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眾口欲爍金
「呵,都在吶。本郎君來得可巧?」一道聲音突兀而至。
斜里插入的聲音,打斷了羅澈的思緒,讓他瞬間冷靜下來,也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雲若繞過蕭月的背影望去,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那個素來自詡風流的傢伙一身華服徐徐走近,碧綠的蓮蓬墜兒隨著他搖動的摺扇來回晃動,帶出一片淺淺綠影。日光在他身後圍籠,整個人彷彿自發地生出一層光暈。
相比羅大人的溫熙俊雅,玉親王世子的玉容神姿,這位郎君卻是儀態風流瀟洒,貴氣逼人。只是這位貴郎君,不若素日的好氣色,眼下有淺淺青影,口唇有些蒼白,像是初初病癒的模樣。如此些許孱弱之色,反而平添別樣風致。
幾個守門的衙役急慌慌地瞧著羅澈,單看衣飾,他們也能瞧出來者身份不凡,不敢動手掀人,只能虛虛圍著。
「大人,這……」
「無礙,你們下去吧。」
衙役們退在一旁,羅澈緩了緩情緒,上前與申顯見過,又將他引見給玉親王妃和白允兒等人。
玉親王妃冷哼一聲,對申顯這般貼上來看熱鬧的舉動極為不滿,可是眼下又不能節外生枝,便冷而置之。
白允兒倒是依然端著笑臉,與申顯兩廂見過,問道:「二郎君年少風流,怎麼不趁這大好秋光陪佳人踏馬優遊,反而也對刑名之事感興趣?」
「公公說笑了,本郎君素來愛潔,豈會願意沾染這些血糊糊的東西。」他用扇子隔空戳戳仵作那邊,捏著鼻子蹙眉道,「不過母告親子這樣的奇聞,外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本郎君晨起在春風渡聽了一耳朵,心中也頗感好奇,特特來瞧個究竟。」
外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這麼快?
羅澈蹙眉,眼神在堂下眾多衙役身上掃過一遍,而玉親王妃垂下的眸底閃過一絲光,隨即被濃密的睫毛掩住。
申顯彷彿未曾看見羅澈難看的臉色,依然不急不徐,兀自對白允兒說著:「為著一個犯了大過而被處決的奴婢,要超品的親王世子來抵命,公公你說說看,有趣不有趣?」摺扇輕輕敲著手背,他環視一周,視線停留在玉親王妃身上,笑眯眯道,「這麼有趣的事兒,要是錯過了,豈不可惜?」
玉親王妃被他說得眼底一顫,本就不虞的心情更加惡劣,朝羅澈尖聲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宗親觸律,更不得免。羅大人掌三司之一,又有天威佐鎮,妾身相信定能將案情審得水落石出,還邱總管一個公道?」未等羅澈回答,她又寒聲道,「大理寺公堂,何等嚴穆之所在,何時容得閑雜人等隨意出入?」話說著,眸光似劍,幾要在申顯身上戳出十個八個窟窿
「閑雜人等?」申顯一愣,旋即勾唇呵呵笑起來,在羅澈要請他出去的話說出來之前,說道:「本郎君此次前來,可不是光瞧熱鬧的?」
「哦?那麼申二郎君是來提供線索的?」羅澈道,對於羅澈的輕慢,他也不甚喜,但是良好的教養讓他從不表現於外。
「是,也不是。」申顯答道,態度依舊漫不經心。
羅澈含笑望著他,並未顯出一絲惱意。
申顯用扇子敲著虎口,來回踱了兩步:「確切地說,本郎君是來做證人的。昨晚子本郎君子時不到入玉親王府,寅時一刻方才離開,足足待了兩個多時辰。這段時間裡玉世子一直跟本郎君在一起,何來時間謀害人命?」
從子時起到寅時之前?仵作驗出邱百冬正是死在這段時間內。那麼申顯這般說,方才他向蕭月提出的問題也就不答而解了,蕭月承認昨晚有人去過玉親王府找他,那人便是培王府的二郎君申顯。
羅澈面上一如往常寧靜,眼角瞥見雲若側首望著申顯,眸光專註,嘴角微微撇著,一時摸不透她心中在想什麼。但不管如何,她被撇了出去,心底還是悄悄鬆了口氣,方才的蝕心之痛也稍稍退去。
玉親王妃卻冷笑一聲:「閣下說昨夜來過王府,為何王府門房未有記錄?我玉親王府並非龍潭虎穴,刀山火海,閣下要來,大可從正門堂皇而入,何必翻牆越院,行偷摸之事?依妾身所見,其中定有不可告人之秘。但卻不知到底是何秘密,還望大人詳查。」
申顯呵呵笑道:「王妃把本郎君瞧成什麼人了?本郎君雖然行事不受人待見,卻還不屑做那雞鳴狗盜的行徑。況且夜半行事,也不見得非要涉及陰私。就連這天都城,也有那暮鼓晨鐘都未能禁絕的營生,本郎君常年混跡於那等地界,日夜顛倒,寤寐不分,也是常情。只是落入那些有心之人的眼中,便成了不尋常。」
這是承認他的風流之名了。
玉親王妃豈肯被他三言兩語滑脫,陰惻惻嗆道:「既然閣下也承認在那時偷偷潛入府中,而邱總管身亡的時間正值閣下在府中之時,妾身有理由認為,邱總管之死,與閣下脫不了關係。」
此話是說與申顯聽也是說與羅澈聽。
羅澈聞言面色嚴肅,道:「王妃,若說二郎君也與此事有關,是要證據的。
「證據?」玉親王妃哼一聲,道:「證據便是他培王府的人偷入我玉親王府,與那孽子行污穢事,正巧被邱總管撞見,便殺他滅口。」
污穢事?
申顯一個趔趄,差點甩脫手中的扇子。
所有人都面色古怪,雲若更是震驚得立了起來。
玉親王妃可算是慧眼如炬,竟然將其中關竅看透,雖然邱總管之事未必那麼簡單,但是申顯與蕭月的關係,或者說蕭月對申顯的那份心思卻被她亂針扎了個正著。
雲若盯了蕭月僵硬的後腦勺一眼,慢慢自從他身後走出。
既然視她為情敵,又何須又將她掩在身後。他這麼做,大抵不過體恤她是女子,嬌弱不堪受血腥刺激,雖是好意也是小覷。她的手上又不是沒有沾染過鮮血,驗屍現場再恐怖,也恐怖不過殺人現場吧。
大概受不了玉親王妃的口無遮攔,羅澈正色道:「據本官所知,玉親王世子雖習武,卻是為了強身健體,申二郎功夫雖妙,觀素日作風也不是狠戾之人,而死者這一身駭人傷痕非武功高強者不能為,且必須心狠手辣、殘忍陰毒之輩方能做出。」
這番話無非是說蕭月體質孱弱,缺乏殺人的能力;而申顯心地仁慈,也沒必要跟邱總管過不去。但是說來說去,還是沒有證據直接證明邱總管並非死於他二人之手。
羅澈的能力,雲若從來都深信不疑。那個寂春口中文武雙全,心懷仁慈的扶風公子,以弱冠之齡挑起三司之一的羅家大郎又怎會是溫溫諾諾、和稀泥之輩呢。溫雅謙和不過是他的表象,內里也是個精明幹練的人呢。
比如現在,他看似在為申蕭二人開脫,實則不過是想通過雙方爭論給玉親王妃留下更大的發揮空間,一來二去,蕭月的殺人罪名更加順理成章。
雲若一激靈,忽地抬頭望向一旁的羅澈。而後者略略側身,似是未曾感受到她的不敢置信,目光只是在仵作那雙翻檢不停的手上游移。
她忽而低頭自嘲一笑,他們終歸不再一路。
玉親王妃自然是個聰明的婦人,否則昔日的草原公主又豈能從那些充斥著火與血的日子裡安然地走過來。羅澈有意無意的偏頗,讓她完全明了了自身在公堂上的優勢。她既聰明,又能察微知著,又豈會白白放過這個機會?
果然,她冷冷一笑,語落如冰:「身子弱便不能殺人了?心地好就不會害人性命了?羅大人可莫要說笑了?妾身可是知道,孽子身邊有一個叫阿青的小廝,極擅使劍,尋常武者在他手下均走不過三招。這樣的高手,要把人弄成那樣,可是輕而易舉的事呢!」
若是阿青殺的人,必是受了蕭月的指使,翻來覆去,蕭月總是躲不過害命的嫌疑。玉親王妃這一招使得極巧,也極合羅澈的意。白允兒略略躬著身子,謙卑的姿態讓人幾乎覺得陛下就坐在大堂之上一般。
蕭月負著手,幽如寒潭的眼神緩緩滑過羅澈白皙的面龐,在後者情不自禁繃緊後背之時,忽而低低一笑。倒是一旁的申顯啪啪啪鼓起掌來。掌聲清脆有力,在空曠幽杳的衙署正堂,引起陣陣迴響。
玉親王妃見不得他如此做派,冷笑道:「怎麼,閣下還有何話好說?」
莫不是被揭了齷齪出來,怒極而樂,得了失心瘋了?
申顯笑道:「王妃硬說我等殺人,按照本朝刑律,當由出告者舉證,眼下一無人證二無物證,如此空口白牙誣陷於人,叫我等如何信服。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申顯目光盯著羅澈,面上似笑非笑。
羅澈面色不變,聞言頷首道:「此言有理,王妃,若要證明世子與申二郎與此案有關,人證物證缺一不可。」
玉親王妃瞥了羅澈一眼,秀眉微蹙。她早知單憑一具屍體和自己的三言兩語,根本無法將蕭月定罪,但是如今她已確定羅澈甚至陛下是站在她這一邊的,而她卻因拿不出證據而前功盡棄,自是不甘到了極點。
然而她也沒有辦法,玉親王府雖然有一大半是她的親信,但是蕭月所住的偏院,包括那片樹林,都是她和她的親信們所不能觸及的地方。她既不能接近,自然無法得到足夠確鑿的證據,眼下被申顯四兩撥千斤地反詰幾句,她竟束手無策。
這時,仵作那邊傳來動靜,似是發現了什麼。眾人也不再關注玉親王妃與申家二郎的嘴仗,全圍到屍體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