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故塵掩重門

第72章 故塵掩重門

搜查玉親王府並非是件容易的事,但王府世子肯退一步,除了他本人的院落之外,允許他們搜查包括先玉親王的書房在內的其它地方,比起把希望寄托在那道未必請得來的聖旨上,不管是羅澈,還是白允兒,還是在場其他人,都對這結果還算滿意。

唯一感到不痛快的是玉親王妃,她本想借羅澈之手將蕭月的院落翻個底朝天,瞧瞧他到底有什麼憑仗敢如此忤逆她,無視她,可是事到如今,她說了根本不算。只好懷著一腔郁怒,跟著回了府。

按蕭月的說法,五件天青秘瓷一直被放置在先玉親王的書房,所以最先開始搜查的地方自然是那裡。

正如先前蕭月所言,那一帶早已封禁,平日從來無人踏足。遠遠望去,林木深杳,霧靄迷濛,如同籠罩了種種匪夷所思的傳說而令人輕易不敢靠近的神秘古堡。

在離書房尚有百十丈開外的地界,諸人像是入了迷障一般,明明是通往書房的小徑,走著走著,又繞了出來。書房的檐角就在遠處濃翠淺黃處若隱若現,卻總也靠不近。

這等怪異之事以前未曾遇到過,幾個年輕的衙役和書吏不免心頭驚詫,甚至暗暗將它與神怪之事聯繫起來。

一干人駐足在土坡旁商量,羅澈瞧著面色淡如薄雲的蕭月,拱手問道:「世子,這如何是好?」

蕭月負手道:「既來了,總要進去確認一番。書房四周設有四象陣法,乃是家父生前所為。此事在我府上人盡皆知,是故家父去后,這處常年無人踏足。家父如此做,初衷也不過是為了免受閑人打擾,圖個清凈。但是這種陣法有個特點……」

「什麼特點?」

「一旦動之,陣眼轉易,陣法也會隨之變化。」

「世子的意思是?」羅澈緊盯著蕭月雙眸,「有人破了陣法,進去書房過?」

「那倒未必,看情形,陣法雖動過,但不曾破。來人應該是想進去,至於是否成功,你我去看了便可知道。」蕭月道。

羅澈卻未動,沉吟片刻道:「澈雖不才,也聽聞王爺生前深受先帝器重,朝中軍政隸農也多賴王爺襄佐。不過王爺過世多年,一些牽涉朝中的機密要案也悉數交還御前,書房之內當無緊要之物才是。世子以為,來人想進去作何?」他一手扣著腰間革帶,眸光卻片刻未曾離開蕭月。

「正如大人所說,家父過世后,凡牽涉朝中的機密要案早已悉數交還御前,能讓人打主意的,不過是財帛或珍奇之物。本世子只知父親生前的書房內置有五件天青秘瓷,有宵小打它們的主意,也未可知。」

玉親王妃唯恐被他脫身,在旁冷笑:「上下嘴皮子一碰,什麼話都由得你說。怕不是拿不出那五件天青秘瓷,所以借著這亂七八糟的陣法什麼的,在這胡謅吧?」

「你有辦法進去?」一個聲音插進來,問的卻是蕭月。

聽到雲若詢問,蕭月低頭望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雲若略有些失望,不過這種失望並未持續多久。她可還記得在那離落山莊門口,蕭月憑藉陣法碾殺了一幫人。若說他一點不懂,決不可能。眼下他否認,不過為了藏拙,畢竟羅澈的立場很明顯,玉親王妃也在旁虎視眈眈,白允兒更是不露聲色,綿里藏針。她略略垂下眼瞼,裝作失落的模樣。

羅澈忽地說道:「下官倒是可以一試。」

眾人不禁皆看向他,有懷疑,有欽佩,有探究,目光各異。

申顯似笑非笑地望向蕭月,用扇子撥弄著旁邊突出來的一根樹枝,口中淡淡抱怨:「這地兒久無人打理,花花草草都愛冒頭,差點劃破了本郎君這一身好衣裳。」

羅澈踏上一片草地,眾人跟上去,隨著他左轉右轉,時而花木,時而竹籬,石上林下好一番騰轉,甚至還折開幾叢茂蘭,最後入了一小塊空地。

旁人旁人皆有些暈頭轉向,不知所措,只見羅澈俯身拾起插在地上的一根枯枝,也不知怎的,眼前景物忽地一變,彷彿天色也亮了幾分式的。待一抬首,書房赫然就在離他們十丈之外的地方。

大概前頭被陣法迷過,如今一干人還有些不敢邁步,生怕這十丈之距,也有意外發生。

羅澈率先走至門口,站在石階之上,朝眾人拱手道:「請。」

申顯笑眯眯地跟在雲若身後,壓低聲音對她說道:「天青秘瓷這般貴重,正適合你我這等愛寶惜寶之人。待此事一了,也弄個來給你插花用,你院后池子里的粉蓮配天青罐子最是合適。」

雲若興趣缺缺:「花兒愛長哪兒便是哪兒,硬挪了進屋來,反倒不美。何況花植之類一旦離了生長之地,從來不得長久,又是何必?」

申顯抖抖扇子,撇嘴道:「沒趣了不是?」

雲若呸了他一口,睨著眼眸道:「你若是想做成禮送給眉……,你自去,不必借我的由頭。」

申顯瀲灧一笑:「阿若懂我。」

書房門口,蕭月與羅澈二人,皆黑眸沉沉望著他二人。雲若摸摸鼻子,裝作看其他東西,再望過去蕭月已是推門進去了。玉親王妃亦是越過旁人,三步兩步跨入,好像生怕蕭月在裡頭做甚麼鬼。

雲若跟了進去。

房內布置簡單,只有書架極大,上頭擺滿了帛書和竹簡,密密麻麻,堆堆疊疊,將書架塞得滿滿當當,伸出書架的部分積滿灰塵,甚至裹纏些許遊絲。

其他地方,比如橫樑、案幾、窗欞等等,凡是目之所及,皆是浮灰遍布,舊塵蒙積。

窗門緊閉,只有門移開了半扇。室內光線幽暗,但是進去的人一眼就能瞧見立在書架上頭的一對美人觚。

撇口圈底、細頸瘦肚,說艷麗也艷麗,說淡雅也淡雅。艷麗是因為形態鮮妍,曲線濃麗,說淡雅是因為其顏色如同雨後長空一般明澈清淺,無塵無垢,與周遭灰濛濛的景象大相徑庭。

眾人觀賞了片刻,嘖嘖稱讚。羅澈詢問的目光投向白允兒,得到對方微微頷首。

這便是傳說當中的天青秘瓷了,天青秘瓷不易落灰,這也是它的特點之一。

「瞧,這兒也有。」有人喊道,大伙兒都順著瞧去,只見那是一件三足敞口的魚缸,為最常見的款式;還有一件鴨嘴軸筒,腹內空蕩蕩的,並無捲軸在內,和魚缸一起立在窗下。

軸筒且不提,那魚缸卻引起所有人的關注——裡頭自然是沒魚的,但是卻養了一汪清水。

羅澈變了臉色,朝蕭月拱手道:「世子,請問這作何解釋?」

書房常年封禁,又有陣法作圍,理應無人進來才是。可是這魚缸中卻有水,而且缸底積有一層五色碎石,水面極少浮灰,凈澈得如同剛剛注入一般。

這明顯是剛做下的事啊,那麼破陣前蕭月否認有人進來的話立時變得不可採信,連這件天青秘瓷是否一直就在這裡還是後來搬來的,具體什麼時候搬來的,是案發前搬來的還是案發後搬來的,都有待商榷。

倘若真是案發後搬來的,那麼蕭月就難以洗脫殺人的嫌疑了。一時間,旁人瞧蕭月的目光都有了異色。幾個衙役甚至將目光集中到他們上官的臉上,就等他的決斷了。

雲若直覺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在她的認知當中,蕭月可不是一個如此輕易就被人撅倒的人物;再說,縱是他使人做的,何必還往魚缸裡頭放水,那不是明晃晃告訴旁人魚缸是後來放入的么;何況,雲若認定他沒有殺邱百冬,更加不會像旁人那般靠一個看似過硬實則脆弱無比的證據妄斷臆定。

蕭月沒有問題,那麼問題出在這個魚缸上。

雲若繞著魚缸走了兩圈,抬頭看向房頂,又觀察了一下旁邊窗戶以及四周牆壁。忽而一笑,抬手一指:「你們瞧。」

順著她指的方向,眾人望向房頂,半天皆看不出所以然。

雲若讓人從外頭找了根長枝進來,往房頂一處捅了捅,幾片泥垢落下,露出些許細長的類似於線頭一樣的物事。

羅澈問道:「這是……」

「這是草木的根莖。」雲若道,「這上頭的瓦片早已碎裂,只不過年深日久,積了泥土,又有草植紮根生長,才擋住了天光。平日里一般很難發現。前陣子雨水多,這點泥土吸附不了,所以雨水不免落了下來。」

「女君的意思,這缸里的水是前幾日的雨水,那麼請問,這缸也不是恰好對準那處,而是略有偏側,雨水是如何進入缸中的呢?」

「那就要問這軸筒了。」雲若指著立在魚缸旁邊的瓷器道。

「小丫頭可要小心說話,胡編亂造,擾亂視聽,就算你出自雲氏,也免不了去大理寺挨板子。」玉親王妃在旁冷道。

雲若笑笑:「多謝娘娘提醒,倘若阿若胡編亂造,無視朝廷律法,就算羅大人不打我板子,家父知道,也會千里使人來天都打我軍棍的。」

「雲大將軍紀律嚴明,干連內眷,真不愧為我朝國柱。」白允兒讚歎道。除了面無表情的蕭月和似笑非笑的申顯,眾人都表示贊同,連羅澈也跟著附和了兩句。

雲若連說「不敢當」,略帶羞澀背過身去,朝著無人處直撇嘴。她只是隨口一說,為的不過是堵玉親王妃的嘴罷了,那些人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葯,說出的話讓她起雞皮疙瘩。

也許蕭陌比較好這一口罷,雲若突然想道,所以這些人才會有這樣下意識的反應,看來過去十餘年,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他呢!

「魚缸中的水如何與這軸筒有關,請女君詳說。」羅澈輕聲道。

雲若轉過身,點點頭,指著軸筒道:「你們瞧它的形制,底呈圓柱,自腰線往上遽大,近口則束。口一側做一鴨頭,鴨嘴上方略陷。」

她說到這裡,羅澈上前摸了摸,果然如雲若所言,鴨嘴上方有一片凹陷,不細看還看不出。

「若有雨水下落,正好落在這處凹陷上,凹陷過淺,一旦溢出,脖長嘴突,便直接注入魚缸當中。」

話音剛落,申顯啪啪啪鼓起掌來,玉親王妃瞪著他,卻也說不出什麼來。

羅澈朝雲若拱手:「女君之言,令我等茅塞頓開,下官感激之至。」說完又對蕭月說道,「方才下官一心想破解案情,失禮之處,還請世子見諒。」

還未等蕭月說話,玉親王妃冷笑道:「案子還沒審完呢,兇手也未伏法,羅大人這話什麼意思?」

「下官只是……」

「好了,你想說什麼,妾身也管不著,妾身就想知道,說好的五件天青秘瓷,第五件在何處啊?」

玉親王妃說完,雲若的目光便投向灰塵遍布的案几上。因著她方才破解魚缸有水一事讓人刮目,眾人不禁隨她看向那件物事。

案幾一角擺放了一個灰撲撲的物件,雖然也是瓷器做的,但是乍看與其它幾件相差甚遠。看外形倒是小巧一個,表面凹凸參差無致,彷彿匠人隨手捏就的瓷泥,不小心混入了窯中燒制,整體形態怪誕,細品又不失其味,若說有甚不足,便是孤零零地擺在案頭,彷彿沉澱了舊時歲月的坎坷與溫情,眷戀又寂寞。

羅澈上前用帕子拭了拭,只有極淺的灰印,可見是天青秘瓷無疑。此時,玉親王妃也無話可說,只能不甘地道聲身體不適,率先離去。

既然五件天青秘瓷都在,那麼蕭月弒殺邱百冬的說法,便不能成立,更不可能牽扯到申顯。而且此處顯然也並非第一案發現場,在場的人心中都有了數。

最後不管如何,羅澈還是留下幾個衙役,將書房看管起來。因為書房外的陣法被動過是事實,不管行事者有何目的,擅闖王府禁地,總不是什麼好事,有人把守,也不致被輕易得逞。

當然這是明面的說法,羅澈留了人在王府內,等於變相地對王府採取了一定的監察措施。大理寺既為三司之一,一句「查案所需」,便是宗室也要給幾分顏面的,何況白允兒就在一旁,這也未嘗不是陛下的意思。

羅澈的做法蕭月並不置可否,左右他的院落離此處甚遠,不會被打擾,倒是申顯攬了蕭月的肩,浮著一臉風流笑意向他討要那對美人花觚。

蕭月瞥了他一眼:「總也等事情了了再說吧。」

還沒完了?申顯一愣。果然,羅澈又過來這邊打了聲招呼,然後領了人往蕭月住的院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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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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