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佳人何處尋
許久,羅澈終於緩緩低下頭,再次頓首在地:「微臣但憑陛下吩咐,但請陛下徇顧私情之前,仍以天下大計為首要,劍指之處,必銷魔摧佞,除奸去垢。至於雲女君,以她之性情,甘心奉聖則罷,強逼難免冒犯天顏,玉石俱毀。倘若有朝一日,陛下萬法試盡,依然無法博其一顧,到那時,請陛下放她一條生路。」
「明之,朕已說過,朕還有其它法子,你說的情況根本不會出現,朕也不允許它出現……」蕭陌輕笑搖頭。
「請陛下答應微臣!」羅澈伏地大聲道。
蕭陌面上笑容僵住。
死一般的沉默。半晌后,
「……好,朕答應你!」蕭陌說道。
雲若走出宮門,先前來的時候坐的是宮車,回去雖也有宮車相送,不過她拒絕了。
夜色蒼茫,星子黯淡,她一個人提了盞宮燈,慢悠悠朝雲府方向走去。
自打官府通告七夕歹人襲擊官眷一事,天都的巡防加強了許多,雲若一路走來,遇到好幾撥武侯。他們認出她手中的玉牌,知她從宮中出來,雖然驚訝小娘子一個人在夜間獨行,不過雲若身份擺在那兒,他們問候過後不敢多加置喙,只能派人遠遠跟著,也算盡到了責任。
雲若知他們也是職責所在,任憑他們去,自己邊走邊回想著今日在宮中遇到的事情。
想到太皇太后勸自己接受皇帝贈予的那番話,雖說她是以退為進,假意相勸,但是話中未嘗沒有道理。人非草木,她一直相信蕭陌對自己並非全然無情,甚至那種感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上許多,可是他已經接納了羅綺,自己就不能再接受他。不是因為羅綺這個人是她所不喜的,而是雲若潛意識裡一直認為,兩個人的感情世界里容不得旁人插足。
她和母親一樣,眼裡都容不得沙子,但是母親只會與自己作難,最後耗竭了心力意志,黯然離世;前車之鑒猶在,既然蕭陌率先離開屬於他們二人的世界,那麼她也不會固守。人之一生何其短暫,她不願、也不會重蹈母親的覆轍。
可是想想容易,做起來又何其艱難,今日蕭陌不是先後當著太皇太后和羅綺的面向自己施壓了么?雖然整個過程談不上逼迫,但是那種沉悶和漸漸收緊的壓迫感她是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並且期間自己也產生了一絲動搖,幸而那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隨後她還是堅決地拒絕了。
雲若長長呼出一口氣,慢慢地朝前走。突然一道人影疾飛而至,差點將她撞飛。幸而身手猶在,堪堪避過,手中的燈籠卻被撞飛出老遠,落地后呼地著了起來。
「做什麼做什麼?大半夜的,二郎君不找個地方歇息,跑到大街上來撒什麼歡兒?」雲若抱怨著,懊惱地走過去踢滅火頭。
踢著踢著,覺得不對勁。申顯一向嬉皮笑臉,口齒伶俐,如今被自己說了幾句,怎麼也不還嘴。
雲若回頭看去,竟然發現對方面色蒼白,雙目猩紅,頭髮亂如蓬草不說,連一身衣裳也皺巴巴灰撲撲,素日用來裝逼的摺扇倒別在腰間,整個人瞧上去倒像個落了魄的醉鬼。
「你怎麼回事……」
她還沒問完,申顯已踉蹌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眉兒可來找過你沒有?」
「眉姬?沒有啊,我從宮裡出來的,還未到家呢。你怎麼了,這個時候眉姬不是應該在春風渡嗎?」雲若大吃一驚,忍著肩上疼痛問道。
申顯渾身僵硬,他垂下雙手,喃喃說道:「眉兒不見了,春風渡那個不是眉兒,我四處都找遍了,酒樓市肆,民坊莊園,還有天都城大小官邸的後院,都尋不出她的蹤跡。阿若,眉兒她沒什麼朋友,只與你要好,你想想,最近這些日子她可是跟你說過什麼?還是不見她蹤影……」
「最近……我有段時間不曾見她了,我以為她一直在春風渡與你在一起的。」她望望申顯的神色,見他早已失了素日的鎮定和冷靜,神色間隱隱透著一股驚惶。
雲若自己心中也是萬般焦急,眉姬失蹤,而自己卻毫無所察,顯而易見,是暗夜盟當中出了問題。
暗夜盟的人雖然奉自己為主,但是她畢竟上位時日尚短,若論對組織的掌控力,是遠遠比不上師父的。當初師父將暗夜盟交她手裡,雲若也擔心自己能力有限,眼下果然出了事,不禁愧疚難當。
眉姬代號夜狸,為暗夜盟度支理財已有一段時日,手裡掌握著暗夜盟資金的進出,她不見了,夜鴿怎會沒有得到消息,溶夜怎會不來通知她?還有,冒充眉姬的人是誰,為什麼要冒充一個青樓東主,人又是誰派來的?
「你不是日日待在春風渡嗎,怎還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她心中焦慮,對申顯說話口氣有些不滿。
申顯低聲道:「說來都怪我,全是我的錯。」
「還不說?」雲若冷道,「把經過都說了!」
申顯乾涸裂皮的嘴唇動了動,慢慢說起來:「你知道,自打那靡王來了天都,常去春風渡擾她,前些日子還帶了西梁李相一同前來。一個滿口密語,滋擾不斷,另一個整日里假裝鬱鬱寡歡,企圖引起同情。此二人居心叵測,眉兒開始也不待見他們,後來拓跋那廝竟然提出以黃金萬兩為代價,請求眉兒單獨為之撫琴一曲。你知道眉兒這人,生平最是愛錢,自然禁不住這等誘惑,看在這萬兩黃金份上,便應其所求。我得知消息時,強力反對。誰知眉兒表面應允我,卻趁我不在之時,與那李相進了琴室……」
說著說著,他喘息漸粗,閉上眼,平復了下氣息,接著說道:「待我趕到琴室,強闖進去,便見他二人摟在一處……。我自然大怒,恨不得殺了那老賊。此時拓跋蔚也趕來,拔劍與我相抗,我擊退他之後,又給了李老賊一掌,他當場吐血,不省人事。此事鬧大,原本應當報給官府,誰知拓跋蔚只扛了李老賊便回了驛館。我想質問眉兒,她竟然也不理我,還讓人將我趕出春風渡,說再也不許我登門。」
「彼時我也心頭氣憤,回府待了幾日,到今日終是煎熬不過,又跑去春風渡想與她說清楚,她卻使了下人來攆我走。我見不到她面,只好翻入她家後院等她。等了許久,眼見她遠遠走近,卻越來越覺得不對。眉姬性子蠻悍,身體卻是柔弱,這緣於她天生弱症,胎里不足。可來者雖面貌與她一般無二,可是腳步輕盈,舉手投足帶一股強橫之氣,分明是個習武之人。」
「我心知有人假扮眉兒,而真正的眉兒不知被她弄到哪裡去。等假扮者回了房,偷偷潛入,出手將她制住,逼問眉兒所在。誰知逼問了許久,竟一個字也不肯說。我一心急對她用了刑。分筋錯骨手而已,也不見得多重,人就突然死了。」
一口氣說完,申顯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雲若問道:「後來你有沒有將春風渡徹底搜查過?眉姬會不會被藏起來?」
既然是天都城數一數二的青樓,春風渡佔地極大,房間更是多不勝數,藏個人根本不在話下。
申顯搖搖頭,「我當時逼問不出眉兒下落,假扮她的人又死了,一時無措,便去尋了阿月。阿月的意思不能大張旗鼓,一旦事情鬧大,激怒對方,說不定眉兒的性命就不保了。他說得在理,我不能冒這個險。」
蕭月也知道了?唔,有他在,尋找眉姬應當會容易許多。
不知為何,雲若竟然微微放了些心下來,不由對申顯疏忽大意地讓人輕易死去略感不滿。
「你既不曾下重手,人卻輕易地死了,是牙齒藏毒了?」雲若問,因為江湖上失手被擒,常用此法自戕。
「不是毒,經脈盡爆,腸穿肚爛,有蟲豸爬出化為飛蟲,咬人血肉,形狀極為可怖,阿月說,你也見過。」申顯說道。
「天降!」雲若大吃一驚。
申顯點點頭:「你知道那畜生?」
「嗯,上次大理寺失火,我與玉世子在場,都見過。」她想了想,「大理寺卿羅大人和另外兩個仵作也在場,不過後者已經死在那場大火中了。」
申顯眼睛一亮,他腥紅著眼,急急說道:「你說,羅澈,會不會……」
「不會。」雲若搖頭:「他不會做這個事。他雖然行事不同以往磊落,但還不至於為難一個婦人。」
申顯沉默,苦笑道:「我竟失了考慮。」
雲若安慰道:「你憂心太過,一時沒想清楚罷了。上回我見識天降,是在勘驗斷腸門那群殺手屍體的時候。如今這東西重現,必定與斷腸門脫不了干係。眉姬極有可能落在他們手裡。」
申顯立時激動起來,不住點頭道:「你說得極是,此時想來也只有與斷腸門有關,說不定西梁來的那些人也與他們勾結,參與其中……」他說著說著,竟又要衝去驛館找人。
雲若一把拉住他,見他不解的目光,說道:「你傷了人家一國丞相,人家還未找你算賬,如今這模樣去了,立時扣下大罪來。到時就算你是申家二郎君,這等身份也保不了你無虞。」
不等他爭辯,雲若搖頭又道:「你這性子,從前倒是沉穩,如今越發像阿田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的兄長呢。」
申顯一噎,雲若慢吞吞地又說道:「其實不瞞你說,眉姬是不可能與李相發生……那等關係的,嗯,他們不可能,這是絕對的,而且李相也不可能會對眉姬不利。」
申顯彷彿被刺扎了一下,頓時委頓下來,啞聲道:「你說是便是,如今我也不想過多談論他們,只想將眉兒找回。」
雲若望望他強忍苦痛的臉容,終是沒將他們二人的關係說出來。也許眉姬也並不想讓旁人知道她有這樣一個父親。她代替她的母親見識過了此人如今的身價,也明白了當年為何會對她們不聞不問的原因。如今各走各的,再無相干,也未嘗不好。
眼下首要任務是找出眉姬所在,她失蹤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雲若對申顯說道:「天都城近來查巡嚴密,斷腸門那等鬼魅之徒未必在此處有容身之處,即便有,也不過零星幾個,大多依託其它行業過活。眉姬極有可能就是被他們選中才糟了厄。我想他們的大本營必然不在城中,但是應該離天都城不會太遠,我們可以在京郊或者畿輔一帶查找。」
七夕之夜那麼多的斷腸門殺手出現,說明他們的門派駐地就在附近。之前雲若已經讓暗夜盟去查過,雖未得到確切地址,但是大致方位已經清楚。她一向喜歡全盤掌握,再起全力一擊,但是眉姬失蹤,事情率先超脫控制,情勢緊急,那麼原有的計劃和步驟也該改一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