旨意隨時準備赴死,這是祖制,必須遵守。」
「你記得就好,隨時準備失去一切。」清逸王背對著他,話語依舊沒有溫度。
「不,父親,你錯了。」楚慕突然搖頭笑道:「我是棋子沒錯,我是死士之王也沒錯,可是倘若有人妄圖去動她的主意,犧牲她的幸福,那麼不管是大明令還是暗夜令,我都不會服從。」
他說得字字清晰,清逸王回頭,凌厲的眼神直直盯著他:「那就要接受暗夜宮的極刑,生不如死。」
楚慕笑:「我願意。」
「你是瘋了嗎?」清逸王冷笑:「聽從大明令的要求,順從大明令的旨意,如果你足夠聽話,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何必生不如死?」
「父親,你不會明白的。」楚慕望著那些白色的菊花,笑容明朗:「雲蘇有身孕了。這一輩子,我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會有除了棋子死士之外的身份——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想一想都會覺得快樂,暗夜的極刑又算得了什麼?」
聽了這話,清逸王森冷的面容終於有了輕微的波動,他背過身去不再看楚慕,負著手久久不語,半晌才道:「你好自為之吧。」聲音里也不再有平日的凜冽。
楚慕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這就是父子之間疏離的對話,例行公事似的。
清逸王望著波光粼粼的朱顏湖,輕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只要那個人活著一天,那麼所有人都不可能有安生的日子。
雲蘇的孩子啊……雲卿,你聽到了嗎?
第二日早朝過後,楚皇將楚離單獨叫去了御書房,太子楚蕭被冷落在一旁,幾乎所有的大臣都認定,廢長立幼已經是遲早的事情了,故而許多人都與楚離私下結交而疏遠了顧相和傅家。
傅婉瑩已經沉不住氣了,對楚皇異常不滿,對顧家也很不滿,總之一切事情現在在她的眼裡都變得不順眼了,心裡的弦綳得緊緊的,暗中調集了傅家的私兵駐守在城郊,隨時準備來個魚死網破。
入夜,在碧淵寺的後院密室里,老人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楚離向來冷清,沒有過多詢問。
老人懷中抱著柔蘭雪狐,整張臉似乎都年輕了好幾歲,問道:「離兒,今日他把你單獨留下,說了些什麼?」
這個他,自然是指楚皇。
楚離擦拭棺木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沒什麼,不過是些閑話。」楚皇就是這樣讓人捉摸不透,並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卻偏偏要他單獨留下,讓他楚離陷入眾人的猜測之中,倘若真的有說什麼重要的正事,倒也無妨了,可如今卻讓他平白成了眾矢之的。
「他的性子太過於古怪狡猾,從明日起,你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既然他不挑明,也不肯廢太子,卻偏偏把你推上風口浪尖,那我們不如將計就計,好好地利用一把。」老狐狸難得地笑了。
「外公,你要做什麼?」楚離蹙眉,紫色的瞳眸幽深。
「放心吧離兒,這一次,外公不會再做錯了。」老人閉上眼睛,遮住碧色的眼眸:「碧璃一定會很高興的……」
翌日,天氣驟冷,下起了好大的雪,楚皇早朝過後,乘著龍攆回紫宸殿。大雪有一種別樣的魅力,能夠把原本喧囂的一切慢慢地洗滌成寧靜安詳,甚至包括人的內心。
雪靜靜地往下飄著,慢慢悠悠,像極了那些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雲城沒有雪,那時候雲卿說,她從來就沒有見過雪,很想看看雪是什麼樣子的。他當時沒有辦法形容,怎麼解釋都解釋不清,就焦急地指著那些白玉槐花說,雪,就是這個顏色的,只是雪是冷的,而白玉槐花是溫熱的。
雲卿笑,雪也是長在樹上一串一串的嗎?雪也像白玉槐花一樣能看也能吃嗎?
他哈哈大笑。
於是,坐在龍攆上的君主隨著這段記憶而真的大笑出聲,惹得那些隨從一個個都不敢出聲,只是默默地跟著龍攆走。
忽然,楚皇抬手命龍攆停下,太監總管走過來,躬身小心地詢問。
「那是什麼?!」楚皇的手指著前方的雪地,太監總管望過去,是一截綠色的樹枝,上面的葉子還很新鮮,不由地尖著嗓子道:「這條道兒是誰負責打掃的?怎麼還會有樹枝?快些給咱家弄走!」
有小太監立馬上前去撿,誰知道楚皇卻喝了一聲,自己從龍攆上走下來,快步朝那樹枝的方向走去。高傲的君主在眾人的驚異中彎下了高貴的腰身,拾起了那段樹枝,這時候眾人才看清,原來樹枝上掛著好幾串雪白的花,那是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漫天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楚皇站在原地,手撫著白玉槐花的花瓣,一點一點掃去上面沾染的雪花,像是在撫摸心愛的女子的臉頰,那麼愛憐又那麼小心翼翼,唇邊的笑容是二十多年不曾見到的爽朗。
「你喜歡白玉槐花嗎?」那女子站在樹下問道。
「喜歡啊。」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可以放過我的子民嗎?我保證雲城的百姓都會歸順大楚國的皇帝。」她的聲音帶著懇求。
「我答應你。」他還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然而,心裡突地有了別的心思,他的手裡捏著一串白玉槐花,頭稍稍低著,不敢去看她的琥珀色眼眸,那是寶石的顏色:「不過這件事,我還得和大哥商量一下,你跟我回楚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