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連理東南枝

第37章 連理東南枝

我簡直不敢相信,牽機,居然是如此一件「法器」。

竹籤長短的傘柄里,以佛土的須彌縮影術藏著一顆司南小星,以心引星,便可牽動九天星圖、替執傘者尋出所思之人的蹤跡。

巴掌大小的傘面上,僅用一根相絲綉出兩道姻緣符,若男女雙方相遇后、行……咳,肌膚相親之事,姻緣既成,花色則會由白變紅。

……

終於從星河之牢中自救而出的紅鸞仙子,應了嫦娥之邀來到我院中,眉飛色舞、無比詳盡地介紹完這件她親手炮製出的法器。

我支棱著盛滿漿糊的腦袋坐於她對面,除卻震驚,便只剩下茫然。

面前真相是如此冰冷——原來,北冥海中,我深信不疑、認為其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的.那件制勝法寶,竟從未存在過。

深陷蛟爪之下的那一刻,若非熵泱神君及時出手相救,我竟是當真差點再死了一次……

活人之軀若死,還能脫出魂靈、隨著鬼差進入地府。查出其生前罪不泯功,一碗孟婆湯飲下,便可再赴一場來生的轉世輪迴。

可我這死物死了,天知道還能否剩下一星半點的余灰?

果真是,無知者無畏……

嫦娥負我,枉我對她如此信任!

就在我一腔後知後覺的后怕之情.自肺腑直躥靈台之際,紅鸞仙子已然動如行雲流水一般、以指作刀,輕輕一劃拉、將一張桃花紅箋裁成了一模一樣的兩半,再執筆一揮、鸞翔鳳翥落下幾行紛羅香墨。

最後放在我面前的,便是一紙新鮮出爐的與婚書。

婚書上頭,還各別了一段連理枝。也不知,這木頭是否.是自其庭院中的東南角掰扯下來的……

王母長女衣紅勝火、眸色清亮如日出之灼灼,展著一張肖似其母的雍容面貌、硬是與我露出了一個媒人婆般的八卦微笑,甚是新奇驚嘆道:「嫦娥與我說這樁事時,我還有些不敢置信,未料天界女仙之中,竟當真有人能看得上那冷麵煞神?」

這話說的,我竟不知從何而接,但,總覺不能任她這般隨意、便糟踐自己個兒救命恩人的顏面,遂只好絞盡腦汁憋了句:「其實,熵泱神君脾性很好,於手下兵使,皆算得溫柔。」

紅鸞仙子眉眼間生出幾分揶揄,很是莫可奈何地將頭搖了搖,聲色爽朗道:「普天界之大,任誰也知道熵泱遵循以戰止戰之法,是為萬界大安。是以,眾仙家無不秉著一腔尊崇敬畏加諸其身。然,能言他脾性溫柔者,恐怕只唯你一人。果真是情人眼裡無有不好啊!」

我按著兩隻.隨此一語顛來倒去跳個不停的眼皮,剎那間只覺左右皆凶、萬事不吉。

忙伶俐著口舌、撇清關係道:「仙子誤會了,其實我與君上並無一絲關係!君上瑾瑜之志高風亮節,怎可隨意便被我這小仙玷污一世英名呢?!」

紅鸞仙子聞言「嘖嘖」兩聲,因著桌案太寬.拍不到我的肩,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敲了敲案角,彷彿凡塵巾幗之將一般豪氣干雲,道:「你放心,陛下於我母親,便如同半個兒子。熵泱既是陛下親認的兄弟,便如同另一半兒子。你若嫁了熵泱,日後自然也就與嫦娥一般,算得我的姐妹。不必憂慮,更不必客氣!這樁婚事,便包在姐姐我身上了!」

「那就有勞紅鸞姐姐了。」旁邊有人福了福身,插來一句笑語。

「……?!」我扭頭瞪去,險些瞪出一雙眼珠!

紅鸞仙子扭頭望向她那名叫嫦娥的義妹,表情與我截然相反,彷彿將要坐收一片蜜海似的、喜笑顏開大義凜然道:「於公,此乃紅鸞分內之事,於私,亦算得我們姐們的家事。不過是遞個章程說上幾句話,順風吹火而已,又哪能說是勞煩呢?」

嫦娥抿唇淺笑,一時明媚如春朝凝露之花。

我挑眉咬牙,只恨不得立時將那花瓣揪下。

紅鸞仙子一拍自己的鮮紅胸襟,面上神情一如純然赤子嚴正肅謹,道:「兩位妹妹放心,姐姐我行事自是不會與那柴道煌一般不著調。不過是收了件陟幽族送的南玉梭,便昧了良心、掐著五根蘿蔔指,說他族的夙夕聖女與熵泱乃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直接跑去碧霄殿奏請陛下賜婚。」

「……?」若紅鸞仙子所言不虛,那月老私下如此貪物而好利,委實無甚氣節。

嫦娥纖眉微蹙,彷彿有些為我擔心似的,與紅鸞仙子問道:「那陛下答應了嗎?」

「怎麼可能?」紅鸞仙子秀首輕搖,一臉彷彿見了無恥之徒的傲然蔑視,道:「陛下那人慣來對旁人心意最是愛重體恤,便是末流小仙、也從未有過未經問詢便隨意施行的時候。更何況此次牽扯到的乃是他的金蘭兄弟,如賜婚這等大事,他必定會由熵泱自行決意的。」

說道這裡,她又「哼」一聲嗤笑,接著譏嘲道:「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天作之合?盤古大神創世以來,自地府飛升者、唯有你與熵泱兩個,除卻母親和陛下,便堪稱紅鸞心中最敬之人。黑龍白魚一神一仙共結連理,請天帝賜婚、閻羅主婚,再由地藏菩薩出面為他的徒弟做個見證,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地設一雙呢?」

…………厄,紅鸞仙子如此暢想的時候,只怕是忘了,哪怕天帝昏了頭、閻羅能抽空、菩薩蓮座之下鎮壓的上下十八層萬萬惡鬼,可一時半刻都離不得人。

胡七扯八一通說完,紅鸞仙子抬手便喚來一片七色祥雲、眼看著就要乘風而去。

我趁此時機,忙伸手去拉那一片正巧飄至我身邊的雲帶,然一個不慎,卻仍舊與其失之交臂。

棲棲這丫頭,不知何時將兩隻兔爪入鍋炒了、練出一雙綿裡帶剛的鐵砂掌,從嫦娥身側跑到我身後,羞羞答答地於我肩上一按,其力道之大,彷彿憑空降下一座五指山,嚴絲合縫當頭壓下,叫人再也起不來。

我不可置信地扭著一截短脖瞧了瞧她的臉,一如既往、如同一株染了胭霞的含羞草,無辜可愛到了極點。

嫦娥便於此時起開嘴角、泄出一聲與戲本子中奸詐小人一般無二的嬌柔輕笑,道:「棲棲雖膽子小了點,可卻天然生得一身好氣力,便是那西天門的巨靈仙將與她比過數次之後,亦是心服口服甘拜下風的。」

我咽了咽唾沫,十分能屈能伸地出言贊了一聲:「您家的玉兔仙使可真是個個文武雙全!」

與此同時,額角蟄伏的青筋突突一動,忽憶起一件舊時小事。竟有些同病相憐地念及.當初那位牽錯兔子的.食神府元宵仙君,不知他後來可還安好?

許是我此時面上五官實在過於扭曲,令嫦娥瞧了覺著十分有礙觀瞻,便開口欲打圓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這一身魚皮薄得緊,可難得你與熵泱神君兩情相悅,索性趁早將這事挑明了,也可免得夜長夢多啊!」

我一雙眶里白目簡直翻到了天外天,仰天長嘆道:「都與你解釋清楚了,那所謂『肌膚之親』,不過是北冥海中的救人之舉,哪裡便算得兩情相悅了?」

嫦娥眼皮微掀將我一瞟,彷彿國士名師.看見了某個被人強塞門下的.不堪造就之徒。

好容易才拋去一臉嫌棄、耐下性子試圖與我細細道來:「自古以來,君子之交淡若水,君子之情止於禮。熵泱神君其人,天界無有不知,他之三丈以內從來都是天凝地閉山寒水冷、人煙罕至鳥獸盡絕。可昨夜聽了你一通剖白之語,卻全無遭人冒犯之意。其中深意,你竟察覺不出?」

見鬼的剖白之語!若非嫦娥那酒後勁太大,我至於喝多了胡言亂語嗎?!

顱中百來根腦筋一時糾結如叢生亂麻,遭了重壓的身板卻忽然一松。原是眼見紅鸞仙子遠去甚久追蹤不及,棲棲自覺任務已畢、便悄然鬆了掌下魚骨。

大難既已臨頭,我瞑目之前亦需得辨明真兇誰屬,便深沉著嗓門、直言質問道:「嫦娥,昨夜之事,當真非你故意嗎?」

嫦娥抬眼將我一望,兩眸生霧幾番撲朔變幻,繼而長吁一聲:「當真不是我。」

五個字說完,她面上竟頗有些惋惜遺憾,偏頭往半開半閉的屋門一瞧,語調微涼似一場將落的風寒秋雨,甚是蕭索落寞地.與我道:「是那位宿醉未醒的琢玉上仙。」

「她先是醉酒失約、將前往藥王閣幫忙採種的十萬天兵丟在葯田,無以回返之下不小心中了裡頭的迷霧毒瘴。熵泱神君向來愛兵如子,聞此消息後放心不下、便親自尋人解毒,這才來到你的院中。而後,又因著這位琢玉上仙佔了你的床鋪,熵泱神君不得不.任你在他懷中睡了一整夜。」

如此這般訴盡前因後果,嫦娥最後總結了一句:「這約莫便是傳言中的,『無巧不成書』吧。」

我撫著額角、只覺裡頭疼痛欲裂,簡直要指天發問了,為何琢玉上仙每次醉酒之後,都定得發生些極惡不善之事?

罪孽深重地抬起.此刻重至千斤的一顆大頭,我滿眼凄涼惶恐道:「可她現在還沒醒,那些中毒的天兵怎麼辦?!」

嫦娥一臉寬慰,春風緩至一般、與我柔聲安撫道:「你放心。於你對熵泱神君投懷送抱之後,不過須臾,那藥王閣的傳令仙使便也傳到了。因著此事牽連天兵之數甚廣,驚動了藥王閣內幾位閉關的長老,未免傳揚出去敗壞名聲,便紛紛解了腰囊、取出各自珍藏的靈丹妙藥,不僅為天兵們解了毒性,還多送了他們千年修行。」

我這才深吐一口迂迴婉轉的亢長濁氣,甚感慶幸、至少於木魚滿月之日,並未真正引得茵茵葯色之間屍橫遍野,造下諸多無恕之罪孽。

一手抹了額際冷汗,悵嘆一聲道:「如此,也算因禍得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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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尾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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