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葉兒,我在。」楚慕被她的樣子嚇到了,伸手抱她,又被她拳打腳踢地推開,她根本不是在叫他,卻又實實在在地叫著他的名:「楚慕……不,不能叫楚慕,他恨我!不,不是,他不恨我,我恨他!我恨他!也不是,孩子恨我,我的孩子呢……孩子,孩子,寶寶,別哭……我……」
楚慕再也鎮定不下去,一把握住她的雙手,緊緊地摟住她:「葉兒,葉兒,冷靜點,葉兒,別哭,冷靜點……」
沒有用,她哭得更厲害了,拚命地掙扎,揪著他的頭髮,腳一直在蹬,指甲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背上,然而,楚慕還是不放手,手臂用力抱著她,直到肩頭傳來熟悉的疼痛,她的牙齒深深地陷入他的肉里,咬得血肉模糊仍舊不肯鬆口。
楚慕閉著眼,沒有動,彷彿她咬的不是他的肩膀,大手輕柔地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地輕撫著:「葉兒,咬吧,狠狠地咬……對不起,我錯了……」
他起初是心灰意冷的,那一夜下著雪,他坐在酒窖里喝了一夜的酒,那封信寫了撕,撕了又寫,最後決絕地離開她。騎著馬一口氣跑了三天三夜,停下來時,他也不知道那個地方究竟是哪裡。
一個隱蔽的河谷,一條寬闊的河流穿行而過,河流的兩岸都是奇花異草,一看到花草,首先想到的便是她的笑臉,她一說起花草來就頭頭是道的。乘著船沿著河流而下,不知過了多少天,船上的一個孕婦產子,因為沒有大夫在,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臍帶繞頸兩周,已經斷了氣。
那孕婦哭得肝腸寸斷,船上的人紛紛上前去安慰,她的丈夫緊緊地抱著她安慰著。一旁的老婦人嘆息說,孩子是娘的心頭肉,這哭啊,還不知道要哭多久,怕是一輩子都哭不夠,以後每想一次就要哭一次,血肉相連的母子啊,旁人能有她那麼痛嗎?
他的心裡當下便是一顫,血肉相連的母子啊,旁人有她那麼痛嗎?可是,當她痛著,當她最無助的時候,他卻撇下她一走了之,一再地說她把他的孩子殺死了!那明明,是他們的孩子啊!她就算有一個不是,他便有了一千個不是!他連見她流一滴淚都不忍,怎麼捨得讓她一直哭下去呢?
「停船!」他紅了眼睛大吼出聲,把滿船的人嚇得不輕。
船停了下來,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暗夜十二騎的偵查能力是最強的,很快知道他們的船正駛向出海口,離楚都的路程最少需要二十日才能走完。
他拚命地往回趕,心裡早就將自己罵了千遍萬遍,剛剛走到半路,便有暗夜的情報傳來,是父親的手跡,將她的行蹤都報與他知道,一天一封……包括她拙劣的小伎倆,想通過這輕率的擲骰子賭局將他引出來,都詳細地說清楚了……
為期十五天,天知道他有多著急,恨不得馬上飛回她身邊,如果知道她在等他,他怎麼捨得讓她等不到呢?從前不會,現在也不會,他這一輩子就是栽在她手裡了,想不承認都不行。
終於趕了回來,卻只聽到有人在罵她,被休棄,失愛子……他從來都不知道她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知道,他不會走的,一定不會走的。
「葉兒,對不起,對不起……」他似乎說過太多的對不起,上一次說過,現在又說,每一次都讓她這麼傷心難過,楚慕撫著她的頭,胸口的痛一陣強似一陣。
許是這血的味道太過於熟悉,喬葉終於鎮定了下來,牙齒也不再深入,手也不再亂動,身子的顫抖慢慢消失,她從他懷裡抬起頭來,黑亮的眼睛哭得紅腫,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亮晶晶的淚珠。
喬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很久很久,她的眼睛由模糊漸漸恢復了清明,已經能夠看清他的臉,他的臉上有個明顯的五指印,是她剛剛扇的,抬起手,撫上他的臉,在紅腫的指印處細細摩挲,忽地彎起唇輕輕一笑,唇上還沾染著他的血:「楚慕,你回來做什麼?我都要嫁給別人了。」
她的聲音很小很輕,外間的吵鬧聲卻極大,高台上如今只剩下那個蒙面的黑衣人,台下的眾人都在起鬨,要她快點出去。
「誰敢娶你,我就去砍了他的手腳!」楚慕道。
「你是我的誰?憑什麼這麼做?」喬葉嗤笑,「哦,就算曾經是,那也只是曾經,對,你是我的前夫,可能你忘記了,需要我拿休書讓你看看嗎?」
「我……」楚慕眉頭蹙死,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說話了?」喬葉輕笑,睫毛上的淚水很刺眼:「記起來了?記得你跟我什麼關係都沒有了嗎?」她的手依舊溫柔地撫著他的臉,下巴上長出了青青的胡茬,顯然許久不曾打理,英俊的臉龐因此變得有些疏狂和頹唐。
楚慕不說話,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會詞窮的人,然而在她的面前,他從來沒有足夠的信心,越是在乎,越是卑微。
「如果我說我愛上了別人,你是不是馬上就要走了?然後,再也不回來?嗯?」喬葉冷笑:「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寬容?仁慈?大方地放手成全我?」
楚慕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他愛她,愛到什麼地步呢?愛到就算她說分手,他心裡雖然痛著,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她。可惜,他到底還是沒有能做到毫不猶豫。
喬葉無視外面的吵鬧聲,繼續笑:「楚慕,如果我說我愛你,你是不是也不肯相信呢?」
「我……」楚慕眉頭蹙死。
「我愛你。」喬葉真的說了,認真地,輕輕地:「楚慕,我愛你,只愛你,一直愛你……」頓了頓,她笑望著他睜大的琥珀色眼眸,道:「我原以為我們之間已經足夠坦誠,卻沒有想到原來不是,你不信我愛你,而我,不信你會再次離開我。是不是我們都錯了?你活得這麼小心翼翼的,累不累?」
「葉兒……」楚慕望著她,斟酌著開口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喬葉點頭,神情冷然。
「如果我知道錯了,如果我信了,你願意原諒我嗎?」他的唇抿得很緊,手想碰她卻不敢碰她,只是停在半空中僵硬地舉著。
「這個世上沒有如果,討論來討論去一點意義都沒有。」她嗤笑。
楚慕黯然地垂眸,她不肯原諒他了。
「楚慕,既然我們從前都錯了,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重新再來一次嗎?」
楚慕猛地抬起頭來,她在看著他,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眼神純凈如初,她咬唇:「我不要如果,你願意嗎?」
楚慕的眼眶瞬間濕熱,一把將她狠狠地摟住,嗓音沙啞,帶著些許可疑的哽咽:「我願意。」
她張開雙臂環著他寬闊的背,緊緊的,用盡全身的力氣。
如果愛情是一場相互的救贖,如果彼此都是受了傷的刺蝟,何苦再用那滿身的尖刺相互傷害呢?如果兩人都驕傲到不能再驕傲,如果愛情是非得有人後退一步才能得到幸福,那麼,我願意為你退一步。你感激,你滿足,卻不知道,那讓我有勇氣和信心後退一步的——
正是你給我的滿滿的愛。
不要如果,只要現在……
「還有個爛攤子沒有收拾。」久久,楚慕鬆開她,轉頭望著紗幔外面,那些人吵得他不勝其煩,高台上站著一個黑衣蒙面的男人,台下的人都鬧著要她出去,立刻與那人成親。
喬葉見他臉色寒了下來,可那個鮮紅的五指印還是很明顯,小聲道:「你別出去了……臉上不好看。」
楚慕回頭望著她,伸手摸了摸臉,這才吸了口氣,用舌抵了抵腮,卻道:「不疼。」
「那我應該再打得重一點。」喬葉咬唇,瞪著他,手指輕輕撫著他的臉,眼中的心疼一覽無餘。
「再重一點,你相公就毀容了。」楚慕摟著她笑嘻嘻道。
「嬉皮笑臉的。」喬葉伸手戳了戳他的額頭,轉頭對外面的夜風道:「夜風,你去告訴那個人,可以去領賞銀了。」
「好。」夜風答道。
楚慕疑惑不解,只見夜風上前去跟那個蒙面黑衣人說了些什麼,帶著他進了紗幔,那人便從後面的暗門出去了。
「諸位,賭局已定,勝負已分,我家小姐已經找到了佳婿,擇日成婚,到時候還要請各位去喝一杯水酒。」吳伯宣佈道。
紗幔突然被挑開,喬葉拉著錯愕的楚慕站起來,對著台下眾人笑道:「多謝各位捧場,喬葉能夠在萬千人中覓得如此夫君,真是三生有幸。」
眾人歡呼。
楚慕愕然,這丫頭說話還是一副商人的嘴臉,然而,她設計得真好,剛剛從後門出去的那個人與他的身高體形十分相似,又蒙了面,現在調了包,誰也察覺不了。
他跟著她笑得一臉燦然,摟著她的肩膀低頭問道:「如果爺不來,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