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枝散花逢醉 雲開月映奸(3)

第二回 枝散花逢醉 雲開月映奸(3)

花家客院,王月君正在塘橋邊緩緩散步。

花太平當然不會怠慢王月君,給王月君安排的當然是花家最好的院落、最好的屋宇、最好的房間。

這客院中有假山、有池水、有樹蓋、有鶯歌,完全不輸於官家的園林。甚至不禁讓王月君有了一種回到了自己還在齊王府當郡主時的錯覺。

但相比王府的園林,這客院唯一少了一種物事,那就是花。

並不是現在未到開花之季,也不是家僕將花修剪除去,而是萬花庄庭院所種的,本就都是不會開花的樹。

昔年江南萬梅庄名震天下,莊院中數萬飛梅亦被譽為「江南雪」,如今這萬花庄亦在江南、亦有「天下第一庄」之名,莊院中卻連半朵飛花都沒有,這倒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但這件事其實並不奇怪。

因為萬梅庄的「梅」雖是梅花的「梅」,萬花庄的「花」卻本就不是梅花的「花」。

萬花庄的「花」,是「花錢」的「花」。

金銀萬石任君花。

……

最好的東西,通常也是最複雜、最繁瑣的東西。

如果你並不覺得複雜、繁瑣,那隻不過是有人把麻煩的地方都給解決掉了。

萬花庄最好的浴堂中有最名貴的香精、有最滋潤的甘泉,甚至連莊院中沒有的瓣瓣飛花,在浴堂里都能尋見。

但倘若你當真想要享受一次這「最好」的洗浴,你至少需要三個丫鬟幫你換水、三個丫鬟幫你洗身、之後再要三個丫鬟幫你更衣。

對於平日的萬花庄來說,使喚九個丫鬟來服侍也算不上什麼,但在今日的情形下,你就算想找到一個能服侍人的丫鬟也是不可能之事。

所以白卯兒什麼也沒能享受到,卻花上了比平日多上三倍的時間來洗這個浴。

……

白卯兒從浴堂中出來的時候,王月君仍在塘橋邊散步。

但王月君顯然不是在觀賞這池塘、這石橋、以及這客院內的任何風景。因為白卯兒一走到她的身邊,她便立即迎了上去。

她就是在這等白卯兒的。

「終於出來了。」王月君微笑道,「我還以為你也在浴池裡睡著了。」

王月君會說這個「也」字,正是因為她二人今早來到花家的時候,便曾將睡在浴池裡的花家小表妹給撈出來過。

不過王月君此時倒不是害怕白卯兒也著了賊人的道,只是她三人徹夜行舟,一來到花家又遇上了這等大事,確實也有一日半未休息了,就算白卯兒在浴池中睡著了,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大姐你就別提了。」白卯兒苦笑道,「早知道要一個人燒水灌滿那麼大個浴池,我就不選這個浴堂了。」

「看來你這浴洗的相當辛苦。」王月君也跟著苦笑道,顯然她也明白了卯兒的大費周章,並慶幸自己選了一個「不那麼好」的浴堂。她頓了頓,又接著問道:「小剛已經睡著了嗎?」

卯兒點了點頭,笑罵道:「是啊,那個笨蛋好像是一進到房間就倒頭便睡,莫說洗浴,連寢衣都沒更換,當真是夠邋遢的了。」

王月君搖了搖頭,又微笑說道:「他昨夜整夜搖船,今日還獨自做好這麼多人的飯菜,當是比我二人辛苦的多。他如此勞累,也怪他不得。」

卯兒撅了撅嘴,不服氣的說道:「大姐只疼他辛苦,就不疼我辛苦。昨夜搖船是他比較賣力,但今日我替這庄中百餘人把脈看診,可不比他輕鬆。」

「好好好,你倆都辛苦、都辛苦。」王月君撫摸著卯兒的頭,目光中充滿了憐愛之色。

「這還差不多。」卯兒把頭埋在大姐懷中撒嬌道。二人間哪還有主僕的模樣,若不看二人年齡,倒像是一個本在責怪母親偏心弟弟的女兒,又得到了母親的安撫。

王月君由著卯兒的性子,任卯兒在自己懷中撒了一回嬌。但待卯兒一起身,她便改了心情,立即正色問道:「卯兒,你今日替庄中所有昏迷之人看診,都是一般的狀況嗎?」

卯兒也知如今情形詭異,當不是繼續撒嬌的時候。她跟著王月君多年,當然知道大姐會有這麼一問的原因,立即點頭答道:「不錯,雖然其中或有些細微差別,但也都是大同小異,當是中了同一種迷藥,更不會是有人在假裝中毒。」她頓了頓,又搖頭補充道:「不過這『中毒』一詞其實並不妥當,真要說來,這葯非但不是毒,反倒對人有些好處。」

「好處?」王月君頗為驚奇的問道。

白卯兒並沒有直接回答王月君的問題,卻反問道:「大姐本是皇親,想必知道『熏香』一物吧?」

王月君點了點頭,回答道:「不錯,熏香一物,多由名貴香精製成,平日做成香囊佩戴於身,可祛病養生,寢時焚於室中,更有助眠解乏之功效。」她頓了頓,又有些難過的說道:「母親生前多病,夜間往往難以入睡,每日便需焚熏香助眠。」

王月君幼年喪母,齊王妃過世之時,白卯兒甚至都尚未出生。但卯兒既自幼便為王府仆童,當然也知道此事,她見自己不小心勾起大姐傷心往事,趕忙搶過話頭,繼續說道:「正是,花府中人所中迷藥,其藥理便與熏香相同,只是藥性較尋常熏香強上百倍,自是惹得花府眾人長睡不醒,但熏香既對人有益無害,眾人除死睡之外,其祛病解乏之效,也會更加明顯。」她苦笑了笑,又接著道:「正如大姐所言,這熏香雖可由松香、檀香、沉香等不同的香精製成,但這些香精都十分貴重,無論何種熏香,都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東西。而此迷藥既較尋常熏香強上百倍,又是夠百餘人『使用』的份量,雖說和百萬兩金子相比還是不值一提,但也是極大的手筆了。」

王月君又點了點頭,說道:「確是如此,就算用的只是傷人的普通迷藥,能盜走的金子依然能夠盜走,賊子又何苦為了被迷倒的人,用上這麼貴重的迷藥?」她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雖未對花莊主明說,卻本就不禁有些懷疑此案是庄中之人所為。如今聽你這麼一說,這可能性就更大了,因為倘若賊人當真是庄中之人,一來他未必想要傷害其他人,二來必要時他也能對自己下藥,混在眾人之中。」

「難怪大姐會如此懷疑。這麼一大筆金子失竊,四下街坊卻未聽到半點聲響,這確實很難讓人相信是外人所為。」卯兒點了點頭,卻立即又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但庄中之人確是都中了迷藥。雖說也有大姐所說「事後對自己下藥」的可能,但這熏香迷藥既然並非毒藥,只不過是將人本就有的睡眠慾望給誘發加重罷了,自然也並無解藥。倘若賊人當真是庄中之人,他又如何能將眾人迷暈,自己卻還保持清醒?」

王月君也不禁苦笑了笑,說道:「不錯,倘若只是迷暈一兩個人的份量,還可以靠屏住呼吸避過,但要一下迷暈一莊子人而不殃及自身,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二人說到此處,便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顯是想仔細回想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不多時,王月君忽然想起一事,拿出一塊餅狀物向卯兒問道,「卯兒,你說那熏香可由許多不同之物製成,那你看此物能不能做成熏香?」

「這是何物?」卯兒見此物白中泛黃,看著又極易碎損,她伸手一掰,便掰下一小塊。她見大姐詢問此物是否能製成熏香,便將此物放到面前嗅了嗅,卻又聞不出什麼香味,不像是什麼香精,便不禁開口問道。

「你可能不常見,但小剛肯定十分熟悉。他給我們做的美味佳肴,裡面都少不了這東西。」王月君賣關子的說道。

卯兒更加好奇了,她又嗅了嗅,卻仍是嗅不出什麼氣味,乾脆便將此物拿到嘴邊舔了一舔,想要嘗嘗此物的味道——她見大姐說小剛做的美味佳肴里都少不了這東西,想來味道也不會太差,更不必擔心此物有什麼毒性。

王月君本是想考考卯兒,忽然見卯兒將此物拿到嘴邊,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只聽「噗」的一聲,卯兒立即便噴了出來。

此物雖然無毒,卻也不見得比毒藥的味道好上多少。特別是對於常年和醫藥、毒藥為伴的白卯兒來說,此物的味道比毒藥令她更難以接受。

「好咸、好咸!」只見卯兒一面叫喊,一面去拿橋墩上的茶杯,然後趕忙用茶漱起口來。

原來此物正是粗鹽凝成的鹽餅,先前王月君同花太平去城東鹽行之時,便將這塊品相不好、不便售賣的鹽餅拿了回來。卯兒精通醫理藥理,當然不會不清楚鹽的功效,只是鹽之一物太為平常,她既不曾下廚造飯,遇病入葯時也是將方子交予小剛來熬煮,因此她自己反倒沒當真見過鹽的模樣,此時鬧出這等笑話,倒也算是「百聞不如一見」了。

……

「卯兒,對不起、對不起,大姐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干。」王月君拚命道歉道。

「大姐,不是卯兒怪你,可你究竟是怎麼胡思亂想,才會把這種咸死人的東西和熏香想到一塊的?」卯兒面帶責備之色說道。雖然此事多半得怪在她自己頭上,但認為粗鹽可以用來製作熏香的王月君,確也有些讓她哭笑不得了。

「大姐、大姐其實也不是當真認為鹽可以用來做熏香。」王月君不好意思的說道,「就是覺得有件事有些蹊蹺。」她生怕再起什麼誤會,說完這句,便趕忙將今日在城東鹽行得知之事告訴了卯兒。

「買下一百斤鹽,那人是要當飯吃嗎?」白卯兒想到自己方才舔上一舔就已被咸個半死,那陌生人竟一下買了一百斤。雖說那人當然不會像她一般把鹽直接往嘴裡放,還是不禁讓她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王月君搖了搖頭,說道:「當不當飯吃我不知道。可一個人一下買了一百斤鹽,還並非是鹽行熟客,總歸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是挺的奇怪的,但這鹽真做不了熏香,更迷不倒人。」白卯兒苦笑道,「這東西別說讓人想睡了,就我剛剛舔那一下子,本來還有些困的,這下全清醒了!」

白卯兒說到這,就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忽然停住不說。

王月君也立即明白了卯兒所想,她與卯兒對望了一眼,立即點頭說道:「走,快去找花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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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明月今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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