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黑暗的序幕(六)
夜幕深沉,距離黎明破曉約莫還有半個時辰,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點。
黑黢黢的世界里,零星火把暈染出有限光亮的城頭上,幾名士兵正打著瞌睡,值守了一夜,這個時段正是他們最睏乏的時候。
段小虎是城守士兵中的一員,他才十八歲,卻已經當了兩年的城頭兵,早已經習慣了這樣枯燥的守夜。此時他正抱著橫刀,躲在城垛下面小憩。雖是盛夏,夜風從太行山上吹來,還是讓人覺得有一絲冷意,段小虎下意識抱緊了雙臂,抵抗著夜風中的微涼。正當他稍微覺得溫暖了一些、瞌睡更濃的時候,身下的城池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震動!
段小虎一下被驚醒了。
他十分確定,巨大的震動不是睡夢中的錯覺!實際上不只他身下的城池在震動,而是整個大地都在震動!
「天吶,怎麼回事?」
周圍其他幾個同伴也猛地睜開了眼睛,顯然他們也被突如其來的震動驚醒了。士兵們倉皇爬了起來,滿臉震驚地互相望著彼此。
「難道……是地龍翻身?」有人喃喃猜測。
「不!不是地龍!你們仔細聽……這震動……怎麼夾雜著馬蹄聲?」
離著城頭最近的一名士兵,眼神疑惑,扭頭朝城外看了一眼,整個人一呆,忽然跳腳大叫起來,彷彿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我勒個娘類!你們快看——」
段小虎和其他士兵紛紛撲上了城頭,朝下一望,卻是看到了一幅令他們頭皮發麻、畢生難忘的場景!
此時夜幕像巨獸的眼睛般緩緩睜開,黑暗褪卻,光明又開始統治世界,借著破曉的亮光,城頭士兵們目力所及,卻發現漫山遍野,竟全都是泛著黑色冷光的騎兵!
肅穆的黑色騎兵陣,就像原本早與這片山河融為一體,矗立在那裡,讓人望而生畏!
「敵襲!敵襲——」
慘烈的呼號聲傳染著恐懼的情緒,迅速從城頭傳播了下去,密集的擊鼓聲在同一時間響起。
縣令郭守志幾乎在同一時間獲知了警報,他在一陣混亂聲中驚醒,來不及穿戴整齊,光著腳從房間沖了出來,卻發現整個縣府已經亂作了一團。郭守志畢竟是一縣長官,混亂中很快冷靜下來,一方面留下縣丞徐泓水等穩定住城內局面,自己則和縣尉曹並直奔城樓,第一時間探察敵情。
「曹縣尉,到底是何方敵人來犯?」郭守志一邊疾走,一邊詢問身邊的曹並。
曹並苦笑道:「我不知。」
「敵人有幾何?」
曹並再次搖頭:「亦不知。」
「距離城郭幾許?」
「方才響了五通鼓聲,怕是已經兵臨城下了!」
「……」
郭守志聞言眼前一黑,腳下不由一個踉蹌。
「令君大人!」
曹並大吃一驚,趕緊上前攙扶住縣令大人。
郭守志勉力站穩了,深吸一口氣,目光漸漸堅定起來,沉聲說道:「走,隨我登樓!」
曹並攙著郭守志登上城樓,即使兩人早有心理準備,見到漫山遍野的黑色鐵騎,也不由嚇得面容慘淡。郭守志本是文官,見到城外這樣一支騎兵,不用縣尉曹並提醒,他也能察覺得到,這絕不是一支普通的騎兵!
且不說這支騎兵一望便知的精良裝備,便是那動靜之間散發出來的氣息,哪怕是他們正在埋鍋做飯,都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呃……什麼……他們竟然在陣前生火做飯?」郭守志震驚之餘,忽然意識到一件荒謬的事情!
那就是這支來襲的騎兵隊伍,沒有第一時間對易縣發起進攻,反而頗為淡然、原地生起火來了!
「啊!」
曹並聽到縣令大人的話語,不由一呆,凝目細看,城外的那支騎兵不在生火做飯又在幹啥!
「咦……令使大人,好像有什麼不對……」
不看不要緊,越看曹並越覺得這支騎兵有些眼熟起來。
「有什麼不對?」
郭守志驚訝望了曹並一眼。
曹並目光越來越亮,看著城外的騎兵,忽然激動地跳起了來,臉色紅漲地大叫道:「令使大人,他們好像是咱們大隋的騎兵啊!對!不會錯的!老大人,你看他們的軍服完全是咱們大隋的制式!哇,嚇死我了!原來是虛驚一場!」
「啊!當真?」
郭守志渾身一震,大悲忽然間變成大喜,這種否極泰來的反轉,讓年過花甲的老人都不由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當然是真的!」曹並信誓旦旦回道。
正當城樓上的人又驚又喜的時候,一隊騎兵從城外的大部隊中脫離出來,為首一個白髮看不清相貌的將領,朝著易縣城樓疾馳而來。
「吾乃秦王麾下樊雲霄是也,吾河東騎兵,行軍至此,如有叨擾,望諸君海涵……」
那白髮將領聲音鏗鏘有力,卻偏偏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讓城樓上的郭守志等人好生驚訝,不過樊雲霄的話語,總算徹底打消了易縣眾人的擔憂。
一時間警報解除,城樓上的守軍都暗暗長舒了一口氣。
……
出現在易縣城外的這支騎兵,正是楊浩率領的河東騎兵。這支遠征軍以高強度行軍,日夜兼程,只用了七日,便從草原趕到了涿郡西境的易縣。
一路上,河東斥候不斷搜集涿郡方向的消息,好在搜集到的都是好消息,並沒有楊廣大軍出現危急的消息,這讓楊浩心安了不少。
河東騎兵清晨抵達易縣,全軍吃完早飯之後,會休息兩個時辰,然後再次上路,預計天黑之前就能趕到涿郡治所幽州城下。
小道玄耷拉著兩條腿,坐在一塊碑石上,口裡啃著一隻味美的烤野雞。
楊浩已經吃過了,看了沒有正形的小道玄一眼,笑罵道:「你怎麼坐到了碑石上面,萬一是人家的墓碑呢?」
小道玄擦了擦嘴,滿不在乎道:「不會的,墓碑不是這樣的,像這種道路旁邊的碑石多半是銘文志事碑,沒有什麼好避諱的,再者就算是墓碑,能為後人乘涼歇腳也算是一樁功德……」
楊浩笑道:「你還懂這個呀。」
小道玄點點頭:「當年道源觀里好多書籍,我煩悶了便拿來翻看,記住了不少東西。」
楊浩笑了笑,沒有理會小道玄,轉頭與穆離說話,卻是叮囑他白天的行程。
見楊浩不再理他,小道玄扔掉吃剩的野雞骨頭,從碑石上跳了下來,百無聊賴,端詳了跟前的碑石几眼,見碑身上布滿塵土青苔,伸手輕拍了幾掌,只見碑身上塵土簌簌落下,很快顯現出了原本的碑文來。
「皇帝東巡之碑……咦,沒想到此碑果然大有來歷,竟然是某位皇帝所立!真是稀奇!不過,縱然是皇帝所立又能如何,百年之後還不是一樣被塵土湮沒?」
小道玄上下掃了幾眼,嘖嘖嘆了幾聲,便負手離去。
世間皇權於他,不過是過眼雲煙,除了師兄楊浩,他根本不在乎什麼皇帝不皇帝的,更不用說一塊死物碑石了。
休息期間,易縣縣令郭守志帶著縣尉曹並等人前來拜見,卻被楊浩拒絕了。
之後沒多久,河東騎兵再次啟程向東,離開了易縣。
在啟程的同時,楊浩派遣一支斥候隊,提前趕往涿郡,向大隋皇帝楊廣彙報河東郡兵的到來。
楊浩心中清楚,他和河東郡兵的到來,註定要在涿郡引起偌大波瀾。
相比出征之時長孫晟和魚俱羅的擔憂和忐忑,楊浩的心境,直到此時,竟然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